灶堂上的家風

■ 文 付克發

有一次，我嫌那個陶罐放在灶面上，實在有點礙眼，就悄悄地把它藏了起來。母親做飯的時候，怎么都找不到那個陶罐，她急得大哭起來……

我家灶堂上始終擺放著一個土陶罐，幾十年如一日，守護著一家人過日子。陶罐造型很特別，像一個南瓜，呈金黃色，手柄像個南瓜蒂，不仔細觀看還真以為是一個剛剛從地里摘下來的南瓜呢！擺在灶堂上，幾代人都不曾挪開過。

母親很吝嗇，總喜歡在牙縫里摳糧食，每次煮飯的時候，都要從打米瓢里摳那么幾顆米出來，放在陶罐里積攢起來，日積月累，十天半月，就是滿滿當當的一陶罐米，一家人又可以吃上兩頓。

我小時候百思不得其解，母親為什么每次煮飯都要摳那么幾顆米出來呢？每次少舀點米不就得了，簡直是多此一舉，多煮幾顆米，少煮幾顆米，不是一回事嗎？母親常常在我們面前嘮叨：“三年自然災害，那個時候，真是餓怕了的，親眼目睹整家整家的人都被活活地餓死了。有食要把無食想，節約糧食不能忘呀！你們不知道，災荒年野菜都被吃光了，只有啃草頭木根，有的甚至吃白鱔泥（一種白色帶粘性的泥土）。你剛出生的時候，因為沒有吃的，我都沒有奶水來喂你呀！全靠你祖母，每頓摳幾顆米存放在陶罐里，每頓給你抓幾顆米，熬米湯喝才把你養活了。”我聽得似懂非懂，將信將疑。

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有吃不完的剩菜剩飯，我們都堅持要倒掉，吃了對人的身體有害無益。母親她卻不準我們倒掉：“千萬不能倒掉，實在太可惜了，太浪費了，你們不吃的我吃！花錢買來的東西，扔掉了怪心疼的。”有時候桌子上掉了幾顆飯，母親也要撿來吃了，她還說：“撿來的飯吃了，腰桿不痛。”母親還常講：“節約糧食，應該從點滴做起，‘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們年輕人就是不知道節約，不知道糧食的來之不易。”

后來搬進城里居住，母親什么都沒有收拾，就是舍不得扔掉那個土陶罐，非要我們給她帶上。她每頓煮飯的時候，仍舊要給陶罐里抓幾顆米存放起來。母親常常在我們面前講：“能掐會算，勤儉節約，才是一個好媳婦！”

有一次，我嫌那個陶罐放在灶面上，實在有點礙眼，就悄悄地把它藏了起來。母親做飯的時候，怎么都找不到那個陶罐，她急得大哭起來：“你們這些敗家子，祖宗留下來的傳家寶，跟隨我幾十年了，你們竟給我弄丟了，我怎么向老祖宗交代呀！我沒有守住它，罪過！罪過呀！”

我沒有想到母親會如此地傷心難過，一連幾天不吃不喝，可把我們嚇壞了。我趕緊把陶罐找了出來，賠了多少個不是，母親都不肯原諒我。幾天不跟我說話，滿臉怒氣，好像有深仇大恨一般，飯也懶得煮了，整天愁眉苦臉、悶悶不樂。妻子見狀，她用實際行動來安慰母親，懶得做飯的她，變得勤快起來了，開始操持家務，學煮飯燒菜。每天把陶罐擦了一遍又一遍，把陶罐擦得亮晶晶的。每頓煮飯的時候，也學著母親的樣子，往陶罐里抓幾顆米存放起來。

我見母親躲在門背后窺視，偷偷地樂。只聽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道：“能掐會算，勤儉節約，這才像個好媳婦的樣子！”

雖然母親已經去世多年了，但是那只陶罐始終不曾挪動位置。仍舊擺在哪兒，金光閃閃，很是惹眼，它成了我家廚房一道亮麗的風景。

有客人來做客都會興致勃地問道：“灶堂上擺個老南瓜干嗎？”

我妻子就當眾炫耀一番夸夸其談：“你們別小瞧這個老南瓜呀！它是我家老祖宗傳下來的鎮宅之寶！勤儉節約，能掐會算，好媳婦就是這樣練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