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浩綜述,李異玲審校
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病(non-alcoholic fatty liver disease,NAFLD)是一種與代謝相關的慢性肝病,以彌漫性肝細胞大泡性脂肪變性為主要病理學特征,是引起肝功能異常最常見的慢性肝臟疾病之一。NAFLD的危險因素主要包括年齡、肥胖、糖尿病及血脂異常等,診斷主要依賴生化指標、影像學及組織學檢查。隨著肥胖及其相關代謝并發癥問題日益嚴重,NAFLD已成為困擾人類的主要疾病之一[1],全球NAFLD患病率由2005年的15%已升高到2010年的25%[2]。一項Meta分析[2]結果顯示,目前NAFLD患病率為25.2% (95%CI:22.10~28.65),在中東(32.0%)和南美洲(31.0%)最高,非洲(14.0%)最低,我國NAFLD患病率為15.0%(6.3%~27.0%)[3]。
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nonalcoholic steatohepatitis,NASH)以肝細胞損傷及炎癥反應為主要特點,組織學改變與酒精性肝炎相似,進一步可發展為肝硬化及肝細胞癌(hepatocellular carcinoma,HCC)。僅 10%~25%NAFLD 患者會發展成為NASH[4],其具體機制尚不明確。以往,對于NASH的分子學發病機制一直沿用Day倡導的二次打擊學說:即初次打擊為胰島素抵抗(insulin resistance,IR),導致肝臟細胞脂肪變性;二次打擊為氧化應激、炎癥因子及脂肪細胞因子等作用,導致脂肪性肝炎。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近幾年提出了多次打擊學說,認為炎癥反應、氧化應激、基因多態性、腸道菌群失衡等在NASH發生發展過程中共同發揮重要作用。
目前,已知HCC的病因包括乙型肝炎、丙型肝炎、酒精攝入、黃曲霉毒素等。自1990年NASH相關HCC首次被報道[5]至今,不斷有大量研究證實NASH是HCC的危險因素[6~9],NASH在HCC發生中的作用也逐漸引起重視。在美國,NAFLD/NASH已成為HCC最普遍的風險因素(占59%)[7]。NASH后肝硬化患者較丙型肝炎肝硬化患者HCC發病率低[8],與乙型和丙型肝炎導致的HCC相比,NASH后HCC發病年齡晚4~6年,且男性多于女性[10]。
1.1 NASH后肝硬化與HCC 對于NASH患者,HCC發生的危險因素包括年齡、晚期肝纖維化、糖尿病、肥胖等,其中主要因素為年齡和肝硬化。約10%~29%NASH患者在10年內會發展為肝硬化[1],在組織學診斷NASH的患者中,發生晚期肝纖維化的比率為67.95/1000人年[2]。研究結果[11]顯示,NAFLD后肝硬化患者平均每年發展為HCC的比率為2.6%,低于丙型肝炎肝硬化患者HCC的發生率的比率(為4.0%)。雖然NAFLD患者總體發生肝病惡變的概率很低,但NASH患者發生肝硬化后其發展為HCC的概率會增高至4%~27%[6]。NAFLD/NASH被認為是隱源性肝硬化(cryptogenic cirrhosis,CC)的最主要原因。一項回顧性研究[12]納入了641例肝硬化發展為HCC的患者,其中44例(6.9%)患者伴有CC。這些CC患者患有肥胖及糖尿病的比率與NASH患者相似,明顯高于病毒及酒精性肝硬化患者。肥胖引起的肝硬化患者組織學發現的脂肪變性、壞死性炎癥等特點在發生肝硬化后會消失,因此猜測NASH可能是CC和HCC的潛在病因。另一研究[13]也發現了相似的結果,說明NAFLD/NASH可能是CC相關HCC的重要部分,在HCC形成中的作用可能也被低估了。
1.2 非肝硬化NASH與HCC NASH患者可發展為HCC而無肝硬化。一項美國的研究[7]收錄了2002年~2008年的4406例HCC患者,其中只有46%NAFLD/NASH后HCC患者有肝硬化。在不同研究,在HAFLD/NASH后HCC患者,肝硬化比例在10%~75%之間,較酒精導致的HCC患者肝硬化比例小很多[14]。有研究[15]顯示肝細胞重度脂肪變性會促進HCC的發生。研究以無肝硬化的HCC患者為病例組,無肝硬化的肝膽管細胞癌患者為對照組,結果顯示病例組中重度脂肪變性高于對照組(54%對27%,P<0.0001),脂肪性肝炎同樣高于對照組(15%對1%,P=0.0014),說明脂肪性肝病與非肝硬化患者HCC的發生存在一定的聯系。
2.1 肥胖和糖尿病與HCC 肥胖是包括HCC在內的多種惡性腫瘤的危險因素。研究[16]數據顯示BMI≥30 kg/m2的患者較BMI<25 kg/m2的對照組HCC發生風險提高近兩倍(OR=1.9,95%CI:0.9~3.9)。同時,肥胖也會增加肝癌的病死率。一項北美的研究[17]表明,BMI≥35 kg/m2的男性死于肝癌的風險是正常體質量對照人群(BMI:18.5~24.9 kg/m2)的4.5倍(P<0.001),在女性中死于肝癌的風險為對照組的1.68 倍(RR=1.68,95%CI:0.93~3.05,P=0.04)。
糖尿病是HCC的獨立危險因素。糖尿病患者患肝癌的幾率是無糖尿病患者的2~4倍[16,18]。基于17項病例對照研究和32項隊列研究的Meta分析[19]結果顯示,糖尿病患者HCC發病風險在統計學上有顯著性升高(RR=2.31,95%CI:1.87~2.84)。對7個隊列研究的Meta分析發現糖尿病還會增加HCC 的死亡率(RR=2.43,95%CI:1.66~3.55)。研究[16]發現,在乙型和丙型肝炎病毒標記物均陰性的患者,BMI≥30 kg/m2和糖尿病患者HCC發生風險均較對照組升高約3.5倍,而BMI≥30 kg/m2而同時患有糖尿病的患者HCC發生風險升高10 倍(OR=11.8,95%CI:2.7~51.9),提示兩者在促進 NASH患者HCC發生中具有協同作用。
2.2 在NASH基礎上的其他肝癌風險因素 一個大型的病例對照試驗[20]表明糖尿病、病毒性肝炎和大量飲酒在促進肝癌的形成方面具有協同作用。另一項在臺灣的研究[21]結果顯示,在丙型肝炎患者中,BMI≥30 kg/m2者HCC發病率為無肥胖患者的4倍,糖尿病患者HCC發病率為無糖尿病患者的3.46倍,而同時患有肥胖和糖尿病的乙型肝炎病毒或者丙型肝炎病毒攜帶者HCC發病率增高超過100倍,提示代謝因素和病毒性肝炎在HCC發生中起協同作用。
關于NASH致肝癌的具體機制尚未被闡明。除了年齡和肝纖維化外,很多促進NASH發生的機制都可導致肝癌的發生。動物實驗研究表明,基因和飲食因素均可導致小鼠HASH、肝細胞異型性增生和肝臟腫瘤的發生[22]。脂代謝異常、胰島素抵抗、氧化應激、炎癥性細胞因子及細胞自噬都會增加包括NASH在內的慢性肝病癌變的可能。
3.1 炎癥反應 炎癥反應在NASH患者HCC的形成中起非常重要的作用。肥胖和胰島素抵抗可以引起包括腫瘤壞死因子(tumor necrosis factor,TNF)、白細胞介素 -6(interleukin-6,IL-6)和瘦素在內的促炎性細胞因子的釋放,減少抗炎因子脂聯素的釋放,引起輕度的慢性炎癥反應[4,18,22]。TNF和IL-6可以激活致癌轉錄因子STAT3,進而促進腫瘤的發生[22],低脂聯素血癥在小鼠模型中被證實可以加速肝臟腫瘤的形成[23]。瘦素具有促進血管再生的作用,在動物實驗中發現其具有促進NASH進展為HCC的作用[6]。另外,由高脂飲食引起的NASH會促進二乙基亞硝胺引起的早期肝細胞癌變,這一作用與TNF-α/NF-κB信號水平升高有關[4]。
3.2 氧化應激 肝臟脂質聚集導致的脂毒性會引起活性氧(reactive oxygen species,ROS)、飽和游離脂肪酸(free fatty acids,FFAs)、不飽和 FFAs的產生以及內質網(endothelial reticulum,ER)應激[24]。ER應激反應和ROS可通過進一步引起炎癥反應、細胞增殖或癌癥相關基因的突變,促進HCC形成[18]。FFAs會干擾細胞信號傳導機制,影響基因轉錄,導致復制基因的改變。同時,脂質過氧化產物可使抑癌基因p53突變,從而導致腫瘤發生[25]。
肥胖會引起IR及繼發性高胰島素血癥。胰島素會激活胰島素受體底物 -1(insulin receptor substrate-1,IRS-1),促進胰島素樣生長因子1(insulin-like growth factor,IGF-1)的合成并增強其生物活性。IRS-1是細胞因子信號通路中的一員,可以激活包括 p53、MAPK、(PI3K)/Akt在內的多種分子及信號通路,促進細胞增殖、抑制凋亡,從而促進腫瘤的發生[18]。IGF-1是一種促進細胞增殖、抑制細胞凋亡的肽類激素,胰島素和IGF-1可能會通過多種致癌途徑導致肝癌發生[24]。
3.3 腸道微生物改變 腸道細菌對宿主起著免疫保護、營養物質的消化吸收、黏膜屏障、抗癌等多種作用。腸道菌群失衡也參與NAFLD的發生發展,腸道菌群的改變可能是引起肥胖、代謝綜合征的一個重要的環境因素。腸道細菌可以通過多種途徑影響機體炎癥反應及基因表達[4],肥胖患者體內腸道微生物的改變可能是促進HCC形成的機制之一。脂多糖(lipopolysaccharide,LPS)是G-桿菌外膜表面的主要成分,進入血循環后可以引起炎癥反應。小鼠實驗中首次提出了肥胖會使體內LPS升高,之后有研究發現腸道滅菌及消除LPS會減少慢性肝病患者HCC發展,由此提出LPS具有促進HCC發生的作用的設想[24]。
3.4 鐵沉積 由于肝臟具有豐富的網狀內皮系統成為體內主要儲存鐵的場所,肝臟過多的鐵沉積與NASH及NASH后HCC有關。一項研究[26]納入了153例NASH后肝硬化患者,結果表明患有HCC患者的體內鐵沉積較對照組高(OR:1.45,95%CI:1.08~3.29,P=0.043),提示鐵沉積過高會促進NASH后肝硬化患者肝癌的發生,具體機制可能與氧化應激導致的細胞毒性作用有關。
3.5 基因機制 隨著遺傳因素在疾病中的作用不斷被重視,一些遺傳學標志物被證實與NAFLD和HCC的發生相關。含patatin樣磷脂酶域3(patain-like phospholipase domain-containing protein 3,PNPLA3)又稱脂肪營養素,在肝細胞膜上大量存在,并參與脂質代謝。其rs738409處基因突變與NAFLD、NASH、肝硬化和 HCC 存在相關性[27,28]。JAZF1 基因(Zinc finger protein 1)作為TAK1/TR4信號通路的抑制因子,與合成糖元、調節脂質代謝及胰島素敏感性有關。其rs864745處基因突變與HCC的形成相關[29,30]。
有研究[31]入選了389例患2型糖尿病但無HBV和HCV感染患者,其中59例患有HCC,330例無HCC。該研究測定了與DM及NAFLD相關的51個SNP位點。結果顯示,PNPLA3 rs738409是HCC發生的最高風險位點(OR:2.53,P=1.05×10-5)。在115例PNPLA3 G等位基因純合子患者中JAZF1 rs864745 G等位基因在HCC患者中的頻率明顯高于非 HCC 患者(OR:3.44,P=0.0002)。
跨膜蛋白6超家族成員2(trans membrane 6 super family member 2,TM6SF2)編碼1個參與脂質調控的多次跨膜結構蛋白,其rs58542926處突變致其編碼的蛋白表達降低,被證實為NAFLD的獨立危險因素[32,33],TM6SF2 rs58542926 T等位基因被稱為HCC的高風險基因型,C等位基因被稱為低風險基因型。已有研究提出該基因突變與HCC具有相關性,其具體機制仍需進一步研究證實。
近年來的研究強調了信號旁路和microRNA在HCC發生中的作用。一項基于微陣列比較基因組雜交技術(array-CGH)的研究[34]發現,相對于丙型肝炎后HCC,NASH后HCC患者染色體6p21.1頻繁擴增。同時,定位于染色體6p21.1的蛋白cullin7(CUL7)也發生了高表達。進一步的研究表明敲掉CUL7的siRNA會導致cyclin D1退化,導致細胞增殖減少,凋亡增加。CUL7在NASH相關肝癌中作為致癌基因作用已被提出。
NASH后HCC的治療原則與其他因素導致的HCC相同,治療方法主要包括手術切除、肝移植、經皮局部消融、肝動脈栓塞化療和分子靶向治療等。巴塞羅那臨床肝癌分期系統綜合考慮了腫瘤、肝功能和全身狀況,可以更好地預測患者預后而被廣泛應用于臨床研究中。超聲是NAFLD的首選篩檢方法,但對于肥胖和肝臟脂肪變性患者肝臟損傷的判斷仍有其局限性。故NASH后HCC常被發現得較晚,代謝相關并發癥更多,生存率更低。一項德國的研究[35]納入了1119例HCC患者,數據顯示NASH后HCC患者的BMI更高,2型糖尿病、高血壓患病率、伴心肌梗塞和中風等心腦血管并發癥的比率也明顯高于非NASH后HCC患者。與其他病因的HCC患者相比,NASH后HCC患者中位生存時間短了4.22個月。
通過生活方式的改變、控制糖尿病和高血壓等相關疾病的進展是目前預防NASH后HCC的主要方法。動物實驗[36]結果顯示,規律運動可以減少NAFLD/NASH小鼠模型HCC發生的風險,這種效應甚至獨立于BMI。另有研究表明,抗氧化劑可以限制甚至逆轉NASH患者肝臟纖維化,服用維生素C、維生素E、二氧化硒、輔酶Q等可以預防肝臟腫瘤的形成。而服用二甲雙胍可以改善胰島素抵抗以及之后的脂肪性肝炎,進而減少糖尿病患者HCC的發生[9]。有Meta分析[19]結果顯示應用二甲雙胍及噻唑烷二酮類藥物對于HCC具有保護作用,而對于長期糖尿病患者,應用磺脲類藥物及胰島素會增加HCC風險。超氧化物岐化酶是一種抗氧化酶,錳超氧化物岐化酶(mitochondrial manganese superoxide dismutases,MnSOD)是一種線粒體酶,它的同工酶rMnSOD是一種強抗氧化劑,可以調節ROS的岐化反應、穿過生物屏障轉入線粒體、減輕肝硬化引起的門靜脈高壓及纖維化。在動物實驗中rMnSOD被證實可作為一種輔助治療延緩NASH進展為肝癌。近年來,強調腸道菌群改變對于NAFLD/NASH的影響,益生菌的應用是否能延緩NASH患者進展為HCC仍需進一步深入研究。
NAFLD是一種可逆的良性疾病,但是可以進一步發展為NASH、肝硬化和HCC。目前研究已經表明NASH是HCC的危險因素,但相關研究以回顧性研究為主,NASH是否可以不經過肝硬化而發展成HCC及其具體機制仍需更多研究證實。進一步相關病因學研究將對以后的臨床靶向治療及HCC的預防起到重要的指導作用。雖然NASH發展成HCC的比率較病毒性肝炎患者低,但NAFLD和NASH患者數量龐大,并且呈逐年增長趨勢,因此由此引起的HCC仍應引起重視。通過控制飲食、加強運動等方式預防NASH的發生、發展以及加強對NAFLD/NASH患者HCC的篩檢、提高早期確診概率應該成為日后臨床工作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