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
何 春華擅長寫散文,是位散文老手,在全 國也有名氣。他發(fā)表的作品數(shù)量多,有影響,獲過很多獎項,到現(xiàn)在為止已經(jīng)出版了八部著作,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質(zhì)量都是較好的。
春華出道很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發(fā)表作品了,后來當了記者、編輯,又到文史辦編方志,都是煮字為生,還為當?shù)刂骶幜撕脦妆旧⑽奈募焉⒇纳⑽募谐霭妫隽斯Φ聼o量的事。但他無論從事何種職業(yè),嘗試寫過何種文體,卻是一直不改對散文的愛好,一直專攻散文寫作,篤志于散文,情有獨鐘。我認識他的時間并不早,是他擔任潤州區(qū)作協(xié)主席之初,后來他拉我兼潤州作協(xié)的名譽主席,他也擔任鎮(zhèn)江市作家協(xié)會的理事,參加活動,彼此接觸多了,他每出一本書,都要送我留念,有時還會把他構(gòu)思的下一本書的主題告訴我,因此,對于春華,我是有一個逐漸加深的認識過程的,對他的文學脈絡和走向有一個大致的了解。
散文是最容易寫的文體,但也是最難寫的文體。沒有一個人不會寫散文,但要寫得好卻是絕對不易。散文不能虛構(gòu),不能虛假感情,靠的全是文字筆墨功夫,更要有思維的高度來支撐。而且它的形式極多,但凡一切的非虛構(gòu)的文體都可以算是散文,因而對它的評判標準也就各式各樣:有說要“像匕首、像投槍”的,有說“散文要當成詩來寫”的,有說“散文要有光明的尾巴”的,有說“散文要形散而神不散”的,也有說“形既可以散,神也可以散”的,還有說“散文不可做,不可不做”的。有人主張散文要傳播知識、弘揚文化;有的主張散文要寫風花雪月,身邊瑣事;有知性的,也有感性的。見仁見智,莫衷一是。我以為,這多種多樣的表現(xiàn)形式都應該在散文里存在,但無論是何種形式,真正好的散文,應該切入人民的生活,反映生活的萬象,替人民代言,應該具有思維的高度,那才是有力度的散文。
春華為人誠篤,不善張揚,但對事內(nèi)心里卻有主見,會思索問題,有一種理性。他看似沉默寡言,甚至木訥,但酒酣耳熟之時,也能出人意外地興奮,手舞足蹈地表演,這就表明他在創(chuàng)作時有激情爆發(fā)的潛能。他談起文學界的事來,所專注的都是涉及文學本體的事,有很多驚世駭俗的想法。一次我們結(jié)伴去陜北采風,一般人想到的都是作為抗日根據(jù)地的延安,作為黃土地的陜北,或是歷史的陜北,唯獨他想到的是作家路遙和他與陜北的關(guān)系。出發(fā)前他早做過功課,把幾大本《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都看完了,以一種無限崇拜之情在一路談論,這令我感慨“世上瘡痍詩中圣哲,民間疾苦筆底波瀾”。春華關(guān)心的都是民間疾苦,都是良心刀筆。
春華出了書必送我,除了方志之外,都是散文,他專心寫散文,他參加的許多文學活動,作品發(fā)出的刊物,無一不是散文,他之于散文,已經(jīng)到了無比專一和虔誠的地步。總體來說,他的散文樸實無華,對言辭不作過分的炫耀,沒有花拳繡腿,沒有故作深沉,也沒有吟花弄月,附庸風雅,在為文結(jié)構(gòu)上并不故弄玄虛,多是平鋪直敘,以記敘為主,不多加描寫,也不著眼于探究挖取那些奇人軼事,以一種平靜的語調(diào)來訴說,來介紹,這或許是他當記者十七年寫新聞稿養(yǎng)成的習慣,也或許是他個人的性格使然。他不在文章中故意賣弄知識,不故意炫情,不鋪張辭藻,不渲染氣氛,以一種本色在進行著書寫,即使寫到動情處,如《故鄉(xiāng)隨母親而去》等,都不煽情,不呼喊,然而一股真情卻是從中充溢而出,感到有淚在暗流。
近期,他創(chuàng)作的長篇紀實散文《向左,向右》在北京《千高原》雜志連載并出版。書送我后,很是令我刮目相看。這本書早一年我就聽他說過已在構(gòu)思了,本以為是他的個人自傳,但接到手細細翻閱,覺得境況大不一樣了。這本書里飽蘸著的苦澀和力度,具有思維的高度,已經(jīng)超越了他以前所有文章的總和,與他的“走近”系列大相徑庭,它涉及到了社會和人性,從一個人的命運寫起,卻是給人看到了整個被扭曲的社會。我沒有想到在這個瘦弱的漢子身上,還積淀了這么多的苦難,還蘊集著這么深沉的思想!
春華和我是同代人,我們雖然城鄉(xiāng)兩異,但所受到的苦難是具有時代性的,那個“向左,向右”的時期都是共同經(jīng)歷過的,只是程度有所不同而已,由于春華是生活在農(nóng)村底層,在苦難上更要甚于一層。我原以為他家在農(nóng)村,根正苗紅,豈知也和我一樣,頭上頂著個“可以改造好的子女”的黑帽子,這樣,除了一般人所受到的生理上的苦難之外,還有心理上的苦難,這種苦難遠甚于生理上的苦難。生理上的苦難:饑餓、勞動、貧困、病痛之類的還可以克服,靠著求生的欲望還能勉強生存。但心理上的苦難卻是把人視為非人,目為異類,把人推向絕望,裂為齏粉,萬劫不復。一個“紅孩子”也可以同樣受到生理上的苦難,但他在精神上卻可以超越同樣受餓的“黑幫子女”,從而在心理上獲得平衡。在那個非正常的年代里,一切都失去了理智,一個“黑幫子女”所受到的待遇,非是親身經(jīng)歷者是不能想象的。
春華只是一個農(nóng)家孩子,他無所依傍,只能靠自己,靠對知識的虔誠,一點一點地從苦難中淘生活,一點一點地從學生到農(nóng)民,從農(nóng)民到學徒,再從學徒到工人,直到文書和記者,最后成了廣播電視臺的副臺長和區(qū)作協(xié)主席,他用自己的苦難墊腳,看盡了人間的一切冷暖寒涼,最后,終于用自己個人的歷史,在思維的高度上寫就了這些文字,夾在文字中間的,我們可以嗅到汗的酸澀味和血的咸腥味。
在這本書中,春華的寫作風格依然是不加矯飾,不用華麗的辭藻,用樸素無華的敘說來講述那些痛得流血的故事。這雖然是一個人的故事,是一個家庭的故事,然而卻是中國農(nóng)村千千萬萬個家庭在某個時期的縮影,是非常時代的切片,是社會定格的標本。春華沒有在控訴,他只是把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別人,這就是散文真正的存在價值,這就是真實的所在。
春華曾給我的書寫過一篇評論,叫《思維的高度》,我覺得把它移用在這篇文章上,倒是非常貼切的。“我思故我在”,沒有深切的思維,是不會有這本書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