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1”的晨曦

張宗鷺

這就是南海，懷抱著中國最溫暖的國土，烈日與暴雨、天光與和風共同凝成了她的魂魄，像極了“海洋石油981”上這群了不起的海油人。

十年磨劍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當他們送走了中國“走向深水”的破夜黎明，就迎來了南海的晨曦，從4000多座“天后宮”此起彼伏的鐘聲開始。這些供奉媽祖的古剎，香火千年不絕，是母親對出海謀生的兒子質樸的愛。

踏著黎明的微光，龐稱娣步行十幾里到湛江麻斜渡口為獨子求平安。460公里外，一架“超美洲豹”直升機騰空而起，兒子莫勝英飛向南海。

在衛星圖上，陵水凹陷美如跌落大海的楓葉，而實際上，它只是一片寂靜的深藍。3套全球衛星定位系統和8個水下定位信標將“海洋石油981”深水鉆井平臺（下稱“981”）鑲嵌在南海深處，也凝固了一群海油人流動的時間。

“981”的晨曦，從有節奏的敲門聲開始。保潔工郭鵬飛正在叫醒那些6點吃早餐的人。而對于另一些人來說，現在是“中午”——在剛剛過去的夜晚，他們已經連續工作了6個小時。

與此同時，路東正用菠菜、胡蘿卜和面粉做“三色面”。這個來自河北保定的面點師能用1.2米的搟面杖把面條搟成2米。在過去的兩年里，80多名員工在過生日時吃過他做的“長壽面”，其中包括荷蘭籍維修監督Janko。這個沉靜內斂的歐洲人激動地把自己與“長壽面”的合影傳回了故鄉。

在生活樓5層的辦公區，牙買加經典藍山和土產沖泡雀巢混合出濃郁的芳香，英籍OIM（平臺設施經理）Terry端著咖啡向每個從他身邊走過的人說Morning！

這時，中國OIM董鐵軍已經從鉆臺巡視回來，他用微笑回答了自己的英國伙伴。在這位“981”第一現場負責人的眼中，有種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清醒，這種清醒也表現在正與司鉆李楊通話的28歲的監督趙學戰身上。如果在北京中關村或者上海陸家嘴，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只能抱著資料跟在主管身后拼命奔跑，而在南海，他們是艨艟巨艦的舵手，是屯海戍疆的勇士。

在為潛入海底的ROV（水下機器人）再三校準定位后，SDPO（高級動力定位操作師）竇長虹按下了確認鍵。1500多米的南海深處，ROV緩緩張開雙臂，將兩個定位標穩穩插入海底，隨后迅速攀升，撲向水面燦爛的陽光。

陽光映在李楊臉上。這個85后司鉆緊握操作手柄、凝視顯示屏幕，淡綠色的數據在他的眼鏡上飛速劃動。“巨人之刃”瞬間擊穿了金色的海水。

輪機員李龍和程疏同樣沐浴在溫暖的金色里。他們戴上耳塞和加罩耳罩，準備走向一個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這里是“巨人之心”，設備量相當于亞洲最大的深水物探船——“海洋石油720”的6倍。李龍和程疏要用兩個小時巡檢10層樓高的設備層，相當于徒步爬上330米高的“國貿三期”。他們走過的不是窗明幾凈的辦公室，而是38攝氏度高溫、110分貝噪聲的電機房和數百米長、不足一米高的管道間。

在波詭云譎的南海，沉穩和自信已經融化在“981”年輕而又驕傲的血液里。26歲的李龍在管線間奮力地攀爬，這個來自山西農村的男孩固執地相信，當他爬上無數個“國貿三期”、聆聽無數設備的“心跳”后，就能成為像花暉那樣的“老軌”。

“老軌”花暉在海平面下迎來了自己的第3833個南海之晨。在大多數時候，陪伴他的是機器喧囂的轟鳴。

其實，“老軌”也很想和人聊聊他的兒子，那個剛剛在全國生物競賽中拔得頭籌、保送浙江大學的兒子，那個如南海晨曦般溫暖純凈的19歲男孩兒。

想到兒子，花暉放下茶杯，戴上耳塞，罩上耳罩，走出輪機室，他高大的身影瞬間被機器寂寞的喧囂包圍。20多年來，他在管線叢林中走過的19165里路，是一個漂泊南海的父親最幸福的長征。

在花暉上空102米的地方，25歲的趙金濤迎來了屬于自己的晨曦。為了登上64米高的鉆塔檢修設備，他已經在晨風中徒手攀爬了20多米。這里是“981”的“山巔”，這里有這個年輕鉆工深愛的晨曦。對于每個與“981”并肩戰斗過的人來說，誰心中沒有一個深愛的晨曦？

副司鉆莫勝英清楚地記得，2011年5月23日清晨，“981”有了自己的名字。一個人有了名字，就有了生動的靈魂。在莫勝英看來，“981”不是名揚四海的“深水巨人”，而是他從“一塊鐵板”就認識的兄弟，是他連續十幾天在半米高的底倉里追著“看病”的兄弟，是他接到女兒的重病通知，寧愿痛哭也不能放棄的兄弟，是與他并肩戰斗在南中國海的烈日和暴雨中的兄弟。

西點師袁相記得，2012年5月9日清晨，他和路東正趕制了一個直徑2.3米的蛋糕，玫瑰色的花朵圍繞著果醬寫成了“恭賀981開鉆成功”幾個字。十年磨劍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當司鉆邱銳按下操作手柄，鉆頭喚醒了沉睡的古海，海油人的“深水夢”“南海夢”就站在了堅實的土地上。

南海錘煉著“981”的鋼鐵之軀，也錘煉著駕馭者不屈的精神。董鐵軍清楚地記得，2012年8月14日清晨，荔灣21- 1- 1開鉆，2451米的水深創下了中國第一水深鉆井紀錄。在下鉆桿的關鍵時刻，“超級鐵鉆工”忽然停止了轟鳴。當時還是司鉆的董鐵軍沖出司鉆房，和莫勝英、宋毅一起“打大鉗”，硬是用雙手打出了13柱/時的機械水平。直到吃早飯時，年輕的司鉆和他的伙伴才發覺，滿手的血泡讓他們拿不穩碗。

2014年8月28日清晨，南海睡著，人們醒著。何偉濱操縱著“巨臂”滑過黑夜與黎明，源源不斷地向鉆臺吊運鉆桿。甲板工張奇山用繩子把水瓶吊上吊車操作室，送給這位晝夜未眠的吊車司機。

當晨光勾勒出“981”龐大的身軀，30米長的火炬臂在深青色的海面上映出金色的倒影。在水下4957米的巖層中，氣龍化作火焰噴薄而出，“981”瞬間被水幕遮掩，水幕隨即被火焰化為傲然清氣，直沖云霄。

這是“981”為中國打下的第一口深水井，歷經淬煉，“深水巨人”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變得眉清目朗、風華正茂。這是中國走向深水的破夜黎明，是每個熱愛南海的中國人永遠銘記于心的壯美晨曦。

這就是南海，懷抱著中國最溫暖的國土，每年有300多個燦爛的晨曦滑過天際，又有30多個兇暴的臺風肆虐馳騁。

這就是南海，粗糲而又溫柔，生命在這里綻放出純粹的本色。烈日與暴雨，天光與和風共同凝成了南海的魂魄，像極了“981”上這群了不起的海油人。

這就是南海，這里的人們有著自己的豪邁。為了挺進深海，一鉆成名，他們可以放聲大笑；為了一個再也打不通的號碼，為了孩子夢中喊出的“爸爸”，他們也可以盡情痛哭。

這就是南海，這里的人們有著執著的夢想。這夢想就像南薰島上的礁石，頂天立地卻又寂靜無言。但燈火輝煌的維多利亞港、徹夜不眠的東方明珠、流光溢彩的世貿天階……人世間一切能源點亮的幸福，都在用光明、用溫暖、用色彩為他們訴說。

萬里之外，南海深處，又一個晨曦。

這是千千萬萬個普通晨曦中的一個。《我為祖國獻石油》響徹天際，這來自大海深處的歌聲驅散了黑暗，驅散了孤獨，也驅散了人們心中淡淡的鄉愁。

我為祖國獻石油，是這群漂泊南海的海油人，很樸實，卻很真誠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