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發山
1978年8月的一天傍晚,我從田里干完農活回家,看見母親坐在炕沿上抽煙,若有所思,心事重重,好像發生了什么大事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母親說:“你考上學了。”
看著桌子上下午剛送來的錄取通知書,我想我的心情與母親是相通的:既有鯉魚躍龍門的喜悅,又有缺錢上學的憂愁。
就這樣,我身上揣著不知母親從哪里借來的30幾元錢,肩上扛著鋪蓋卷,手里拎著網兜,第一次離開生活了16年的家,第一次坐上了火車,第一次去到了離家15公里以外的地方。
來到涿縣石油物探學校報到的那一刻,我被告知分到了計算機班,當時心想:在老家我見過柴油機、拖拉機,就是不知道這計算機,它是燒煤的,還是通電的?在學校對面,有一個部隊營房院區的商店,在那里我買了一個搪瓷飯盆和一把勺子。走出校門的那一刻,我仔細地辨認東西南北,生怕把自己弄丟。開學軍訓時,教官一邊替我整理不整齊的衣領,一邊對我說:“今后獨立生活了,要能夠自理。”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物探學校3年的學習、生活和成長,人生軌跡發生了巨大轉折。
1981年8月畢業后,我來到了新疆,并有幸加入了“中美合同隊”(1830沙漠隊),擔任儀器操作員。為有效執行合同,單位安排我接受了半年的英語培訓,隨后出國參觀學習。第一次進超市,隊長蒿忠信叫我到貨架上去拿兩個膠卷,我立即堅決地說:“我不去!”我想:在國內我都不偷東西呢,更何況現在人在國外。在這之前,我一直認為隔著柜臺才叫買東西,哪有自己動手拿的道理。
34年后,當我又一次見到老隊長,提及此事,兩個人不禁哈哈大笑。除了類似這些好笑的事,更多的是“美帝”的發達程度深深震撼了我們。改革開放后,我們有幸走出國門,看到的卻是我們與資本主義世界之間的差距,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1983年6月的一天,在庫爾勒基地,我與美方儀器操作員丹一起組裝即將投入使用的DFS-Ⅴ地震儀。丹說需要雷管測試儀器,我以最快的速度抱著一盒50發雷管來到儀器車里。見到我的那一瞬間,丹像閃電一樣竄出了儀器車。
怎么回事?我愣在那里好長時間,之后才明白,自己抱著電雷管來到滿車是電的環境,真是無知者無畏啊,想想都后怕。
在與美方合作的那幾年,我們不僅學到了先進的儀器操作技術,更學習到了諸如HSE等先進生產管理經驗。
1830隊開工兩個月后,一天放了60炮,美方操作員布朗用英語高喊了一句粗話,生產速度首次達到了中美合同要求。
半年后我可以獨當一面了,我的師傅——丹和布朗可以一邊喝咖啡去了。一年后,他們可以不用去工地,專門在營地維修檢波器、電纜了。
一次,儀器發生故障:有兩道排列的時序出現錯亂,布朗鼓搗了好久也沒有弄好。當時,我運用平生所學,果斷上手,很快準確地判斷出了故障的位置,布朗像神一樣的看著我。3年下來,我和我的隊友們都在不同崗位上掌握了當時的技術,日生產炮數穩定在了100多炮,并創造了日生產268炮的全國紀錄。在此期間,我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90年,我離開地震隊來到儀修站從事地震儀器的維修工作。此時正是塔里木油田開發會戰號角吹響的時期,物探三處有10個以上的地震隊同時施工,工區分布在從青海到南疆1000多公里的范圍內,地震隊儀器維修技術支持的任務十分繁重。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年剛到2222隊修完儀器還沒離開,電臺里便傳來1830隊的儀器開不了工的情況。當天晚上2222隊開車送我離開,1830隊派車在半路迎接,經過整整一晚的顛簸,凌晨又坐了1個多小時的直升機才趕到隊里并且很快修好了儀器,看到因停工而等待的那100多號人感激的眼神,我懷著滿足和驕傲的心情進入了甜蜜夢鄉。
40年來,從離開家鄉接觸到地震儀器,我就從未離開過她,真是很有感情。40年來,我親眼目睹我們的地震采集從24道一步步飛升到幾萬道,我們的地震儀從模擬儀器到節點儀器不斷更新換代,我們的日生產效率從幾炮到上千炮一路飛躍。在我們這代人的奮斗中,東方地球物理公司一步步發展成為全球最大的陸上勘探公司,塔里木油田巍然聳立在瀚海沙漠中,“西氣東輸”從無到有惠及億萬人民,這里面都有我們物探人的心血在。我想當年我們初到美國時受到的震撼,已經在祖國日新月益的變化中漸漸杳無蹤跡了。
前同事問我,你快退休了今后有什么打算,我說退休后我要首先回老家陪伴老娘幾年,畢竟離開家太久了。事實上去年我又回了一次老家,母親已經80多了。我給母親點了一根煙,如今家鄉變化很大,家里有房、有車,兒孫環繞膝下,母親笑得很知足、很幸福。
那一刻,我仿佛時光穿越般又回想起了40年前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個傍晚。我想我是幸運的,我的成長歷程與改革開放的時代變遷高度吻合,讓我從一個窮小子、傻小子,蛻變成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我感謝我所擁有的那個美好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