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的油事

崔英春

1987年出生的苗占禮是個土生土長的“石油娃”，爺爺、父母、叔伯、姑姑……很多家庭成員都在大慶油田采油三廠工作，他跟他小姑還曾經在同一個隊上班。

幾十年來，人們發現，這個家庭的所有成員身上都因一種隱形的基因而充滿力量，他們一代代默默傳承著這種力量，像小溪，源源不斷匯入大油田的洪流。

爺爺苗秀金的遺憾

苗占禮的好多同事都是叔叔伯伯輩兒的，是父母當年的同事，看著他長大。在北三一聯合站工作過的叔叔阿姨們，都還記得當年那個有雙黑葡萄一樣眼睛的胖小子。媽媽經常是把他往隊部一放，就帶幾個班長干活去了。胖小子自己玩兒著玩兒著，就蜷在大木頭長椅上睡著了，被喊醒的時候天都黑了，身上蓋著工服大棉襖……

胖小子小苗，像大田里皮實的玉米秧苗，頂著大油田的長風烈日，聽著深度污水站的機泵轟鳴，伴著抽油機上下舞動，一年又一年，自由自在，肆意瘋長。

媽媽工作忙，經常把他放到爺爺家。從記事兒起，小苗就常見爺爺往小本子上寫東西，抽屜柜里還有他穿軍裝的照片、大紅證書。有些字，小苗認識：抗美援朝紀念，苗秀金，1960年。苗秀金是爺爺的名字，他覺得，爺爺跟別人不一樣，有點兒威風。

然而，1934年出生的苗秀金，并不覺得自己有多榮耀。只因為，當年他趕赴抗美援朝戰場的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他在三八線上駐守4年，沒趕上炮火硝煙，沒有英勇拼殺，作為男人，作為軍人，心里總有點不甘。

1960年，石油大會戰開始了，剛好轉業的苗秀金毫不猶豫地報名，血氣方剛的他，沖天豪氣。這不亞于一場戰爭，饑餓、勞累、寒冷、缺醫少藥，有可能心理防線一松，就當了逃兵，而他堅持下來了。

苗秀金先當工人，后當干部，1984年從采油三廠一礦后勤隊隊長的崗位上退休。他有一把鋤頭，用來鋤井場的草，也鋤井場旁小開荒的草。北1排87，是他管過的一口井，他總是把草鋤得干干凈凈，把井口擦得锃亮，像伺候孩子。退休十幾年后，老苗還特意去那口井看看，老伙計了，親！

苗秀金骨子里的英雄情結和無限豪情，在大慶油田得到生長和綻放，他和他的“戰友們”所向披靡，干成了一件開天辟地的大事情！在之后的漫長歲月中，他堅守著油井和“我為祖國獻石油”的責任，悄無聲息中成就了一個人，一代人，乃至幾代人樸素的世界觀和石油情懷。

媽媽韓秀蓮的光輝

在母親韓秀蓮眼里，兒子是突然長大的。2005年，愛人意外去世，兒子正讀高三。高中畢業，兒子考了省里一所大學。油田招工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兒子忍不住了：“媽，我念完這個學，將來就不知分到哪去了，我還是想回去！”

大慶油田，對小苗來說就是背靠的一座大山，他覺得踏實、安全，有股子力量。

2006年，19歲的小苗如愿成為一名石油工人。高中學歷，采油工、集輸工，踩著爺爺、母親的腳印兒，一步一步從頭干起。

母親，就像一束光，總是映照著他。這位全廠人人皆知的“鐵姑娘”，早在小苗出生前一年，就已經是省勞模了。那時候，韓秀蓮26歲。

1982年，第三采油廠北三一聯合站投產，技校畢業生韓秀蓮從采油隊調到北三一聯合站污水站當班長。她一個姑娘家，跟男人一樣參加污油治理會戰，選最大的筐，一次裝50多公斤重的污油，人被壓得透不過氣來，汗珠子捋著臉淌成了溜，胃病犯了，累倒了。她硬撐著爬起來，找石灰刷泵房，仰著脖子刷房頂，白灰往領子里灌，淌進衣袖里、脖子里，滴進眼睛里。白天干活兒，晚上整理資料，三天三夜連軸轉。那一年，在石油管理局第87次崗位責任制大檢查中，她的站，拿了全油田第一名！

1983年，23歲的韓秀蓮被評為大慶市勞動模范；1986年，被評為省勞模。還榮獲大慶市“三八”紅旗手、石油部新長征突擊手、石油管理局模范黨務工作者、大慶石油管理局模范黨務工作者標兵、總公司模范黨務工作者，市局級以上榮譽稱號14項。

那時的小苗太小了，他不記得媽媽每一次夜不歸家，自己是怎么過來的，只記得，媽媽的皮膚，沒有別人媽媽那么白皙。

是的，他的媽媽韓秀蓮，女人服氣，男人也服氣，全油田都服氣！從女班長、女副隊長，到女隊長、女書記，直到2015年光榮退休。如今，依然每天組織退休的老頭老太太搞活動，忙得團團轉。

“鐵姑娘”韓秀蓮身上的這股子勁兒，在幼小的苗占禮心里埋下了信心的種子，那就是：汗水和意志能澆滅攔路的火焰山！

“小苗”苗占禮的心愿

苗占禮參加工作的第一年，有一天回家，他突然問：“媽，你參加過技能大賽嗎？”原來，他報名了。

大賽選拔特別殘酷，礦里集訓每隔一段時間，就往下刷人。第一次，有一半人回家了。第二次，又有一半人被淘汰了。他憋足了勁兒，“不能被攆回家”。母最知子心：“兒子，你要是拿個第一回來，媽給你獎勵。”

結果成績出來，他考了第三。別人覺得不錯了，可，這不是他要的。2009年，他第二次參賽，更專注，更辛苦，更投入。這次，考了第二名。2010年，他第三次參賽，第一名。

“媽，我一定超過你！”韓秀蓮對兒子賽前的這句狠話很滿意。

之后，是一路更猛烈的拼殺，沖出大慶油田職工技能大賽的選拔，直沖到集團公司比賽賽場。

22歲，“小苗”已露尖尖角，苗占禮成為全廠最年輕的技術革新一等獎獲得者；23歲，他成為全廠最年輕的技術大賽第一名獲得者；24歲，他成為最年輕的油田公司杰出員工獲得者。

2017年12月，在當了三年工人、三年半班長、兩年半副隊長之后，正好30歲的苗占禮走馬上任采油三廠三礦308隊黨支部書記。全隊有59名職工，200多口油水井、計量間，還有兩座小站。他也跟爺爺、媽媽一樣，成了帶隊伍的人。

如今，爺爺的耳朵背了，但身體還硬實，每年去山東老家住一陣，偶爾回來，種種他的小菜園，最高興的是把各種果實拿給子孫們吃。

媽媽退而不休，閑不住，還在張羅退休支部雞毛蒜皮的那些事兒。

苗占禮更忙了，女兒剛滿周歲，單位工作剛接手不久，當黨支部書記的他還是個新手。隊里隊外，家里家外，整天馬不停蹄。

母子倆通電話的時候，不怎么說工作，對這個兒子，讓他放手去干，媽媽心里都有數。

標準的“油三代”苗占禮，無論是作為苗秀金的孫子，還是作為韓秀蓮的兒子，家族血脈中的養分源源不盡流淌進他的身心。有時，噴涌著爺爺當年報名參加石油會戰時的決絕；有時，生發出母親抬污油筐時的神勇。也有困惑，也有磕絆，但，他憑借這種神奇的力道，每每面對新情況、新問題時，總能保持像祖輩、父輩一樣的堅韌，用心去解開工作生活中每一個扭纏的繩扣，無所畏懼。

就這樣，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生生不息，在這片散發著油香的土地上，正流傳著、上演著無數個悠長的苗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