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莉
第一次知道莫扎特,是在上中學時。雖然“文革”已經到了尾聲,但能接觸到這位古典音樂代表人物也算是奇跡了。我是幸運的,被學校業余小提琴班選中,學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莫扎特的《小步舞曲》。第一次聽這首曲子是老師給我們作的示范,只感覺自己要變成一只鳥了,雙腳一點地就能飛起來了,真好聽啊!那時的歌曲都不署名,可那張歌片上卻標著“莫扎特”三個字。從那時起,這個外國人的名字就被我牢牢地記住了。
也許是我們太笨,一個多月了還在第一樂句上徘徊。后來粉碎“四人幫”了,到處都在傳唱《交城的山來交城的水》。已經被《小步舞曲》搞得快沒信心的我們,又被老師召喚過去,說要換曲子。于是當年的舞臺上就響起了我們所謂的小提琴齊奏《交城的山來交城的水》。這首曲子被我們拉扯得一掘一掘的,很像一個山西人在說話。演出結束了,我們的琴也被學校收回去了。當時我不想交,心里還惦記著那首《小步舞曲》,就去找老師。可是老師沒同意,他建議我跟家長商量一下,能否買一把琴,他免費教我。
多年以后,一想起這事,我還會埋怨母親,為什么不同意給我買一把小提琴呢?盡管我知道那時生活拮據,心存這樣的夢想是不合時宜的。在那個年代,想聽這首《小步舞曲》除了自己學著演奏,幾乎沒有其它途徑。
就這樣,在我的少女時代,莫扎特到我跟前晃悠了一下,就走開了。
也許就是這首《小步舞曲》為我埋下了喜歡音樂的種子。幾年以后,改革開放的時代到來了,隨著人們各種觀念改變的是收入的增加,生活開始變好了,各種家用電器開始進入尋常百姓家。我慫恿爸爸買回了一臺四喇叭雙卡錄音機,在當時算是“高大上”了。我淘回的第一盤磁帶就是含有莫扎特《小步舞曲》的輕音樂集。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收聽這首曲子,我復仇般地反復播放,那段磁帶都被我聽得變了顏色。這時我才知道,當初老師要求我們練的只不過是呈示部的兩個主題,而我們只勉強拉出了主部主題。
幾年以后我成了家,有了消費自主權。我用兩個人的全部積畜1600多元買的一臺日本產的錄音機,成為家里最貴的物件。在旅行結婚的途中,路過天津時遇到一套古典音樂入門講解的磁帶,一共20盤137元,我一狠心買了下來。這才知道莫扎特的地位,以及和他同時期的海頓、貝多芬,還有后來浪漫主義時期的勃拉姆斯、門德爾松等。
后來我懷孕了,聽說聽音樂是胎教,就更縱容了我購買磁帶的敗家行為。從那時起我聽到了更多的莫扎特,原來那首《小步舞曲》是莫扎特D大調第十七嬉游曲(K.334)的第三樂章。那時我把錄音機當成寶貝,放在枕邊,伴我入眠。
1989年春天,我生了一個男孩。在他的童年里,那臺錄音機就沒閑著過。孩子9歲那年,開始學習薩克斯演奏,而那首從娘胎里就開始聽的《小步舞曲》,他很快就能完整地演奏了。
由于家里有了一個學音樂的孩子,我置辦音響器材就更加明目張膽了。2001年借搬家之機,我購置了一套意大利產家庭影院系統,雖然算不上發燒級,但價錢幾乎是我家所有家電的總和。換了硬件,新一輪的軟件購置又接了上來,CD唱片很快成了堆。不同的是,聽音樂的不再是我一個人了,身邊多了個兒子。
的確,莫扎特是屬于童年的,他永遠那樣歡快、頑皮,只要一開始就好像停不下來了,他那自然、流暢的旋律像上帝借用這個神童之手,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兒子的演奏技藝也突飛猛進,也許是從小受到了熏陶,他考取了奧地利最古老的音樂大學,最終走上專業演奏道路。
再后來,網絡時代到來了,我輕而易舉就搜到了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在眾多版本中,我點開了由巴倫博依姆指揮的交響樂版。因為是視頻,音樂的結構更加清晰。這是個奏鳴曲式,呈示部的兩個主題以不同面貌出現了5次,經過大段近乎離譜的發展部以后,當再現部到來時,感覺是那段旋律,又不是那段旋律了。但是,40多年前那種要飛離地面的感覺,又神奇地回到我的心間。
這一首小小的曲子,真像我的一生啊:呈示部是我的青少年,兩個主題互相纏繞,像一段愛情;發展部像我的中年,盡管迂回曲折,但趕上了好時代,在矛盾當中不斷上升;最后終于到了再現部,而這時我也走到了人生下半場。但是,許多初心又回來了,似乎又要開始一個新的循環。
我知道,這要飛的感覺,不僅是這首曲子帶來的,還有40年的滄桑巨變,帶給我的真真切切的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