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顏
我衣柜里永遠備著一件沒拆吊牌的白tee。
其實不止一件。
有短袖,長袖,蝙蝠袖。有胸前帶字母的,也有光板純色。
有可能他們其中之一已經在衣柜里躺了兩三年,都沒有被拿出來。但我知道他們永遠不會過時,并且我總有一天會穿上。
就像我每拆一件,就會再買一件補回去。
我對白tee的熱愛,其實就像每個工作日都要提前半小時起床化妝。是一種儀式感。
白tee上如果不小心沾到油星之類的污漬,是我人生中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
而一旦穿上新的白tee,我就會覺得自己整個人白得發亮,好像走到哪里都有兩個小鮮肉追著打光一樣。
兩個月前的清晨,我拆了一件新白tee,寬松長款,要扎起衣角,才能露出牛仔短褲的那種。然后,就去公司辭了職。
直到辦完手續,帶我的總監都還不大信,他說,不就是旅行長假沒批嗎,不至于這么任性吧。
說我任性的,不止他一個人。
畢竟我早過了隨意跳槽的年紀,何況這次還是裸辭。而且這邊給我的薪資足夠秒殺武漢80%以上的白領,就算不再寫小說,這份薪水也能讓我過上想要的生活。
得知消息的閨蜜都跌破眼鏡,紛紛打電話問我還有沒有挽回的余地。
當我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心里唯一不舍得的竟然是我靠窗的辦公位。
它離門最遠,我每次稍微一抬頭就能看見整個辦公室的人,左邊的工位是空的,因為我不喜歡有人坐旁邊。右邊是一整面墻的全畫幅落地窗,能從36樓的高度俯瞰整個武漢,遠處的東湖綠道也像水墨畫那樣好看。
我身后還有顆翠綠的琴葉榕,每天我會提前20分鐘到公司,在吃早餐之前給它澆上一杯純凈水。然后在遠方逐漸升起的霞光中開始一整天的工作。
不得不承認,曾經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它符合我對理想工作的全部憧憬:離家近,環境優越,薪水可觀。
可我也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下班走出辦公樓看見外面穿梭不息的車流,會有一種暫時“刑滿釋放”的感覺。
或許是我第N次在會上跟BOSS據理力爭,卻被他用“我們不做品牌,只走銷量”擋回來的時候。也可能是他第N次說,“一定要把消費者當傻子”的時候。總之,在某個通宵加班之后,我走出寫字樓的那一秒,突然就再也不想回來了。
離職以后我放了一個長假。
跟男友一起飛去首爾,來來回回地逛江南區,林蔭道,梨花女子大學,明洞,南大門……幾乎每一天都要走20000多步,總要逛到雙雙累癱才肯回酒店。
說來奇怪,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疲憊中,我才終于有一種徹底放松的感覺。
沒有開不完的例會,也沒有做不完的方案,沒有重重分析的數據,我又開始想要寫故事了。
回到武漢第二周,確定了上海一家新媒體公司簽約。
可是已經來不及搶票,男友說不如我們自駕過去。
武漢到上海,不堵車的前提都要開10小時。即便我也是有十年本的老司機,但真正開路的經驗屈指可數。也就是說差不多全程都是男友來開,我覺得有一點冒險。
不過他很堅持,認為只要定好行程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于是我花半天時間訂好了景德鎮和上海的酒店。當時我看地圖顯示,武漢到景德鎮大約6小時,從景德鎮出發去上海大約也是6小時。雖然總行程多出2小時,但分成兩天來走,人會輕松許多。
結果我犯了個大錯,第二天9點出發的我們,直到下午4點還沒到酒店。打電話問了民宿老板才知道,酒店在離景德鎮十幾公里外的深山中。
我們順著蜿蜒山路開進去時,車子已經開始油量報警。我一路上都在心驚膽戰,假如民宿再遠一些,我們可能就會在半山拋錨,這里除了山石之外什么都沒有,僅一條逼仄的繞山公路,暮色籠罩下,山道上郁郁翠翠,涼意四起。
好在還有些運氣,還有最后半格油時,我們終于抵達酒店門口。老板親手下廚,我們點了木耳煨山雞,青椒燒農家肉,還有一盤自種青蔬。
蔬菜叫不出名字,但卻異常鮮嫩多汁。雞湯格外香濃,冒著點點清亮的油光。一份有小盆那么大,老板說吃不完也沒關系,第二天用來下面條當早餐也是極好。
那晚看了一部驚悚片,竟然睡得格外沉。第二天吃了面條,我把剩下大半盆雞塊分給了這條村莊上的狗。
離開時順原路下山,因為一路都是下坡的關系,油量逐漸回升不說,提示的公里數也慢慢增加。
山間的空氣夾雜著桂花的香甜和樹葉的清涼,金燦燦的光透過層疊樹葉灑下來,原來最好的風景都是不期而遇。不在計劃之中的,反而是恩賜。
接下來的路程不太順利,等到我們加滿油重新定位在上海訂好的酒店,簡直震驚了。導航顯示需要至少8小時。
上高速不久就碰到大堵車,那會心態還算平穩。我們樂顛顛地跑去服務區買星巴克和肯德基,為找到所謂“四星級”服務區驚喜得不行。
后來隨著導航數字變化,我們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厭倦疲憊。抵達我在Anb上定的房子,已經是晚上10點半。也就是說我們足足開了13小時。
我滿以為可以立刻上樓洗澡睡覺,把自己扔進照片上那個童真夢幻的大床上。
誰知我竟然聯系不上房東,電話關機,私聊不回。
只得給客服打電話,但在臺灣的客服用的網絡電話,信號極不穩定,沒說到兩句就斷線。如此反復四五次,我幾乎崩潰。
還好男友沉穩許多,又斷線了3、4次之后,總算達成溝通。對方承諾賠款補償,我立刻另找了一間連鎖酒店。
梳洗完畢已經是凌晨1點,我竟然睡意全無。拉著男友出去找宵夜,買了兩碗抄手煎包和燒餅,所有的委屈才流出來。
我望著男友疲憊的下巴,輕聲地問,你怪我嗎。我要是早點聽你的話,下午就跟房東聯系一下,也不至于這么狼狽。
他摸了一下我的頭,安慰我說,沒事啦。
我突然想起閨蜜得知我裸辭以后,大聲問我,都已經30歲,誰給你的勇氣。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過來,或許這許多年來,我一直活得還算自在的原因,除了工作上的努力,就是我衣柜里的白tee,它就像盔甲,還有一直陪在身邊的人,他就像光束。
有夢想可以追尋,有人陪著穿越晝夜,我想我任何時候都不會失去重頭再來的勇氣。哪怕沿路有風吹雨,有驚雷落在耳畔。只要你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在哪,就一定會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