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樂福中國易主

當線下傳統(tǒng)實體都意識到只有投入自帶流量并不斷提供技術升級能力的互聯(lián)網(wǎng)大佬陣營，才是生存下去的不二法門，那么供需兩端已注定失衡。

施南

“披著開司米外套的狼”，盡管這個綽號實在算不上恭維，但用來形容69歲的伯納德·阿諾特，倒也恰如其分。作為全球奢侈品業(yè)公認的國王，優(yōu)雅中始終透露著一股狠辣的法國老頭對自己眼熱的東西——無論是某個家族維系了百年的品牌，抑或可能牽一發(fā)動全身的關鍵性股權——從不吝嗇支票。只要此后回報，能像他賣出的那一個個毛利率高達六成的LV包。

最近一筆成功交易，發(fā)生在2017年的4月末。阿諾特宣布動用121億歐元收購迪奧（Dior）25.9%股權，同時，由他控制的路威酩軒（LVMH）再以65億歐元并購迪奧時裝（DiorCouture）。事實上，這是一宗橫跨35年的龐大計劃。1984年，初出茅廬的他正是通過一次破產(chǎn)收購介入迪奧的香水業(yè)務，并以此為敲門磚四年后一舉成功入主路威酩軒集團，開始了重塑世界奢侈品業(yè)版圖的傳奇征程。

數(shù)據(jù)顯示，阿諾特以家族信托名義直接擁有路威酩軒5.8%股權和迪奧74.1%的股權，而迪奧又持有前者41.77%的股份以及迪奧時裝100%股份。按照股權設計結構，迪奧才是大名鼎鼎LVMH的母公司。而隨著這筆總價達186億歐元股權轉讓完成，“狼王”已百分之百控制了迪奧和迪奧時裝。

在市場復蘇初期大筆吃進優(yōu)質業(yè)務以及能帶來更可觀財務分紅的股份，是阿諾特早已熟稔的財技。在2017財年，路威酩軒銷售額上漲13%至426億歐元，特別是在四季度，更高出市場普遍預期9%成長近兩個百分點錄得125億歐元的營收，全年經(jīng)營利潤也來到154.72億歐元高水。整整一年，路威酩軒股價上升26%至每股240.15歐元。至于阿諾特在福布斯統(tǒng)計欄中的身家，則從420億美元上升至514億美元。

對于相關股權和業(yè)務部門收購后一路業(yè)績飄紅，阿諾特當然得意。不過他也沒忘記感謝另一位恩主——中國市場。事實上，2002年受9·11事件影響，路威酩軒年度凈利一度只剩1000萬歐元，而正是這個擁有3億購買奢侈品能力中產(chǎn)階層的國家，才讓其此后的連串合縱連橫有了切實意義。

有買自然有賣。2017年阿諾特還想做成一宗交易，一旦達成那才是“無與倫比”。仍與中國有關。沒錯，他想一次沽清家樂福中國區(qū)業(yè)務。至于標價，按相關媒體報道：60億美元。

好事難成雙，古語終究有它的道理，這一次阿諾特失算了。

在中國民間，很難有人會把家樂福與LV集團進行關聯(lián)，不過現(xiàn)實就是如此奇妙。早在整整十年前的3月，這家是時僅次于美國沃爾瑪?shù)娜虻诙罅闶劬揞^更換了單一最大股東，而新東家正是由阿諾特與美國著名房地產(chǎn)私募基金柯羅尼資本組成的財團，所持股份為9.1%。

除了奢侈品領域，其實阿諾特的“三心二意”也頗有名，比如8000萬美元投資韓國YG娛樂公司，或以近6.21億人民幣的價格拿下中餐連鎖集團翡翠餐飲九成股份。這自然是家族系列投資中必不可少分散風險的安排。不過執(zhí)掌家樂福，顯然不是一時沖動。

首先是時間窗口難得！隨著保羅·路易·哈雷因飛機失事意外身亡，此前長期控制家樂福的哈雷家族內(nèi)部產(chǎn)生了巨大分歧。部分成員要求解散擁有20%投票權的團隊，從而可以獨立出售公司股份的聲音逐漸高漲。對阿諾特而言，介入這個年銷售額以美元計超過1150億的龐然大物，乃天賜良機。

而他拉攏的合作伙伴柯羅尼資本，亦非同尋常，其旗下美國第一共和銀行和米拉麥克斯影業(yè)聲名赫赫，特別是擁有索菲特、諾富特、萊佛士等諸多子品牌的雅高酒店集團，更被譽作“法國國寶”。多年后，當中國錦江集團試圖染指其29%股權時，便受到非經(jīng)濟因素干擾而未果。

極其豐沛的現(xiàn)金流、全球性的布局和影響力，還有可以分拆獨立上市的零售附屬地產(chǎn)板塊，都構成家樂福誘人的影響力。不過有一點切不可忘，此刻的家樂福中國區(qū)業(yè)務正獨占鰲頭，成為這個世界最大單一市場商超界的市占冠軍。自1995年摘取中國首家外資大賣場試水者的銘牌，家樂福充分享受了先到者先得的冒險紅利，其在中國地區(qū)的單位利潤效率以及總收益甚至壓倒了僅比它晚來一年的沃爾瑪。

不妨看看2006年家樂福在北京通州地區(qū)開設它全球第1000家門店、也是其在華首家郊區(qū)店的盛況吧：被8分錢1公斤大白菜和89元一床九孔斜紋雙人冬被吸引而來的購物者造成數(shù)小時的交通擁堵，一百多名保安和臨時增加的二十余名警察忙碌了一天，因為人滿為患以至店方不得不限用購物小車。

這是家樂福在遠東最高光的時刻，哪怕它在香港的四家門店受到百佳和惠康雙雄夾擊不得不草草收場，但只要掌握中國大陸市場，同時利用加入WTO后中國制造迅速崛起的契機，通過在上海設立的全球采購中心向自己的歐洲大本營源源不斷提供物美價廉商品，那么阿諾特無疑將在他的奢侈品帝國外，又獲得了一大塊肥茂的沃土。就如同古羅馬皇帝，同時攥緊了埃及法老的黃金權杖。

但這也竟是家樂福最后的高光。

先是受2008年奧運火炬事件沖擊，家樂福第一次受到了中國全民抵制，緊隨而來的是沃爾瑪和大潤發(fā)先后在門店數(shù)量和市占率上的反超。歐洲市場受金融危機影響大幅萎縮本在意料之中，而面對人工成本和店面租金大幅上揚但仍保持不錯業(yè)績的中國區(qū)，必須不斷壓低成本擠出現(xiàn)金以救助那些不爭氣的洋兄長們。

涸澤而漁的結果，必然是一損俱損。至2016年，家樂福中國單店業(yè)績已

從2009年的2.35億元滑落至1.58億元，降幅高達32.8%，只及同期大潤發(fā)的62.2%和沃爾瑪?shù)?0%。在全世界，之前的亞軍已淪落為“老九”。

或許意識到大眾日用品和奢侈品的經(jīng)營間存在天壤之別，阿諾特開始變得首鼠兩端。一方面是相對積極的改革——不僅將股權占比進一步拉升至12.7%，同時，還邀來法國本土老佛爺百貨擁有者穆林家族出資12.8億歐元入股家樂福6.1%的股份。在具體經(jīng)營策略上，不僅在上海開設了24小時營業(yè)的大賣場，亦在300平米精品小店上發(fā)力，與騰訊公司的微信支付合作則發(fā)軔于2015年，同一年大幅改革區(qū)域物流配送體系并投入數(shù)億歐元進軍線上市場。更有意味的，家樂福還是首個宣布成立黨組織的外資零售企業(yè)。

另一方面，阿諾特隨時準備套現(xiàn)走人。當然，“遠離缺乏核心競爭力市場”這類托詞不能再用。光榮撤退，或者最體面離開是自負的法國老頭的如意算計。2013年與華潤的接觸是首次嘗試，2017年，它準備畢其功于一役。

很可惜，阿諾特錯估了形勢。如果整體放盤中國區(qū)業(yè)務，那么60億美元并非漫天要價，但在這個價位上，誰能成為接盤者？兩種可能：一者是實力不菲的私募資本，二者是正全面轉入線下端口爭奪的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巨頭。

那么就來看一下兩筆成功交割的生意。中信資本聯(lián)合凱雷拿下“金拱門”的代價是20.8億美元，而阿里吃進高鑫零售（大潤發(fā)）36.16%股份的出手是240億港元，約合28億美元。注意，還有一個大前提，并購對象的門店數(shù)量和當前盈利能力。很明顯，只有230家大賣場和39家便利店一直逼近盈虧平衡點的家樂福中國，上述考核項均缺乏足夠競爭力。

更重要的，當線下傳統(tǒng)實體都意識到只有投入自帶流量并不斷提供技術升級能力的互聯(lián)網(wǎng)大佬陣營，才是生存下去的不二法門，那么供需兩端已注定失衡。無論是阿里，還是騰訊，都有充分時間和耐心來比較投奔者的成色和誠心。

游戲規(guī)則已經(jīng)改變，家樂福再也不是那個頭戴光環(huán)的零售王者，更不是可以憑借高毛利率抬高估值的罕物。阿諾特派出的法國代表在馬云那廂吃到閉門羹已是必然，而待到換上黃色面孔轉身再與騰訊商談時，左手京東、右手永輝，一群僚機企業(yè)緊緊追隨的Pony馬早已予取予奪。

60億美元？想想就好，千萬別當真。

2018年1月23日，帷幕落下，騰訊攜永輝正式宣布投資家樂福中國。之所以以投資條款清單名義出現(xiàn)，自然是已就作價、投資額、公司治理結構、董事會成員分配達成一致意見后還要走個合規(guī)流程。但有兩點可以確認，在流量賦能和生鮮技術及后臺管理技術上占有絕對話語權的中方，絕不至于在金錢上太過大方。而且，永輝才是這場入股行動的主導者，騰訊公司，至多扮演一個財務投資兼站臺的角色。

還有兩個同期新聞讓素來扮演勝利方的阿諾特多少短了志氣：一個和公司有關，中國茅臺以25億美元優(yōu)勢首次取代路威酩軒成為全球最高市值奢侈品上市公司；一個涉及個人，2017年還只被福布斯計入240億美元身家的馬化騰，因公司股價一年攀升140%令自家財富來到519億美元。嗯，不僅超過阿諾特，甚至高出沃爾瑪?shù)诙I軍人物杰姆·沃爾頓。

事實證明，家樂福中國的出場不過是場前奏，6天后，騰訊單方出資100億元，聯(lián)合蘇寧、京東、融創(chuàng)共340億元購入萬達商業(yè)14%股權的舉措，才是大戲的鳴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