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奕亭+++朱詠北
啟超指出:“作通史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專史沒有做好,通史更做不好。若是各人各做專史的一部分,大家合起來,便成一部頂好的通史了。”①這段話道出了專門史、區域史研究的意義。近年來,隨著音樂史研究的深入推進,區域音樂史研究逐漸成為學界關注的重要領域。東亞各國的音樂都有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資源,亦有深厚的學術傳統和研究基礎。為推動東亞音樂史研究的深化發展,增進東亞音樂史研究的交流合作。由湖南師范大學主辦、湖南文藝出版社協辦的“2017年東亞音樂史國際高層論壇”于2017年6月13日在星城長沙隆重召開。來自東京藝術大學、釜山大學、臺灣藝術大學、中國藝術研究院、上海音樂學院、西安音樂學院、四川音樂學院、哈爾濱音樂學院、南京藝術學院、廣州大學、南京師范大學、浙江師范大學及《人民音樂》《音樂探索》《音樂與表演》《中國文化報》等院校和媒體的20位專家學者匯聚一堂,圍繞“東亞音樂史研究的歷史與現狀”這個主題,結合自身學術關注點和研究成果,以不同的觀念、視角和方法對東亞音樂史研究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闡釋和探討,內容涉及史學研究現狀、史學方法、音樂史料、音樂文獻、傳統音樂個案以及音樂史專題研究等方面,呈現出東亞音樂史研究的新成果和新視野。
音樂史研究的歷史與現狀是本次論壇的核心議題。東京藝術大學音樂學部植村幸生(UEMURA Yukio)教授發表《東アジア軍楽研究の射程:韓國の事例から》(東亞軍樂研究展望——以韓國為例)專題。他通過對相關文獻的挖掘,對歷史遺留音響音像和學界研究成果的梳理,結合自身研究韓國、日本、中國音樂史的切身經驗,清晰地呈現出韓國軍樂發展的歷史變遷和活態存在。他認為,軍樂是東亞音樂史研究不可忽視的一個專題,目前學界研究成果還不多;他希望,我們在日后的東亞音樂史研究能給予軍樂以應有的重視;他指出,軍樂是中、日、韓等東亞國家的傳統音樂形式,有悠久的歷史和復雜的演變歷程。對此展開研究,要將其置于文化生態背景和歷史演變歷程作橫向的拓展和縱向的延展。同時,鑒于中日韓三國音樂文化有悠久的交流史,很有必要對東亞音樂史上存在的軍樂做一個系統的比較研究,才能在比較中得到新的認識,獲得新的課題。如果說植村幸生教授講述的是韓國音樂史研究中的軍樂專題的話,那么韓國釜山大學音樂學科崔昍教授的發言則是韓國音樂史研究的整體把握。崔昍教授發表的《韓國的音樂史研究史》,在清晰界定韓國音樂史研究對象的基礎上,系統地梳理出韓國音樂史研究代表成果、主要內容。他指出,韓國音樂史的研究可從敘述音樂史全部的通史類研究、時代性研究、樂曲和體裁類的研究這幾個方面著手。同時,提示我們注意音樂史不單單是音樂的變遷歷程,而是要從當時音樂所處的文化歷史社會背景中去敘述音樂史,用更廣闊的視野、更多樣的學科方法去理解和探討音樂史。
除了以上兩位專家的發言,來自浙江師范大學的楊和平教授也就東亞音樂史研究現狀發表了自己的見解。他以《王光祈與田邊尚雄〈中國音樂史〉的比較——兼論植村幸生校注的〈東洋音樂史〉》為題,全面梳理了20世紀學界對這兩本《中國音樂史》研究成果的分析,闡述了植村幸生對田邊尚雄《東洋音樂史》進行校注的主要觀點和貢獻。他指出,目前中國學界對此二本《中國音樂史》缺乏應有的關注,更缺乏系統深入的研究。而植村幸生教授在歷史文化的背景中分析論述了田邊尚雄“東洋音樂”概念的變遷,并對《東洋音樂史》作出90條校注,對我們客觀評價田邊尚雄《東洋音樂史》的學術價值,反思中國音樂史研究的史學觀念、方法和視角都有積極的啟示意義。
說到音樂史研究,音樂史料的發掘、考證和運用無疑是音樂史學家最關注的問題,也是本次論壇研討最多的議題。臺灣藝術大學蔡秉衡教授以《臺灣文獻叢刊》中的“文廟釋典樂”為例,闡述其對臺灣音樂史研究的意義。《臺灣文獻叢刊》內容較為全面地反映了臺灣的歷史、政治、經濟、文化、地理和民俗,堪稱“臺灣的百科全書”。其中記載有“文廟”(專門奉祀孔子的廟)的書籍約147種,主要包括文廟的建筑規制、修繕情形以及文廟釋典禮樂。蔡教授對不同時期關于先師釋典樂儀注的書寫與文本記錄的描述進行了詳實的梳理和考證,較為清晰地反映出臺灣文廟釋典樂的歷史風貌。他指出《臺灣文獻叢刊》“對于釋典儀注的細節書寫,多有后刊印之書抄寫或承襲前書,因此,常出現重復的現象……也常發現有傳寫上的錯誤”,但仍不減其對臺灣文廟釋典樂的歷史研究的重要性,特別是釋典樂器的記載為我們了解當時文廟樂隊編制、樂器使用與保存情況。廣州大學音樂舞蹈學院劉富琳教授也以歷史文獻記載為基礎,對中琉音樂交流的歷史與現狀作了全面的梳理總結。他指出1392年中國音樂文化開始傳入琉球,途徑主要有“中國冊封琉球使團,琉球進貢使團,閩人三十六姓,來華留學生,飄風難民,和走私貿易商人”;類型主要為“宮廷音樂、民間音樂、器樂、舞蹈、戲曲和古琴音樂”;傳入琉球的中國音樂有些是原樣傳承,有些是琉球化的變化傳承。哈爾濱音樂學院王巖教授將目光投向淪陷期哈爾濱音樂發展的歷程,從豐富的音樂史料中,追溯“日偽政權”文化侵略的政策基礎、實施過程,分析日本在東北的文藝政策對哈爾濱西洋音樂、民間音樂、學校音樂、“國策文藝”音樂、反日愛國音樂文化發展的影響,較為完整地還原出淪陷時期哈爾濱音樂文化發展的概貌。四川音樂學院李姝博士《儒墨道三家樂教實踐考述》,在分析先秦儒墨道三家樂教實踐成因的基礎上,以典籍文獻記載、樂器考古和文物圖像,闡述儒墨道三家樂教實踐活動的特征。她總結,對于古代中國人來說,樂教首先是一種生存的方式,其次才是倫理、政治教化的手段。先秦樂教反映著人們對自身生命的敬仰,帶有濃厚的倫理和政治色彩,不僅具有人格培養的功能,而且還是觀民風國政的重要手段,對中國文化教育的形成和發展有著深廣的影響,對人類社會道德觀念、思維方式、心理結構和價值追求都產生了巨大的作用。
音樂史料之于音樂史研究固然重要,但音樂史的撰寫不是史料的簡單堆砌,而需要在音樂史觀念的引領下,運用恰當的方法,選擇恰當的視角,使之納入合理的框架,建構起的知識體系。南京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徐元勇教授通過史學原理的例舉,史料通聯的分析和史觀的解讀,并從基礎知識與技能、基本手段與方法、內涵修為與學養三個方面對中國古代、近現代音樂史研究范疇作出比較。他將中國古代音樂史料分為皇家官方,如正史、政書、類書、實錄、起居注等;諸子百家文史文論、官僚文人;稗官、寒士野史筆記小說;金石、出土文物;樂譜五大類別;而將中國近代音樂史料分為音樂專著;音樂專業期刊雜志、報紙;音樂音響、影像出版物及說明書;綜合人文、文藝雜志中的音樂史料;報紙中的音樂史料和樂譜六大類別。湖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在讀博士吳遠華對侗族音樂史研究的歷史文化背景、音樂史料搜集和編撰體例設定等方面作了初步探索。endprint
關于音樂史料的搜集、整理與研究,上海音樂學院馮長春教授結合自身搜集整理繆天瑞、孫繼南、戴鵬海等音樂學家口述史料的實例,凝練出口述音樂史在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研究中具有“彌補文獻之不足、重建歷史音樂景觀、在效果史中理解音樂歷史”等積極意義,并以《〈東方紅〉創作者口述史》為例,指出當前口述史研究存在的問題,如署名、材料運用、材料鑒別等。東京藝術大學王曉東教授總結了中國民族音樂在日本傳播的歷史,并以自身的琵琶演奏實踐為例,闡發琵琶在日本傳播的現狀及發展。中國藝術研究院李巖教授在回顧“花兒”相關研究的基礎上,列舉了“音樂研究所”在中國傳統音樂史料搜集與研究方面的貢獻,描述了“花兒”的傳播與發展現狀,指出“花兒”傳承面臨的問題,提出可操作性、可持續性發展的對策。湖南師范大學朱詠北教授、朱奕亭博士《基于口述史的青山嗩吶研究》通過對青山嗩吶傳承人口述史料的記錄整理,結合文獻考究,對青山嗩吶的歷史軌跡、傳承曲牌、演奏技藝、儀式用樂和生存現狀諸方面做出分析論證,揭示出青山嗩吶獨特的存在樣態和文化品格。而西安音樂學院李寶杰教授則將視角投向中國北方鄉村民間器樂,如紅白喜事之嗩吶鼓吹、鄉間廟會之佛道笙管、節慶活動之秧歌鑼鼓……。指出民間器樂行為作為鄉村民俗生活的一種文化組合形式,既有儀式作用也承擔演藝職能,并對“雙重作用”在現代鄉村民俗生活中的體現及其存在現狀做了深入的調查研究。
此次論壇也有部分專家將目光投向音樂史專題,舊題新作,賦予音樂史專題研究陳說以新意。浙江省文化藝術研究院黃大同教授發表了《先秦十二音律結構形態與“五行三合”》,他深入考察曾侯乙編鐘十二音名和《國語·周語》十二律名的音結構形態與“五行三合”的關系,認為中國古代哲學與樂律學之間并不全是輸出與接收加互動的關系,事實上,在古人“六律為萬事根本”的觀念趨動下,樂律學反過來也以形態素材的身份、以同數同結構的同構關系,對中國古代哲學,以及通過哲學的中介對其他一些學科產生了影響。南京藝術學院王曉俊教授以《〈樂記〉“樂本篇”中的圖騰之“樂”辨析》為題,考察了中國歷史上“樂”概念發生的三次變易:即西周“禮樂”之“樂”變殷商及其以前的圖騰之“ ”;漢代“五聲八音總名”之“樂”變西周“音聲舞容”之“ ”;近現代“藝術音樂”變“五聲八音總名”之“樂”。他認為“樂”概念的第一次變易,確立了禮樂盛世和儒家文化的前提。《樂記》作為后儒對西周禮樂制度中涵括音聲舞容整體的“禮樂”之“樂”的追記,不可避免地遺留有殷商及其以前的“樂圖騰”觀念,進而以詳實的史料展開論證了“樂”的圖騰意蘊。湖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在讀博士蔣立平圍繞錢君匋兒童歌曲歌詞、旋律進行了詳實的考證分析,并對錢君匋兒童歌曲創作給出客觀公允的評價。
此次論壇氣氛濃烈、觀點紛呈,既有音樂史宏觀的整體把握,也有微觀的個案闡釋。不少成果研究精深、視野開闊、論證嚴謹、見解獨到,展示出東亞音樂史研究的存在價值和學術地位,也給我們留下了無盡的啟示。其一,區域音樂史研究的意義顯而易見。面對東亞遼闊的疆域、豐富的音樂事項,要想一動手就寫出一部全面的東亞音樂史是不可能的,唯有從區域入手,作好各區域音樂專門史、專題史,才有可能綜合成一部系統的東亞音樂史。當然,一部中國音樂史的撰著也不例外。其二,文獻史料的發掘和田野調查掌握的一手資料,始終是音樂史研究的基礎。離開了這個基礎,學科的建設將成為無源之水。但絕不意味著,音樂史是史料的堆砌,而是在一定觀念指導下,采用恰當方法建構起來的知識體系。其三,音樂史研究不僅需要縱向的深入,同樣需要橫向的擴展。所謂縱向,即指歷史的關照及其與現實和未來發展的“接通”;所謂橫向,即指跨越國界的交流和吸收,也包括跨學科的借鑒與滲透。
①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59頁。
朱奕亭 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
朱詠北 湖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 張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