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燕 錢嘯云 田 芊 高 雋 李曉煦
(1復旦大學心理學系,上海 200433) (2上海科技館,上海 200127)
青年擇偶不僅受到個人主觀擇偶偏好的影響,也會受到家庭其他成員,特別是父母意愿的左右(Apostolou,2008; Buunk,Park,& Duncan,2010; 郝玉章,2011)。父母會形成自己對未來女婿、未來兒媳的偏好,并在和子女的互動中表達出來,影響子女的擇偶過程和結果。
子女擇偶對擇偶雙方及其家庭有著重要影響。首先,從進化的角度,男女雙方對后代的孕育可以使雙方家庭的基因得以傳遞。其次,因為婚姻締結能夠帶給雙方家庭資源、地位利益等。因此父母會對未來女婿或兒媳的各種特質進行權衡,形成對未來兒媳(女婿)的偏好。父母對孩子未來配偶的偏好與其自身的擇偶偏好并不相同(Apostolou,2017)。為了更為清晰簡明地描述問題與結果,避免文字上的繁冗,文中所提到的父母偏好,即為父母對子女未來配偶的偏好。
已有文獻(Apostolou,2015; Buunk,Park,& Dubbs,2008)指出,父母雖然也會考慮未來女婿、兒媳在外貌和基因上的優勢,但他們更看重子女未來配偶的家庭背景優勢以及宗教信仰上的一致性。此外,在對未來兒媳和女婿的態度上,父母也表現出不同的偏好。父母對未來兒媳在外貌吸引力和家務能力的要求更高,對未來女婿在提供經濟保障上的能力要求更高(Apostolou,2017)。最后,父母之間的偏好也會有差異。母親更關注孩子的未來伴侶是否擁有好性格,能否對自己的孩子給予關心、支持和提供保護,而父親更關注對方是否具有能保障自身獲益的特質,如提供資源、財富等(Apostolou,2007,2017)。
父母和子女在擇偶偏好上也存在分歧(Apostolou,2008; Buunk et al.,2008; Schlomer,Del-Giudice,&Ellis,2011; Trivers,1972),主要集中在外貌吸引力、家庭背景、可靠性等方面。Apostolou (2008)的一項實驗中,讓被試既扮演擇偶主體、又扮演父母進行選擇,結果發現,當作為擇偶主體挑選伴侶時,被試會更多考慮外貌上的優勢,而當作為父母為子女挑選伴侶時,會更多地考慮好的家庭背景、相同的宗教信仰等。Buunk等人(Buunk et al.,2008; Buunk& Solano,2010)的想象實驗研究也有類似發現。
Trivers (1972)的親本投資理論指出,父母和子女之所以在擇偶偏好上產生分歧,是因為子女未來配偶的不同特質給父母和子女所帶來的代價和獲益是不對稱的。個體主要在兩方面從未來伴侶身上獲益:第一,基因優勢,比如健康的身體,動人的外貌,智力優勢以及富有創造力等,這些具有高質量基因的伴侶能讓個體生育出更健康、更成功以及更有吸引力的后代; 第二,資源上的投入,比如提供食物、金錢以及其他各種資源,這種資源既是對后代投資能力的保證,也可以惠及家庭其他成員。當然,為了讓整個家庭獲益,還需要未來伴侶具備好性格、慷慨、容易合作以及喜愛孩子等特質。在提高繁衍適應性方面,好資源通常在繁衍后產生作用(例如在后代身上的資源投入),好基因主要在繁衍時產生作用(Lu,Zhu,& Chang,2015)。為了確保孫輩出生之后仍得到較好的資源支持從而提高自己基因成功傳遞的可能性,父母認為妥協外貌等基因優勢換取資源優勢是最優選擇,而子女的選擇恰好相反(Apostolou,2015)。
進化心理學認為(Schlomer et al.,2011),親子間的沖突可以追溯到母親孕期,母親與孩子之間的生理資源爭奪; 斷奶期的母親與子女之間的沖突與決心; 兒童時期父母、子女以及可能的兄弟姐妹之間在精力投入和關注上的沖突; 還有就是子女適婚階段,父母與子女在擇偶過程中產生的各種沖突(Apostolou,2017)。因此,父母和子女在擇偶偏好上的沖突只是親子之間的沖突之一,是進化過程中的一種適應和相互妥協。但是,父母和子女在擇偶偏好上的沖突并不是不可調和的矛盾,而是父母和子女對各種偏好在相對優先順序上權衡的分歧(Trivers,1972)。
親子間擇偶分歧的產生可能源自多種因素,如雙方所處位置和角色不同,各自考慮的獲益重點不同,以及雙方不同的人生經驗與閱歷、經歷不同的時代背景等等。但是,這些可能與親子擇偶分歧相關的因素,都將父母和子女當作相對獨立的個體割裂開來,事實上,親子之間擇偶分歧的主體涉及父親、母親和孩子,除了考慮每個主體自身原因與擇偶分歧的關系外,也應該考慮到這三方之間的相互作用與聯系,尤其是親子關系同親子間擇偶分歧之間的關系。
在擇偶分歧的相關文獻中,目前尚未發現從家庭關系角度來探討分歧產生的可能原因。作為家庭內部最重要的人際關系,親子關系(parent-child relationship)連接著父母和孩子,會對個體的終身發展產生難以磨滅的廣泛而深刻的影響(Bowlby,1969),因此,在子女配偶的選擇上,親子關系也應該扮演著一定作用。尤其在中國社會,90后的適婚人群多數成長于獨生子女的核心家庭,父母在擇偶中的作用更是難以忽略(郝玉章,2011),核心小家庭中更為緊密的親子互動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更值得探討。
首先,該領域的國外文獻非常有限,并且大部分在方法上存在不足,如僅靠想象(如 Apostolou,2008; Buunk et al.,2010),針對真實的父母和子女進行的調查非常有限。而在國內目前還沒有對該問題的研究。其次,由于文化的差異,國內外父母針對子女的擇偶偏好很可能有所不同,不能完全依靠國外的研究來推斷和解釋中國家庭的表現。最后,以往研究并沒有關注親子關系在親子擇偶分歧中所扮演的作用。因此,本研究將對中國文化下真實家庭中的父母及子女擇偶偏好進行探討。主要聚焦以下三個問題:
父母對未來女婿和未來兒媳的主要特質偏好和差異,并進一步了解父親和母親之間的偏好差異;在子女擇偶中的親子擇偶偏向差異,分別了解父親、母親與孩子在擇偶偏好上的分歧表現; 對親子關系與親子間的擇偶分歧間的關系進行探討,為進一步理解雙方的分歧提供可能的思路。
在心理學課程上招募被試(18周歲以上且未婚),在征得其父母同意后自愿報名參與研究。以家庭為單位,通過手機端微信或者電腦端網頁單獨對每個家庭發送問卷鏈接。每個家庭都有編號。在問卷發送過程和問卷指導語中都明確告知被試及父母須單獨完成(為了保證問卷收集質量,通過技術限制同一手機或電腦只能提交一份問卷)。三人完成的問卷需由主試審核通過后(審核填寫時長、信息完整度以及IP地址等),發放微信紅包作為報酬。
共回收有效問卷1142份,其中父親356份(男生父親111份,女生父親245份); 母親362份(男生母親113份,女生母親249份); 男生188份; 女生234份。其中包括 339戶完整家庭數據(男生家庭105戶,女生家庭234戶)。具體信息見表1。
問卷由三部分構成,第一部分為基本信息,第二部采用 Apostolou (2015)的擇偶偏好量表,由 88個項目構成。采用Likert 4點計分,0表示不重要,3表示非常重要,1、2介于中間。為了避免順序效應,所有項目均為隨機呈現。
第三部分是親子關系主觀評定題,父母與孩子填寫的題目不相同。孩子需要對“您同爸爸的關系”、“您同媽媽的關系”兩道題目進行 7點評分。父母則需要對“您同孩子的關系”進行7點評分。
對712份父母數據進行分析,其中父親353份,平均年齡48.23歲(SD= 5.41),母親359份,平均年齡46.55歲(SD= 3.96)。
采用主成分分析的方法對 88個特質詞進行歸類,采用最大方差法進行旋轉。剔除因子負荷小于0.5以及在2個及2個以上因子上負荷相近的特質詞語35個,對剩下的53個詞匯提取7個因子(特征值 > 1)。結果顯示,KMO值為0.97,Bartlett 球形檢驗χ2(1378) = 19760.58,p< 0.001),數據非常適合進行因子分析,累計方差貢獻率為 56.51%,因子1貢獻 32.95%,因子 2貢獻 10.06%,因子 3貢獻3.65%,因子 4貢獻 2.82%,因子 5貢獻 2.67%,因子6貢獻2.35%,因子7貢獻2.03%。
第一個因子由 27個項目構成,如“寬宏大量,大度”、“心胸開闊”、“待人真誠”、“善解人意”、“通情達理”、“和善”等,這些項目都傾向于描述良好的個人品質特征,歸納為“好品質”,所有項目的載荷值分布在 0.56至 0.75之間,平均載荷值為 0.65。第二個因子由6個項目構成,“身材好“、“身材瘦(苗條)”、“長相帥氣(漂亮)”、“眼睛好看”、“外貌有魅力”和“身材高大(高挑)”,都是描述外貌方面的優勢基因,歸納為“好基因”,所有項目的載荷值分布于0.54和0.77之間,平均載荷值為0.69。第三個因子由6個項目構成,“喜歡逗樂”、“是個開心果”、“愛笑的”、“有幽默感”、“性情浪漫”和“活潑”,都是描述令人愉悅的性格特征,歸納為“好性格”,所有項目因子載荷值分布于0.58和0.72之間,平均載荷值為0.66。第四個因子由5個詞匯構成,“有錢”、“能,賺錢”、“家境富裕”、“社會地位高”和“家庭背景好”,所有項目載荷值分布于0.59和0.80之間,平均載荷值為0.67。第六個因子由3個項目構成,分別為“愿意要孩子”、“喜歡孩子”和“是個好父親(母親)”,歸納為“好父母”,項目載荷值分布于0.52和0.72之間,平均載荷值為 0.60。第七個因子由兩個項目構成,“廚藝好”和“會做家務”,歸納為“好配偶”,載荷值分別為0.53和0.58,平均載荷值為0.60。

表1 被試人口統計學特征
對男孩家庭和女孩家庭的父母在7個因子上的評分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見表2。父母更重視未來女婿是否擁有“好品質”、“好資源”以及相同的國籍、政治觀點。在因子 2“好基因”上,父母對未來兒媳和未來女婿的重視程度無顯著差異,僅在項目“身材高大(高挑)”上,對未來女婿的要求更高,t(710) = ?4.61,p< 0.001。在因子 3“好性格”上,父母對未來兒媳和未來女婿的評分差異邊緣顯著,其中在項目“喜歡逗樂” (t= ?2.18,df= 710,p< 0.05)、“有幽默感”(t= ?3.71,df= 710,p< 0.001)上,對未來女婿要求更高。
對家庭內部父親、母親的評分進行配對樣本t檢驗,結果見表 3。男生父母對于未來兒媳偏好的一致程度比較高,差異主要集中在對未來兒媳好基因的偏好上,父親比母親更在意未來兒媳的外貌優勢。女生母親比父親更在意未來女婿是否具有好品質、好性格和好資源,雖然在其他因子上父母的均值差異沒有達到顯著水平,但母親的要求多數更挑剔。
339戶家庭,1017人次。其中男生家庭105戶,女生家庭234戶。父親平均年齡48.96歲(SD= 5.39),母親的平均年齡 47.23歲(SD= 3.89),兒子平均年齡22.13歲(SD= 3.06),女兒平均年齡19.96歲(SD=2.40)。
配對樣本t檢驗的結果如表 4。母親總體上比女兒更在意對方的“好資源”、“好父親”特質以及在信仰上的相似性,女兒比母親更在意對方的“好基因”和“好性格”。母親比兒子更在意未來兒媳的“好品質”、“好資源”、“好母親”、“好配偶”特質,以及是否擁有相同的宗教、國籍和政治觀點,兒子比母親更在意對方的“好性格”特質。

表2 父母對未來兒媳和未來女婿特質偏好的t檢驗

表3 父親和母親的評分差異比較
如表 5,父親比女兒更重視未來女婿是否有相似的宗教、國籍和政治背景,是否能成為“好父親”。女兒比父親更重視未來配偶的“好基因”和“好性格”特質。父親比兒子更加重視未來兒媳是否具有“好品質”,“好資源”,相似的國籍宗教信仰背景以及能否成為一個“好母親”、“好配偶”。兒子比父親更為在意未來配偶的“好性格”。
173戶家庭(519人次),父親的平均年齡為48.63歲(SD= 5.63),母親的平均年齡為46.81歲(SD=4.35),孩子的平均年齡為20.95歲(SD= 3.43)。
為了更為清晰地呈現親子關系同親子擇偶分歧間的關系,研究3將采用兩種途徑分析數據。首先采用分組方法,通過對親子關系親密程度不同的家庭的對比分析,探討兩者間的關系。其次通過對全部數據的相關分析從另一個側面進行論證。
取 4個項目(“您同爸爸的關系”、“您同媽媽的關系”以及父親和母親對“您同孩子的關系”)的得分總和為親子關系分數,取得分在前 27%的 70個家庭作為“高親子關系”家庭,得分在后 27%的 59個家庭作為“低親子關系”家庭。然后,分別計算兩類家庭中父母和孩子在7個主因子上的平均得分,以父親和孩子的得分、母親和孩子的得分、父親和母親的得分計算皮爾遜積差相關,用相關系數作為父母與子女的擇偶偏好一致性程度,結果見表 6。親子關系好的家庭,親子擇偶一致性在某些特質上反而數值更低,如父親同孩子在“好品質”上的分歧、母親同孩子在“好基因”上的分歧以及親子在“好資源”上的分歧。
為了進一步比較上述相關系數的差異顯著水平,采用Fisher Z單側檢驗,結果見表7。親子關系不同的家庭,父親和孩子在“好品質”上差異顯著。母親與孩子在“好資源”上的一致性差異顯著。親子關系不同的家庭,父親與母親的一致性程度沒有顯著差異。
人們通常預期,親子關系越好的家庭,父母和子女擇偶偏好的一致性程度越高。但本研究結果卻出乎意料,由此我們進一步假設,此趨勢可能源自在親子關系好的家庭中,父母對子女未來配偶的選擇更為苛刻。接下來進一步分析親子關系不同的家庭中,父母對子女擇偶標準偏好的均值差異。

表4 母親與女兒、兒子評分差異比較

表5 父親與女兒、兒子評分差異比較
對不同親子關系家庭的父母在7個因子上評分的均值做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見表8。不同親子關系家庭中父親和母親的評分沒有顯著差異。但是,在父親群體中,高親子關系組的評分普遍高于低親子關系組的評分,而母親的評分只在“好品質”和“好父母”上表現出此趨勢。不過,親子關系好的家庭為何母親和孩子在“好資源”上的分歧更大,目前還無法得到合理的解釋。
為了進一步探討兩者間的關系,我們用同一家庭內部的父親、母親對子女的擇偶偏好評分分別減去孩子的評分,得到的差值即親子擇偶分歧變量,然后再分別計算此變量同孩子評價的親子關系(我同爸爸(媽媽)的關系……)以及父母評價的親子關系(我同孩子的關系……)間的相關系數,如表9。
父子(女)擇偶分歧同父子(女)關系在“好品質”、“好父母”上呈現出顯著相關,在“好性格”上也呈現出類似趨勢,此結果表明,父親同孩子的關系越好,父親對子女擇偶在上述維度的偏好評分高出孩子評分的值越高。此外,有趣的是,上述顯著相關只出現在父親評價的親子關系上,孩子對其同父親關系的評價分數則與父子(女)擇偶分歧間不存在明顯相關。

表6 父母與子女在7個主要特質上的一致性程度得分

表7 不同親子關系的家庭父母與孩子在主要特質上一致性程度的差異

表8 不同親子關系家庭父母偏好差異的分組比較

表9 親子關系同親子擇偶分歧間的一致性分析(n=173)
類似于父親,在“好品質”上,母親對親子關系的評價同親子擇偶分歧間的相關顯著,表明母親所感知的母子(女)關系越好,母親對子女擇偶在好品質上的要求相較于孩子也越苛刻。但是,孩子對親子關系評價同親子擇偶分歧間的關系卻呈現出負向相關,在“好父母”上,也呈現出類似的趨勢。
值得注意的是,在“好配偶”上,母親所感知到的親子關系同母子(女)擇偶分歧間呈現明顯負相關,母親感知同孩子關系越好,孩子對未來伴侶在“好配偶”上的要求相較于母親越高,進一步分析顯示此趨勢主要存在于母子群體。雖然沒有達到顯著性水平,在“好資源”的評價上也有類似趨勢并且母子、母女群體的相關趨勢一致,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為表8中親子關系同母子(女)擇偶分歧間的相關的顯著差異提供了解釋途徑。
首先,同已有文獻一致,在孩子擇偶中父母的主要關注領域也集中在好品質(Buss et al.,1990)、基因優勢(Chen & Chang,2015; Jones & Hill,1993)、資源優勢(Marlowe,2003)、信仰的一致性(Apostolou,2015)以及對家庭的投入(Buss & Shackelford,2008)等,他們與擇偶主體——孩子關注的領域具有高度一致性。
其次,在對未來女婿和未來兒媳的特質偏好上,父母明顯對未來女婿的要求更為苛刻。此現象可以從 Triver (1972)的親代投資理論得到解釋,由于女性在養育后代中的過多投入,她們在擇偶中會更加挑剔。作為女性的父母,也會對未來女婿的標準更高,這樣才能在最大程度保障自己的女兒以及后代的生存質量。當然,此結果也很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源于中國近 30年來居高不下的性別比,男性人口數量遠遠多于女性(石雅茗,劉爽,2015)。
最后,在對未來兒媳的要求上,父親與母親之間的分歧較小,而對于未來女婿,母親的要求更為苛刻。整體而言,在大部分特質上,母親都更為挑剔,這與已有文獻(Apostolou,2015)具有一致性。一種可能的進化觀點認為,在對子女的血緣確定性上,母親可以確信孩子是自己的后代,而父親則存在疑慮。因此,母親會比父親更關心子女及其后代的福利,更為重視子女未來配偶在“為人穩重”、“關愛他人”、“情緒穩定”等特質上的表現。
在子女未來配偶的“好品質”和“好資源”上,父母的重要性評分總體高于子女,這與已有研究結果基本一致(Buunk et al.,2010)。類似于已有文獻(Apostolou,2015; Schlomer et al.,2011),子女更為重視對方優秀的基因特質(主要是外貌特征)和讓人快樂的性格特征,父母則更為重視雙方在宗教政治國籍的相似性以及對方能否成為好父母、好配偶。
親子間的擇偶分歧主要源于子女未來伴侶所具備的特質給父母和子女帶來的不對稱獲益,主要涉及兩方面:基因優勢和資源優勢。一方面,子女未來伴侶具有的資源優勢,包括好的家庭背景以及相同的宗教信仰等,能夠提升父母的社會地位(Ertem & Kocturk,2008),也會確保他們在好的家庭氛圍下擔負起祖輩(即父母自身)照顧孫輩的責任(Dubbs,Buunk,& Taniguchi,2013)。另一方面,進化的“此消彼長” (trade-off)觀點認為,同養育孩子相比,擁有基因優勢的個體更為享受尋覓配偶的過程(Gangestad & Simpson,2000)?;蛘哒f好資源和好基因的優勢會體現在繁衍任務的不同階段(Lu et al.,2015),當子女選擇有好基因的伴侶并生下后代后,將更多地依靠父母來養育后代,因為他們的好基因伴侶不會對后代有過多投入(Chang,Lu,& Zhu,2017)。但是,當子女選擇擁有足夠資源和對后代關心投入的伴侶時,父母所需要進行的后代投資會減少很多,父母會更傾向于這樣的子女配偶。這些觀點都在某種程度上解釋了父母為何在照顧家庭、擁有資源等特質上的重要性評分比子女更高。
分組數據的分析結果顯示,親子關系越好,父母與子女在某些方面(如好品質、好性格、好資源、好基因)的擇偶分歧反而更為突出。對此結果的解釋是,親子關系越好,父母對子女未來伴侶的要求更高。進一步分析顯示,親子關系越好,父親越傾向于希望子女的未來配偶能夠具備更好的品質和資源等優勢,從而給自己的孩子提供更好的支持和保障,從而導致與子女的一致性程度降低。母親的分組數據分析在“好品質”和“好父母”要求上也呈現出此趨勢。
之后采用全部數據從兩個角度(父母感知和孩子感知的親子關系)進行的相關分析從另一個側面支持了上述推斷。首先,從父母自身角度看,父親認為自己同孩子的關系越好,父親對孩子未來配偶在“好品質”、“好父母”上的要求相較于孩子越高,在“同信仰”上也呈現出類似趨勢。
此外,母親認為自己同孩子的關系越好,在“好品質”偏好上相較于孩子要求越為苛刻。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在“好配偶”偏好上,母親感受同兒子的關系越好,母親在“好配偶”偏好上的要求相較于兒子反而更低。此結果可以從兩個角度進行解釋:一方面此結果支持了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結和榮格的原型說在擇偶中的表現,同母親的關系越好,兒子在擇偶時越傾向于重視未來配偶如母親般的“好配偶”特質; 另一方面很有可能同中國社會獨生子現象有關。在獨生子或只有一個兒子的家庭中,母親所感受到的母子之間的感情紐帶越為緊密,母親對成年后兒子的失控感越強,尤其擔心兒子成家之后兒媳的加入會讓自己失去原有的核心位置,而解決此焦慮的一個途徑便是降低對未來兒媳在“廚藝”和“操持家務能力”方面的要求,以提高兒子對自己的依賴,維護自己同兒子間原有的感情紐帶。兩方面原因的共同作用導致了母子在“好配偶”要求上的分歧增大。
對全部數據的相關分析顯示,母親感受的親子關系越親密,母親對孩子未來配偶在“好資源”上的要求相較于孩子反而更低,由此在一定程度導致了親子擇偶分歧的增大?;蛘哒f,親子關系越差,相較于子女,母親對子女擇偶中對方的“好資源”越為重視。為何會出現此結果呢?首先,親子關系越好的家庭,往往父母感情更為融洽(在本研究中,母親所知覺到的“自己同孩子的關系”和“自己同配偶間關系”的相關系數為 0.53,父親則為 0.77),母親通常更為重視配偶間的感情,因此母親很有可能對子女擇偶中的資源要求相對寬松,也較少向子女傳遞自己對未來兒媳(或女婿)在資源方面的要求,因此雙方的一致性更低。而親子關系差的家庭,通常夫妻關系也較差,母親在對夫妻感情失望之余很有可能對孩子傳遞更多自己對于未來兒媳(或女婿)在資源上的期望,由此導致雙方的一致性較高。
但是,從孩子角度出發則會呈現出不一樣的結論。孩子自評親子關系同親子擇偶偏好分歧之間均不存在明顯相關。由此可見,在對孩子未來配偶的偏好上,父母自身對親子關系的感知更為重要,那些自認為同孩子關系親密的父母,尤其是父親,更傾向對未來女婿或兒媳的要求相較于孩子更為苛刻。
當然,換個角度,另一種對親子關系和親子間擇偶分歧之間關系的可能解釋與親子關系對個體的人格形成和發展有關(Bridgman,1933; Ha & Tam,2013)。在精神分析觀點中,Erikson (1968)的心理社會發展階段理論認為,當父母與孩子建立良好的互動關系時,孩子會獲得更多的自主感,從而發展出更加獨立自信的自主性人格。而負面的親子關系會導致孩子對父母產生既依賴又敵對的心理。Ha和Tam (2013)的研究也證實,親子關系與對待事物開放性相關,親子關系越不好,個體會更趨于保守。以此推論,在擇偶問題上,親子關系更好的家庭,孩子能夠更加獨立自主、開放地進行選擇,并非要跟父母的選擇趨于一致; 親子關系不好的家庭中,孩子難以做出自主選擇,會趨向于依賴父母的態度,表達出與他們一致的看法。
總之,不論從何種角度進行的解釋,最終都支持同樣的結論,親子關系越好的家庭,親子之間在某些方面的分歧反而更為突出。
相比于未來兒媳,父母對未來女婿在各個特質偏好上的要求更高。同父親相比,母親對未來女婿更為挑剔,尤其在“好品質”、“好性格”和“好資源”方面要求更高。父親對未來兒媳在外貌基因上相較于母親要求更高。子女更看重未來配偶的外貌基因優勢和讓人快樂的性格特征,父母更關注“好資源”、“好品質”和宗教政治國籍背景相似。
親子關系越好的家庭,親子之間在某些特質偏好上的一致性程度反而更低。此趨勢部分源于親子關系越好的家庭,父母對孩子未來配偶的要求更為嚴苛。最后,母子關系越好,兒子對未來配偶在廚藝和操持家務能力方面的要求相較于母親反而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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