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研究方法論層面對當前我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困境進行了闡述,提出質性研究范式可消解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困境。通過總結西方體育質性研究發展歷程與研究現狀以及我國體育學界對質性研究方法的初步探索成果,認為質性研究從研究視域、策略、思路、類型等方面能更充分地融合體育研究的“人文性”與“科學性”特點;為深度解析與體育相關的行為與現象、從日常的生活理解體育的意義和社會價值、從差異化的體育實踐歸納身體文化的經驗,從而促發體育內生理論的形成提供了有力的工具;為促進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研究方法自覺,從而保持學術品格與實踐活力提供了可能。
關 鍵 詞:體育人文社會學;質性研究;方法論;研究范式;體育理論;人文性
中圖分類號:G80-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8)01-0001-10
Abstract: Based on literature research, this paper reviewed the difficult positions and developmental constraints in the field of the social scientific studies of sport, and proposed a methodological turn to qualitative research paradigm to solve these problems. By mapping the developing process and practices of qualitative research that applied into sport in the West, and by reviewing the preliminary exploration of qualitative research of sport in China, it drew the conclusions: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would make sport studies embrace both science and humanities through the whole research process that include research perspectives, strategies, approaches and types;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would provide an powerful instrument for us to interpret social actions and phenomenons with regard to sport, to understand the meanings and values of sport from day-to-day routines, and to sum up bodily experiences from various sporting practices, so that original theories of sport could be generated; the employment of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could also promote methodological awareness of the sport academia that would keep a high academic quality and research dynamics.
Key words: sport social science and humanities;qualitative research;methodology;research paradigm;sport theories;humanities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研究方法是科學研究的利劍,它不僅僅是一種獲得知識的工具和手段,更是衡量所獲知識可靠信、真實性、正確性的標準。對于任何一個學科領域的發展來說,研究方法都占據重要地位,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的繁榮與發展也需要在研究方法上兼容并包、有所創新。
質性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是一種探究多維社會世界的綜合性科學研究方法,它是以研究者本人作為研究工具,在自然情景下采用多種資料收集方法對社會現象進行整體性探究,使用歸納法分析資料和形成理論,通過與被研究者的互動對其行為和意義建構獲得解釋性理解的一種活動[1]。從認識論來看,質性研究范式是建立在“解釋主義”(Interpretivism)基礎上的;從方法論來看,它要求通過聚焦社會意義、社會實踐、話語、社會過程等要素,探究人類社會是如何被解釋、理解、經歷、制造和建構起來的;從資料的收集方法來看,質性研究強調靈活性、對社會情景的敏感性、真實性,而非強調嚴格的、標準化、結構化的收集資料方法與程序以及對真實生活與經驗過于抽象的提煉;從資料的分析來看,它強調對豐富的、詳細的、不同類型資料的理解,對資料進行整體化的解釋,而非對模式、趨勢、相關性等外顯內容的討論,當然質性研究不拒絕統計數據,只是統計分析不是其中心任務。直至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質性研究方法在西方學術界才開始全面復興,先是在社會學領域,之后也擴展到了心理學、教育學、文化研究等其它社會科學領域[2],而質性研究的廣泛應用也引起了所謂的“范式之爭”。其實,無論是量化研究范式還是質性研究范式,都是我們認識世界的途徑,有其各自的優缺點。然而,受到自然科學,實證主義、實用主義的影響,體育科學研究中量化研究處于顯著位置,而質性研究則不多[3]。體育科學是關乎“人”的科學,因此強調“數字化”“標準化”“客觀性”“代表性”的量化研究不能完全地反映出體育運動中人的活動、思想、感受,也無法從深層次挖掘體育社會文化的結構與意義,從而限制了對體育的縱深理解,導致了原生理論的缺失。體育人文社會學作為體育學重要的二級學科,其目的就是要揭示和闡釋作為社會文化生活方式的體育運動與人、社會之間的互動,在強調科學性的同時,人文性也是其學科的重要特點。在這種以科學主義為導向的科研評價系統中如何把人文精神與科學精神融合到體育研究中,質性研究范式或許能給我們點亮另一盞明燈。endprint
1 我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傳統及束縛
從2000年以來,德國、英國和俄羅斯的文獻增長速度分別為92%、88%和85%,而中國增長了775%[4]。從體育學的碩士和博士培養來看,增速也非常迅猛,呈現出“井噴”勢態[5]。科學研究的繁榮一方面反映了我國體育事業的發展和民眾對體育科學文化需求的增強,另一方面卻也暴露出了在體育學術研究中存在的問題:比如快餐式文章的大量生產,重復性研究大量存在;研究視野過于單一、基礎理論不足;研究缺少方法意識和問題意識[6];寫作不夠規范、表述不夠詳盡、方法運用存在缺陷等[7],這些問題的存在為推動學科的發展設置了障礙。從學科發展規律來看,大量豐富、深入、經典的經驗研究和理論研究是學科繁榮與發展的基本支撐。就當前我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來說,“大量”和“豐富”基本做到了,但是“深入”與“經典”還比較欠缺。是什么因素限制了我們研究的深度,為什么快餐式、重復研究大量存在,為什么在體育界缺少創新,缺少經典?除了學術研究的外在環境(功利主義、學術生態、論文壓力)影響和制約以外,恐怕更多的是來自于學科自身所形成的研究傳統的束縛。
首先,在研究視域上,重視整體性研究,忽視差異。這一方面受到了傳統的社會科學研究的整體主義、功能主義理論思潮的影響,另一方面也受到了實證主義認識論的影響,更強調研究的代表性和普適的規律,因此在研究和分析時常常會不自覺地忽視了其內部可能存在的差異性。比如在做青少年體質調查研究時,常常把青少年作為一個整體性的、無差異性的群體。但實際上這個群體內部的差異性是很大的,除了明顯的性別差異、年齡段等生理上的差異,還會有由于社會文化因素比如家庭、學校環境、民族、文化、地域等所造成的群體內部的差異。這些差異會不會影響其體質、健康?可能在進行調查時也會發現各種因素的不同影響,但是在制定某些相關指標和政策時,這些“差異”都消失了。我們會用統一的標準去衡量青少年體質的好、差,用統一的方法去提高體質。整體性研究會讓我們認為“人人都(應該)是一樣的”,但其實個體差異是顯而易見的。
其次,在研究思路上,更多是遵循至上而下的演繹,至下而上的歸納研究不多。 演繹的研究思路是推論、驗證,在現有的概念和理論框架中,去收集相關的資料和數據,以檢驗先驗性的經驗知識(假設),這是一種較為典型的自然科學的研究思路。而歸納則是從原始材料逐步到抽象的概念,要求研究者盡量排除個人的偏見,將所有的材料按其本身所呈現的屬性分類,不強調一定要將所有的材料都納入分析框架[8]。目前在體育社會科學中,演繹式的研究更為廣泛應用,研究者通常會根據自己主觀的經驗或特定的知識系統進行設計、套用。這與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發展的階段性特點有關。體育社會科學及其下面的分支學科的研究很多是用其上位學科的理論、概念體系探討體育中的各種現象和問題,比如社會學的分層理論用于體育參與的分層研究;公共管理學的社會治理理論運用到了體育社會治理;制度經濟學理論運用到職業體育發展路徑的分析與規劃。在“拿來”的階段,這種演繹的思路確實能幫助我們從各種不同的視野去觀察和討論體育中的人文社會現象,然而這種“套用”也會從某種程度上限制本學科領域特有理論的產生。而歸納的思路可以讓我們拋棄先驗的框架,更廣泛地、開放性地收集到和身體運動行為相關的資料,從而提煉、產生體育學科特有的社會、文化理論。但是以歸納為主的研究相對來說更加難以把握,首先是體現在資料的收集上,其次是在理論提煉上,這需要一定時間、經驗、學術能力的積淀。
再次,從研究類型來看,重視宏大敘事,微觀研究不足。宏觀研究雖然可以給我們提供一個較為全面的、大概的“畫面”,但是畫面常常是模糊的,因為缺乏細節的、更加微觀、深入的描述或解析。有些學者認為把研究范圍縮小,例如確定某一個地區、某一個人群(組織)、某一項運動就是一種微觀的視角,其實還是沿用著宏觀的描述、分析手法,比如傾向于對“機制”“模式”“方式”“策略”等做輪廓化的提煉與概述,而缺乏對那些具體的、細微的、日常化現象的觀察、還原和解析。所以讀者會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卻不甚清楚。
最后,從研究策略來看,設想(計)多,實踐少。我國體育制度正處于一個轉型時期,一些舊的體育問題仍然存在,一些新的體育現象層出不窮。在這種背景下,我國體育學研究對“問題”的關注較多,解決問題成為一種普適性的研究目的。但是就現有的一些重要的體育社會科學研究成果來看,由于客觀(時代發展階段、研究資源)和主觀因素(研究者的學術意識、觀念)的影響,很多以問題解決為目的的研究還停留在上層設計的階段,實踐的研究還沒有跟上來。實踐研究一般需要一個長期的跟蹤調查、檢驗和反思的過程,需要研究者在實踐中進行不斷地調整、修改,對新出現的問題作出新的判斷和處理。換句話說,研究者需要成為一名真正的實踐者,從參與過程中驗證設計的合理性。實踐是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一個核心目的,然而很多時候難以得到落實,也就成為一種擺設,導致一些大而空的研究的產生。
綜上所述,我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主流仍是以實證主義、整體系統論、演繹式的宏大敘事的研究傳統與范式為基礎,而這種研究傳統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縱深、多元化的發展。
2 西方體育質性研究的經驗
事實上,在西方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也存在著相似的困境。西方體育社會科學的研究有兩種傾向,一種是以結構功能主義為理論核心,把體育運動抽象為一個社會子系統的整體性研究,比如體育制度、組織、結構、運行機制等的研究;一種是以詮釋主義和符號互動理論為核心,從微觀的層面挖掘、解釋體育運動行為(行動)的內在意義。這兩種研究焦點的分化實際上是建立在對體育運動本體論的不同理解之上,即體育運動作為客觀不變的“社會事實”,還是作為主觀變化的“意義系統”,并逐漸分化形成了實證主義和解釋主義兩種認識論,進而形成了量化研究與質性研究的范式。量化研究基于科技理性,以實證主義為依據,強調對變量變化程度進行數量化的描述,追求探尋現象之間的相關關系和因果關系;質性研究主要基于人文性,以解釋主義為依據,強調個體的、微觀的、意義的、特殊的、情境之中的互動及其意義。長期以來,以實證主義、科學主義、整體系統論、因果(變量)關系為傾向的研究占絕對的主導地位,以至于英國體育社會學家巴納爾(Bairner) [9]嚴正地指出國際體育社會科學所面臨的巨大挑戰就是被自然科學“綁架”。當數字成為揭示體育規律的主要依據時,體育人文社會科學就很難發揮它的創造力了。如何突破長期以來所形成的研究傳統,這需要從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即研究范式的層面對體育進行新的理解和詮釋。endprint
馬庫倫(Malcolm) [10]認為研究范式之爭所帶來的方法論的轉向是當代國際體育社會科學多元發展的核心動力,而質性研究范式為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更多的選擇路徑。在體育研究實踐中,質性研究方法的應用也開始走向成熟。在近25年的國際體育社會學論文中,深度訪談法、民族志研究、自傳性敘事研究、案例研究、跨文化比較分析等質性研究方法的使用率的總和已經超過了以問卷和統計法為主的量化方法,成為體育社會學顯性的研究方法[11]。
2.1 西方體育質性研究的發展階段
質性研究在西方體育研究領域的應用大致經歷6個階段:第一階段即傳統時期,質性研究主要是應用在體育人類學的田野調查中,試圖站在中立的立場,去深度研究那些少數族類人群的身體文化和運動文化,顯然這種研究思路是受到了殖民主義(帝國文化)的影響,其所倡導的“中立”,也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第二階段指現代階段,質性研究多指質性資料的收集,比如圖片、語言、文字等的收集,換句話說,這個階段主要從資料收集層面去認識質性研究,但是其研究的總體思路還是迎合了自然主義、實證主義的要求和原則。第三階段是一個大爭論時期,受各種理論流派,如符號互動論、民族志方法論、新馬克思主義理論、女性主義理論、種族和民族理論的影響,學者們在不斷爭論中反思并強調了質性研究的詮釋性的特點,對實證主義發起了挑戰。第四階段是對質性研究中具體環節發生的爭論,比如女性主義研究者強調在書寫質性研究結果時需要反思性。同時,質性研究的學者們對信度、效度、價值中立等以前社會科學研究的核心要素在質性研究中的適用性進行了討論,特別是對研究者的角色進行了討論,很多學者對研究者在書寫別人經歷時的能力和權威性產生了質疑和爭論。第五階段進入到后現代主義階段。受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產生了新形態的質性資料,比如虛幻小說、詩歌、藝術作品、身體表演、多媒體文本等,促進了質性研究多元化發展。第六階段,倡導質性研究應該以更加開放的姿態納入更多類型的文本資料,同時也強調了質性研究作為討論民主、自由、性別、種族、階層、全球化等當代問題的重要載體,應有的價值立場[12]。
2009年《體育運動與健康的定性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 in Sport,Exercises and Health)創刊,2009-2010年更名為《體育與運動的定性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 in Sport and Exercises),翻開了質性研究在體育運動、身體文化與健康研究領域的新篇章。它不僅為體育社會學、體育心理學、運動訓練學、運動醫學等領域的學者、質性研究成果提供了一個互相交流、爭鳴的平臺,同時也為質性研究方法論本身的問題和發展發起了一輪輪學術對話,激發了體育研究者用新的思考方式、分析方式、陳述方式、認知方式理解體育運動以及相關的社會、心理、生理和文化現象與行為及其包涵的意義。
2.2 西方體育質性研究的先鋒
近20多年來,質性研究不僅豐富了體育社會科學的研究范式,也越來越廣泛而又具體地應用到了研究實踐中。其中體育民族志研究、女性主義體育研究、體育文化研究、運動身體研究是質性研究的先鋒。
體育民族志研究把體育運動作為研究人類行為的途徑和方式,各種不同的體育場景則成為研究的“田野”[13]。當代西方的體育民族志研究對象已經不僅僅局限于某個民族的體育文化,而更多是把一群長期從事某項體育活動的人(運動員)及其群體行為作為研究對象,關注的是體育活動如何把個體整合為一個文化群體的,可能是通過一些外部特征比如語言、衣著、規則、道德意識,也可能是通過文化身份即運動員的角色來界定誰是誰不是群體內的成員。前鋒、體操運動員、摔跤手這些體育運動賦予的角色是其文化身份的核心內容,在這之后才是傳統上關于性別、種族、民族上的身份。體育民族志研究不僅僅拓展了民族志研究的范疇與視野,同時也為深入地了解多元、豐富的體育文化結構積累了資料,更是為體育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新的觀察路徑。
和體育民族志研究一樣,女性主義體育研究在國際體育社會學領域中也掀起一股強勁的質性研究潮流。在《國際體育社會學評述》(International Review for the Sociology of Sport)、《體育社會學》(Sociology of Sport)、《體育與社會議題》(Journal of Sport and Social Issues)近25年發表的期刊論文來看,女性主義理論框架成為觀察與分析體育現象最受關注的方法論之一[11]。與傳統的女性體育研究僅僅把女性作為一種變量來進行研究不同,當前女性主義體育研究更強調從具體的情景,用語言、文字去反映她們所處的體育世界,從女性立場和視角去理解她們的運動行為和身體經驗[14]。由知名體育社會學家、體育女性主義學者馬庫拉(Pirkko Markula) [15]編著的《女性主義體育研究:歡樂與痛苦的分享》一書從認識論到方法論強調以口述、敘事、參與觀察等質性研究方法去深刻地反映女性體育運動所發生的故事,從中提煉出關鍵性概念及女性體育發展理論。總之,進入21世紀女性主義者在質性研究范式的應用與推廣方面做出了努力。
把質性研究方法推向高潮的是體育文化批判主義學派。文化批判主義把體育看成創造社會與文化的場所。他們認為體育是不斷改變和發展的,體育的形態和當時的政府、教育、傳媒、宗教以及家庭結構等有很大的關系。而文化批判主義研究就是要揭示體育活動中的文化再生與變遷問題,特別是體育文化內部的矛盾以及體育霸權的形成[16]。但是他們認為要認識、理解、揭示體育在時代背景變化下文化權力的再生與轉移,那種單一的、死板的、過于形式主義的研究方法是無法達到研究目標的,由于體育的(文化)意義正是由經濟、政治、社會要素綜合起來所產生和賦予的,因此要實施更有效的體育文化研究,需要對其變化的經濟、政治和社會條件具有高度的敏感,文化領域的學者稱之為“背景分析”[17]。在方法論上體育文化批判研究與質性研究是互通的。首先它們都認為對情境的考察是重要的,只有在充分地了解了人的社會閱歷和生活背景之后,才能夠理解他們的行為以及賦予行為的意義;其次,在理論的使用上,雖然文化批判主義特別重視理論研究,但是它并不強調理論的工具性,換句話說,它不要求在研究之前一定要建立理論框架(先驗的),并在框架下去進行數據的分析,而是倡導“繞過理論”,從實際研究中總結新的經驗,發現新的理論,從而完全改變體育研究中的認識論和政治環境。endprint
20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初,隨著身體社會學的繁榮,具身研究方法論(embodied research methodologies)在體育社會科學領域迅速刮起了一陣旋風。無論是福柯、特納,還是吉登斯、布迪厄,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即身體的物質性和感官性臣屬于其他因素(結構、環境、實踐)。在這種分析框架下,人們更清楚地看到了軀殼(leib,身體存在的結構性、客觀化特征),但未充分把握身體(koper,身體存在的生命、感覺、感官、情感等特征),身體仍然是一個非具身的(disembodied)抽象體[18],身體的“缺席在場”(absent-presence)依然是一個切實存在的問題。在這種背景下,出現了具身研究,即身體研究由“身體觀”轉向“身體感”——恢復身體的感知能力(聽覺、視覺、觸覺、味覺、嗅覺等)而不僅僅把它作為一個簡單的研究文本[19]。由是,多感官的身體體驗研究在體育研究中逐漸地興起,如浩克(Hockey)[20]對兩位長跑運動員進行了口述調查和圖片拍攝,并通過他們自己在訓練過程中的聽、聞、觸感的描述來考察兩種不同的訓練計劃和方式。浩克與艾倫-科林森(Allen-Collinson) [21]還特別指出,在體育研究中嗅覺是常常被忽視掉的一種身體感,然而運動在不同的條件下(季節、即時性、空間、地域、活動種類)會有不同的“嗅覺景象”(smellscapes),這也是運動身體經驗的重要組成部分。還比如杜倫特(Durrant)和肯尼迪(Kennedy)[22]考察了電視體育節目的音效感,從而挖掘出聲音在電視體育節目中的作用,同時也為以“話語”研究占主導地位的體育傳媒開辟了新的研究視角。還有一些研究強調了在體育運動中通過身體、感覺與自然環境的相連,比如滑翔、沖浪運動中參與者通過身體與肌膚所看到、聞到、感覺到自我身體與多變自然環境的融為一體[18]。尋找體育運動中的“感覺”已逐漸成為西方體育社會科學新的研究興趣,這也使得具身研究方法論和感官民族志法在體育文化研究領域成為一種新生力量,并改變著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取向與研究立場[23]。
3 質性研究范式介入我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思路
我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所面臨的困境是否可以通過質性研究的介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消解呢?首先我們要明確體育運動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研究綜合體(對象),特別是在現代社會,體育運動不僅僅是個人的身體活動,而且是一種具有豐富社會文化意義的群體活動,并成為一種特殊的社會文化形態和社會子系統。它不僅僅是社會的建構,同樣也積極地影響并改變著我們的社會生活。因此,單一的、固化的研究模式不可能深入、廣泛、多元地認識、詮釋、反映“人-體育-社會”這一相互關聯整體的屬性、規律、特征和意義[24]。要突破我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固化模式和發展瓶頸,首要任務是豐富研究工具(范式)。而質性研究范式作為一種“利器”,在以下幾個方面或許能為我們沖破研究傳統的藩籬提供一些思路。
3.1 “科學”與“人文”的融合
體育人文社會科學在當代的發展與壯大很大程度上可視為是在自然科學的參照下不斷調適的結果,其之所以能躋身科學的序列也與自然科學長期以來潛移默化的影響不無關系[25]。自然科學的范式一方面推動了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規范化、標準化、“理性”與“實用”主義的進程,但也使體育社會科學研究陷入了操作性路徑和方法的困境。自然科學主要是以實證和客觀作為根本的標準,認為科學研究是以系統、實證的方法獲取知識的一種活動,使用實驗、觀察、檢驗等方法對客觀現象進行研究,保證獲得的知識是真實可靠的,其判斷知識真假的標準是客觀事實與邏輯法則[26]。在“科學”指標的引導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量化研究處于顯著位置,主要表現在重視數理邏輯和統計模型的建立而輕視其前提條件與適用范圍,重視經驗相關而忽視理論解釋,重視大樣本的普遍性研究而輕視個案的典型研究,對問卷調查的依賴等[25]。人文性不僅僅是體育運動的重要屬性,也需要貫穿于整個研究的過程中,質性研究的特點恰好與體育社會科學研究的人文要求相切合,彌補量化調查研究對人文關注的不足。
質性研究“人文性”首先體現在它對研究對象主體性的重視和強調。和量化研究在研究時傾向于把研究對象(人)看做是不會思考的客體不同,質性研究強調在進行研究時要充分體現被研究者的主體性,讓他們的真實想法得到體現。與此同時,質性研究強調人具有自由意志,人的行為是無規律的、無法預測的,社會歷史事件都是獨特的,因此對人和社會不能簡單實用自然科學方法進行研究,需要以人文學科的主觀方法對具體的個人和實踐進行解釋和說明。在質性研究范式下科學家的科研活動不是通過尋找真理和本質,而是通過獲得知識來理解自身和人類社會[1]。還有的社會科學家(如馬克思·韋伯)認為雖然自然現象與社會現象存在著本質上的不同,后者含有社會成員對自己和他人行為的主觀理解,然而社會行為還是有一定規律可尋的,研究可以通過一定的手段和方法找到這些規律。因此,社會科學研究在客觀地觀察行動者的行為和思想狀態的同時,也需要依靠研究者主觀直覺和理解對這些行為和思想的意義作出判斷。質性研究范式對人類科學研究主觀性的不回避,真正體現了遵循客觀現實的態度和立場。
對價值的肯定與強調也凸顯了質性研究的“人文”特質。和自然科學所提倡的“價值中立”不同,質性研究承認科學研究,特別是有關人的科學研究是有價值傾向的,它不僅要回答是什么,還會去考察應該是什么。質性研究承認研究者在進行研究之前就會有一個明確的立場(利益需求的立場),這個立場會影響他在研究中的價值判斷。“價值性”也是體育社會科學的內生特點,體育社會科學的興起與發展既是社會經濟、政治和文化的反映,會受到歷史時代、文化背景、階級、民族、政治立場等的影響,其目的不僅有“求真”還需要“求善”,是“真理”與“價值”的統一,是“科學”與“人文”的統一[27]。
質性研究的“人文性”還體現在對人類思想和精神文化的關注。首先是在研究目的上,更傾向于理解人類行為所反映的社會文化意義,意義通常就是抽象的,貫穿于思想與精神文化之中;其次是在資料的搜集上更重視“語言”“圖片”“感官體驗”等具有人文藝術特點的資料文本,因此與文學、語言、藝術、音樂等有關人類價值和精神世界的人文主義學科息息相關。換言之,它更注重人的價值而非僅關注物的現象,欣賞和理解文化對人群間身體與社會的差異和相似之處的影響。endprint
“人文關懷”和“倫理道德”也是質性研究過程的重要原則。質性研究重視研究者個人與被研究者之間的互動關系,強調從當時人的角度看待問題,關注研究者與被研究者之間的主體間性和“視域的融合”。女性主義質性研究還特別強調“關懷的知”(knowing as caring),認為研究過程應該是一種情感和倫理道德關懷的過程,而研究者應該成為“激情的知者”,對被知者(被研究者)有母性一樣的愛[28]。在研究程序上要求研究者需要事先征求被研究者的同意,對他們的信息嚴格保密,公正地對待研究結果,恰當地處理敏感資料。這種研究方法給參與者(被研究者)以極大的尊重,使研究與人的日常生活更加接近,也使體育社會科學研究中本來應該具有的人文精神得到了肯定和倡導。
3.2 情境化與“移情理解”
體育運動是特定情境下的社會生活和文化現象,階層、民族、性別、歷史年代、地域環境、文化場景都會影響體育運動行為的表現與意義。因此體育研究一定不能脫離其研究對象所處的特定情境,而是要將體育置入一定的歷史、社會、經濟、政治、文化背景去理解和詮釋人類身體運動的意義、內涵。在研究中經常會遇到這樣的問題,用一種情境下體育的經驗來說明和解決另一種情境下的體育問題,比如把高水平運動員的技術動作和運動經驗來指導在校學生的技能訓練;有的研究把兩個(多個)變量完全抽離出來,驗證其之間的關系,而缺乏對其所處情境的考察,可能造成以偏概全的研究結果;還有的研究雖然也會將運動的情境考慮到分析中,但是由于缺乏浸入情境的思考,仍然無法從內部找到其內涵,而是帶著外來者的偏見對特定的運動行為和現象進行詮釋。總之從社會情境中抽離出來研究對象進行解釋和說明,就像是把人類社會放在真空中一樣,脫離現實。
質性研究可以在研究思路和程序上彌補這些不足。尊重情景是質性研究的重要貢獻。質性研究的一大特點或者說是其一大重要原則就是重視自然的情境而非實驗的環境。質性研究認為個人的思想和行為以及社會組織的運作是與他們所處的社會文化情境分不開的。如果要了解和理解個人和社會組織,必須把他們放置到豐富、復雜、流動的自然情境中進行考察。研究者必須和研究對象有直接的接觸,在當時當地面對面地與其交往,并通過“移情”(如米德所言“角色換位”)作用對被研究者的生活故事和意義建構。這需要把研究者本人作為一個研究工具,在實地進行長期觀察,與當地人交談,了解他們的日常生活、他們所處的社會文化環境以及這些環境對其思想和行為的影響。由于駐扎實地,研究者可以了解事件發生和發展的過程。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美國體育人類學者蘇珊(Susan)來到北京體育大學,作為一位田徑運動員,在中國訓練、比賽,學習中文,了解中國日常生活,對我國體育制度進行了考察,對中國人的體育精神和奧運情結進行了闡釋,完成了《為中國而練:新中國體育的道德秩序》(Training the Body for China:Sports for the Moral Order of the Peoples Republic)一書,這是非常典型的突出區域文化情境的質性研究。在研究某一項具體的運動項目時也需要采用“移情”的策略從內部對其意義進行詮釋。
質性研究不僅強調能跳得進去(情境),還能跳得出來(情境),從整體-局部的關聯對事件進行分析。在這一點上也符合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內在要求。社會科學常常會把體育作為一個社會子系統去研究,作為子系統一定是與社會其他部門相關聯的,這要求在對所發生的體育事件進行考察時一定要對此事件進行整體、關聯式的考察。也就是說,在對一個體育事件進行考察時,不僅要了解此事件本身的來龍去脈(現狀),而且要了解該事件發生和變化時的社會文化背景以及該事件與其它事件之間的關系。特別是在現實問題的研究中,所研究的問題和要提出的解決辦法都需要被置于其各自時間和歷史的情境之中(情境具有持續性,當下情境是過去情境的延續),并在此情境之中得到描述并從中得到解釋。特別是在進行政策研究時,先要做歷史分析,所有人往前看(規劃、戰略),但研究者要向后看。總而言之,質性研究認為任何實踐都不能脫離其情境(社會、歷史、民族、時空等)而被理解,理解涉及到整體中各個部分之間的互動關系。對部分的理解必須依賴對整體的把握,而對整體的把握又必然依賴與對部分的理解——這便形成了一個“闡釋的循環”[1]。質性研究的這種整體-局部的分析思路有利于全面地、辯證地認識體育、研究體育問題。
3.3 特殊性的回歸
在自然科學中,總是把研究對象看作是完全可以重復的,或者處理為可以重復的,因而給出的結果被認為是具有一般規律性且確定的。自然科學的研究工作是可以重復的、可證偽的和可定量的。然而,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工作在本質上不具備這種完全可重復且確定的特性,世上永遠沒有兩個相同的人,人類歷史和社會上的事件也不可能完全重復出現,人們最多只能進行近似的對照。比如很多體育類、教育類的研究用同卵雙胞胎進行試驗,以試圖減少最大的生理差異,然而也不能保證兩者之間完全沒有差異,因為人是有主觀能動性,對外界的感知、接受、轉化是不一樣的,因此即使外表(生理要素)一模一樣,但是想法、態度、行為可能會完全不同。然而自然科學的方法是對人的“想法”忽視的,假設他們是互相復制的、同一性的。有一些以運動技術為對象的研究,也常常忽略人的特殊性和整體性原則,比如研究蛙泳手臂動作對成績的影響時,自然科學的研究傳統通常只是把“手臂”作為一個完全獨立于人的“自然事物”進行實驗、測量。手臂一定是人的,人對其身體(手臂)以及運動(蛙泳)本身的認識會影響到他如何去執行手臂的動作,因而個體的身體經驗和身體感知是很重要的,也是特殊的,在進行人或人類社會的研究時雖然要有歸納具有普遍意義的特征、規律,但不應該忽視研究對象本身特殊性、唯一性的特點。
質性研究提出理論和開展實證調查時并不僅僅關注抽象的和普遍的問題,而是關注特殊性、具體的問題,即出現在特定情景之下的問題。質性研究突破了社會調查研究“整齊劃一”的要求,要求回歸人和人類社會現象的復雜性和特殊性。為了深度,在研究范疇上一定會犧牲廣度。質性研究大傘下的很多具體方法都是專門針對小范圍的較為典型的事件而設計的,如民族志、個案研究、口述研究、傳記、行動研究等,這類研究的目的就是反映特殊性規律。endprint
3.4 體育生活世界的多維理解
用研究自然世界的方式研究生活世界,要有數據、指標、變量,有很多東西都要進行量化的處理,處理不了的東西(如既熟悉又陌生,沒有辦法進行量化的指標)就被忽視。而生活世界不會因為你選擇了研究方法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人類的至高領域是人類的日常生活,它會按照自己的邏輯運行,要改變的是人們觀察它的視角。作為人類社會文化生活的體育世界也是復雜的,身體運動的情境、經驗、感知、意義建構了一個多維的、豐富的體育生活世界——儀式、競爭、教化、娛樂、政治、健康、反健康、沖突、暴力、秩序、具身、理智、情感、符號、傳播等等,要充分了解、認識、解釋這個復雜的世界,不可能只靠單一的方法來解決。
質性研究的理論和方法豐富多樣,為多方位地理解體育社會生活具有很強的指導意義。質性研究認為人類行為和社會世界的意義并不是統一的、確定的,人們看待事物的方式決定事物的性質,對事物只有無盡的理解,因而要用多元的方法和路徑去接近真實的社會世界:可以聆聽被研究者的想法、體驗所要研究的某種行為、觀察事物的動態、感受情境中的經歷、詮釋圖像和文本的意義。質性資料是多樣化的,除了文字、語言、圖片等傳統的資料以外,聲音、動作、嗅覺、視覺、體感等資料都可以成為分析的“數據”,而不僅僅是數字。現在的研究,特別是在體育行為和心理的研究上,常常使用數字化的指標去衡量,不是用儀器就是量表作為工具,最后用“高”“低”“強”“弱”來進行描述和關聯,可能會阻礙對體育運動行為更加深入的認識。如果能用眼睛看、耳朵聽、影像去記錄、身體去實踐,通過對豐富資料的歸納和提煉,或許能挖掘出人們賦予體育生活世界更深的意義,體育賦予人類生活更多的價值,為體育原生理論的產生與形成創造條件。
4 質性研究范式在我國體育學術界的應用
質性研究方法及其應用在我國體育學術界還處于較為謹慎的探索階段。張力為[29]在21世紀初以《“定性研究”可以做成體育科學的博士論文嗎》為題,開啟了質性研究范式在我國體育科學研究的討論。這個設問的提出也反映出當時我國體育科學界對于質性研究方法還存在著疑惑和不解,特別是那些習慣了用量化思維來規劃體育科學研究的人們,質性研究似乎不能成為解釋體育科學問題的方法與途徑。張力為[30]在后續研究報告也指出2003年《體育科學》所發表的社會科學論文中,81.82% 采用了問卷調查,13.64%采用了實驗法,幾乎95%體育社會科學實證類研究都是以量化方法為主。2007年方千華等[31]在調查了我國體育社會科學157篇研究生學位論文研究方法之后也獲得相似的結果,特別指出問卷調查和數量統計方法在碩士學位論文中的應用更多。暫且不說在問卷調查、數據測量、數理統計這些具體研究方法的應用上是否合理、規范,就其出現在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的頻率來看,確實比深度訪談、民族志、參與式觀察、案例等質性研究方法要高得多。
章嵐等[32]是較早在國內倡導和介紹質性研究方法在體育科學研究中應用的學者,在《對體育科學研究中質的研究方法的探討》一文中,從體育科學研究對象的社會性和復雜性、研究對象的非確定性、研究對象的本土化等方面論述了量化研究的局限性。張薇[33]對質的研究方法在體育社會科學研究中的應用有過較全面的論述,區分了質性研究與定性研究,認為質的研究可以彌補量化研究的不足。劉淑慧等[34]采用錄像觀察、開放性訪談、文字資料分析等方法對高水平運動員進行研究,探討質的研究方法在競技體育科研中的適用性。胡永紅等[35]探討了質的研究和量的研究的哲學基礎、研究方式、資料收集方法等方面的不同,提出體育作為復雜科學,應該打破量的研究和質的研究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整合多種研究范式。張鑫等[36]對質的研究方法在學校體育研究中的理論與實踐進行了研究,系統介紹了質的研究的特點、在學校體育教學中的適用性。胡丹婧[37]對質性研究在我國運動心理學中的應用進行了綜述。張軍獻等[3]則從“是否需要研究假設、能否做到完全客觀、質與量方法的優劣之辯”3個方面論述質性研究的缺失對體育社會科學研究的制約。這些論文從學理層面探討了質性研究在體育社會科學、體育教育訓練學等領域應用的可能性。
在體育主流學術圈的實踐層面,質性研究范式的應用并不理想。20世紀初,“質性研究”這種提法在體育學術界都比較少,人們更習慣用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的表述方式來區分“質”與“量”的研究方式,在很多人觀念里面,定性研究是用推論法對本質進行探討,不需要數據的搜集,而定量研究是需要搜集實證數據的。換言之,大多數體育學者所說的定性研究并不是指在實證研究范疇下的質性研究,而是指以邏輯推理為主的、思辨性的,不強調經驗層面數據的收集與分析的研究。如果說能與質性研究沾上邊的,可能是運用得相對廣泛的專家訪談法,但是在實際設計與操作過程中,很多研究卻并不是嚴格按照質性訪談的模式來進行的,專家訪談的內容只是作為“信息”或者“檔案資料”的另一種方式出現。
真正意義上,在研究實踐層面很好實施質性研究方法的是我國民族傳統體育研究。之所以在民族傳統體育研究領域里,質性研究方法能夠得以認可并廣泛應用,首先跟民族傳統體育研究對文化特殊性強調有很大關系,因為是“少眾”的,因而在研究目的上不追求代表性而在乎典型性;其次跟民族傳統體育研究內在“闡釋”的研究要求相關。民族傳統體育學科是“對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概念、產生、功能、特征、發展等加以闡述,挖掘、整理少數民族傳統體育與運動項目,探討其文化內涵、文化特質,充分揭示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多重文化、社會價值”[38]的學科,它的內生要求是揭示和闡釋體育的文化意義,與解釋主義認識論相契合,也是質性研究范式之所以適用的基礎。從實踐來看,民族傳統體育研究,特別是在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研究、民俗民間體育研究、鄉村節慶體育研究等用田野調查、參與觀察、口述、深度訪問等方法來收集資料的尤多,質性研究成為民族傳統體育研究的顯性研究范式。endprint
質性研究方法在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研究實操層面的采用與認可,還要歸功于20世紀90年代體育人類學調查研究的開展。采用田野調查方法,既是人類學家的專業標志,也是體育人類學研究方法的主干。胡小明[39]指出田野調查在體育研究中的應用,除保留其與眾不同的優點,還要根據研究身體活動的特點而對其具體運用的環節加以改進。體育人類學在認真汲取文化人類學和體質人類學精華的同時也在創新,中國的體育研究者根據長期實地考察民族傳統體育總結出的經驗,經多次摸索而形成具有符合自身學科特點的具體方法。雖然胡先生規劃下的體育人類學研究方法包括了量化的測量和質化的觀察,其強調的不斷檢測與驗證的環節也屬于實證主義下的方法論要求,但“透過研究者的參與觀察及當地人的訪談,得出符合科學性的民族體育志調查”的理念與質性研究一脈相承。
最近兩年,在對“科學還原主義”“實證主義”的質疑聲中,以及“身體哲學”的思潮下,我國體育界出現了“體認”研究范式。顧名思義,“體認”就是通過身體去認知世界。程志理[40]提出:“大量用數量、指標去研究體育運動訓練的研究并沒能有效提高運動成績。”“因為體育科學工作者忽視了人(身體)的主觀性,在運動訓練方面,不去研究訓練規律,而是重視各種指標,用指標去指導訓練,造成了研究方向的偏差。”他認為運動訓練就是一種記憶,而不能完全依賴固定的指標。“體認”研究范式包含4個層次:第一層次,可觀的身體運動呈現,為此,第一步就是做口述史記錄;第二層次,從運動實踐的口述史文本中,將“技術規范”呈現出來的認識論進行闡釋,稱之為“體認分析”;第三層次,身體運動提供的本體論解讀;第四層次,體育學如何成為“人學”,即回到哲學中的本體論范疇[41]。先暫且不論這種新范式能否在實操層面上被廣泛接受,也不論它能否解決哲學中的本體論問題,單從認識論和方法論層面,“體認”研究范式的提出確實是對當前體育學領域中“量化思維”的挑戰:首先在認識論方面受到解釋主義的影響;其次在方法論層面強調了人身體(被研究者)的主觀性;再次在方法層面倡導要口述,用語言、經驗來還原體育運動行為。
雖然近年來質性研究范式在我國體育社會科學領域引起了一定的關注,也出現了一批以“體育民俗學”“體育人類學”“體育社會歷史學”“體育文化傳播學”“體育女性主義學”等為學科背景的質性研究實例,然而其應用的廣度還是受到限制。首先學界是對研究方法本身還存在一些質疑,仍用實證主義和自然科學的標準來對質性研究進行規定,比如對代表性、推廣度、主觀性、可靠性等的爭論。其次是研究者本身對質性研究還不甚了解,在研究認識論、研究策略、研究程序、研究的倫理道德等方面都還缺乏整體的考量,對質性研究的標準,如解釋力度、可信度、一致性、典型性等問題缺乏討論。然而值得肯定的是以身體運動行為為研究對象的體育研究中,質性研究的思維已經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如何用好質性研究范式來觀察、發現、解釋、回答體育運動中的問題,如何通過多元的質性研究促進當代我國體育社會科學研究方法自覺,從而保持學術品格與實踐活力是體育社會科學研究深化發展的關鍵所在。
質性研究具有探索社會現象、對意義進行闡釋,以及發掘總體和深層次的社會文化結構的作用,質性研究的范式恰恰能更好地使體育的人文性在科學研究過程中充分體現,并為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另一種思維方式和研究路徑:
首先,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要求把研究對象所處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背景與之相關聯進行分析,質性研究方法論所強調情境主義、動態研究、經驗主義、反思性等特點正好與體育社會科學的這種研究傾向相切合。
其次,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發展需要在一定程度上還原人文特色,從深度去解析與體育相關的行為與現象,從點滴的日常生活去理解體育的意義和社會價值,從各種差異化的體育實踐去歸納新的體育發展理論,這要求多元、綜合的質性研究范式的廣泛應用。
最后,質性研究范式本身在實踐的基礎上不斷地更新與發展,它已經從方法論的個體主義走向了關系主義,在個體與集體之間、個人與文化之間、現在與過去之間分析問題,這種研究策略對于體育人文社會科學有一定的引導意義。
綜上所述,質性研究范式合理、有效的使用有利于擴展我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視角、豐富研究內容、加強研究分析、產生更具體的關于體育運動行為與認知方面的理論,對增強我國體育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總體質量具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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