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立 宋玉 田靜
摘 要:以文化人類學的視角,從縱向歷史發展和橫向語言、宗教、民族3個文化向度探究棒球的“日本化”過程,并在此基礎上,分析日本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的相遇機制。結果表明:“和制英語”是日本棒球本土化的重要表征;“類宗教儀式”是日本棒球本土化的功能體現;“野球道”是日本棒球本土化的文化根源。
關 鍵 詞:體育文化;野球;文化向度;和制英語;類宗教儀式;武士道;日本
中圖分類號:G84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8)01-0040-06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 the authors probed into the process of baseball localization in Japan in term of longitudinal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in such three transversal cultural dimensions as language dimension, religion dimension and nation dimension, and on such a basis, analyzed the mechanism of traditional Japanese culture meeting foreign culture, and revealed the following findings: “wasei-eigo” is the important representation of baseball localization in Japan; “quasi religious ritual” is the functional embodiment of baseball localization in Japan; “yakyuu philosophy” is the cultural root of baseball localization in Japan.
Key words: sports culture;Yakyuu;cultural dimension;wasei-eigo;quasi religious ritual;Bushido;Japan
文化擴散是文化全球化發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要求和結果。作為一個民族的血脈和靈魂,文化的發展與傳播受地域、經濟等眾多因素的影響。在全球文化擴散過程中,由于民族文化特質不盡相同,外來文化和本土文化相遇的結果也有所不同——趨同、沖突與融合[1]。
體育作為人類共有的優秀文化,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之一。在全球文化擴散過程中體育文化同樣在不斷交流與互補,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世界上不同信仰、不同膚色人們的觀念與生活方式,促進著人們的身心健康與社會的和諧發展[2]。然而關乎現代體育文化的全球化擴散,受民族間文化的包容性與融合性影響,外來體育文化的發展空間差異較大。
現代棒球在傳入日本后,與日本傳統文化產生了適應性的發展,被烙上日本文化的烙印,成為日本最受民眾喜歡的運動項目之一。那么源于美國的棒球與日本文化何以共生?如何內化形成獨立于美國棒球的日本棒球文化?文化要素在整個過程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這一系列的問題值得關注。
1 日本棒球的引入與發展
棒球作為一項歷史悠久的球類項目,盡管其確切起源學界還存爭議,但這并未影響美國人對其鐘愛。對于美國而言,棒球已經超出了單純體育的界限,有著極其特殊的象征意義。菱形球場和特殊的賽季安排是人們對四季輪回和鄉土氣息的美好回憶,球場上的每一次揮棒擊打,都是對英雄主義的無限追捧和人生跌宕的展現[3]。
作為率先納入有色人種的美國主流體育項目,棒球廣納不同社會背景的參與者,創造集體歸屬感,發揮移民整合的力量,為美國社會提供社會聯系和社群想象的基礎[4]。正如1927年埃爾默·貝利[5]所言:“棒球在秉性和心理上都是特別美式的……棒球是我們的國球,不僅是因為歷史與發展,而且還因為其本質和特征。這項運動‘適合美國人;它愉悅我們,滿足我們,并代表我們。”
明治維新前夕,“黑船來航”事件引發的一系列日美不平等條約,讓閉關鎖國的日本國門打開;棒球隨著居日美國人(海軍和商人為主)的增多而進入到日本。事實上,在棒球運動引入日本的早期,日本人對棒球運動的參與甚少[6-7]。當時大部分美國人認為日本人“身體孱弱,不適合大強度的棒球運動,只能從事網球、槌球之類的‘柔項目”[8],同時作為美國的殖民地,不允許日本人進入美國棒球活動的場地[6-7]。
1871—1873年間,時任日本第一高等中學(東京大學前身)的美籍教師赫萊斯·威爾遜(Horace Wilson)以提升學生身體素質為目的,首次將棒球作為學校一種課外活動介紹到日本[9]。19世紀90年代,日本教育部開始推行戶外體育運動,棒球運動在日本發展真正走入正軌。彼時的日本正在準備對華戰爭,軍國民主義盛行,相比單打獨斗的柔道和劍道,日本人發現,作為一項集體項目,棒球運動更有益于強化國民的“秩序、和諧、堅韌、自控”等意識,同時也有助于日本“忠誠、榮譽、勇氣”新武士道精神的培養[10]。這一時期,日本棒球參與人數逐漸增多,競技水平逐漸提高。有資料顯示,從1897—1904年,第一高等中學棒球俱樂部和美國棒球隊共9次交手,第一高等中學棒球俱樂部贏了8次,這對于當時曾受美國侵略的日本來說,極大鼓舞了國民的士氣,也為民族贏得自尊。日本的愛國主義、軍國民主義和民族主義共同推進了棒球在日本的早期發展[11]。
2 和制英語下的“野球”
語言作為文化的載體和交流媒介,是文化的外在表現形式;在文化的發展過程中,語言又受文化的影響,反映文化。作為特殊的符號系統,語言鮮明地體現了文化的特質和多樣性[12]。同其它舶來的現代體育項目一樣,棒球運動在1894年前是以片假名音譯的,即ベースボール,音譯“baseball”;直到1894年,同為第一高等中學的棒球部部員中馬庚首次將棒球譯為“野球”,這一改變不僅意味著棒球的日語詞性由外來詞匯向和式詞匯的轉變,同時也標志著日本“野球”文化的開始。至此,被譽為美國“國家消遣”的棒球由此開啟了它的日本之旅。 2.1 語言和文化的交匯endprint
和制英語是指在日語假名音譯英語單詞的基礎上,重組表達順序形成類似英語的日語詞匯,多用片假名表示。通過整理部分日本棒球術語中和制英語,發現其翻譯方式大致分為5類:直接音譯、使用相近外來語單詞、使用較常用的外來語單詞、日語和英語組合以及其他方式。若以英語的標準審視和制英語,語法可能存在問題且語意晦澀難懂,但以日語的標準①來看,和制英語中新創造的單詞有助于賦予文字表意的功能[13],因此相較于其它翻譯方式,與意境相符、廣為熟知的和制英語更容易普及,且片假名的發音也更方便讀寫和記憶,增加了語言的形象性和使用的便利性。
正是得益于和制英語的這一特點,為棒球運動的傳播奠定良好的基礎,棒球運動很快為日本民眾所熟知并逐漸形成本土特色。
2.2 “野球”術語中的日常隱喻表達
語言是一種復雜的動態符號系統,既可以是元語言,又可以是嵌入文化的隱喻手段[14]。所謂隱喻是指以一種客體(喻體)來理解認識另一種客體(本體),兩者構成了隱喻的基本要素[15]。隱喻中喻體的素材既有來自于生活中的一般事物,又有源于固有文化的部分,喻體中的一般事物被稱作“既有概念”[16],即對它的理解無需依賴其它概念,而只需通過身體經驗直接理解;喻體中文化的部分則只包含與社會中重要文化領域相關的語匯[17]。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用和制英語翻譯棒球術語,僅僅是語言對日本棒球文化的塑造,日本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棒球術語則能反映出野球對日本文化和社會的影響。在內容上,日語中存在大量的以野球為喻體的隱喻表達,棒球成為喻體的素材足以說明它或是日本人生活中的“既有概念”,或是日本社會中的重要文化領域;在數量上,盡管野球以外的基于運動項目的隱喻表達在日語中也有存在,但由于日本棒球、相撲具有其它項目無法比擬的歷史優勢,其影響也更大。
3 “野球”的宗教文化向度
宗教是一種普遍的人類文化現象。迄今為止,在所有的人類社會中都可以找到囊括在宗教這個術語之下的信仰。宗教信仰反映社會所崇尚的神圣力量,而這種對神圣力量的崇尚,體現了一個社會的集體信仰和道德觀[18]。由于現代運動及其文化對人類社會與心靈的廣泛影響,許多社會學家和宗教研究者開始關注這兩者間的相似性[19]。
美國第3任總統胡佛曾說:近乎于宗教,棒球對美國生活的影響遠甚于其他制度[19]。而棒球在與武士道精神的結合和“道化”升華后,“野球道”對日本社會的影響業已擴大,其中浸透著日本社會文化,同時也包含著類宗教的社會功能。
3.1 “野球”中的類宗教元素
宗教六要素說將宗教現象分為內在和外在兩類:內在形態的三要素是指宗教教義體系、宗教實踐體系、宗教的內在心理結構;宗教外在形態的三要素包括:宗教信仰者、宗教活動場所、宗教活動[20]。
在宗教內在形態的要素中,日本棒球有著與其相似的內容。首先,《學生棒球憲章》[21]作為規范文件可以被看作是日本棒球的實踐體系。該《憲章》序言中明示:“學生棒球應放置于學校教育的一環,以助國民實現平等受教育的權利”,同時還概括提出了參與者應遵循的規范和行為準則。其次,日本棒球中有眾多類宗教的儀式性行為。在高中棒球中,球員們不僅比賽前后會齊向球場鞠躬行禮,多數球員在日常練習時也會面向球場致禮[22],這已然演化為一種習慣性禮儀。此外,日本棒球比賽中的應援組織也凸顯了日本特色的類宗教儀式。在棒球發源地的美國,棒球的觀賽氛圍是安靜的,然而日本棒球應援組織數量龐大、應援形式整齊劃一、應援氣氛熱烈,如各球隊的應援團會為球隊、球員準備相應的應援歌曲、應援動作,并根據賽場上進攻、防守的不同時間采取對應的應援方式等[23]。第三,日本棒球中存在與宗教內在心理結構相似的因素,主要體現在棒球用語和日本人對待棒球的態度。在日本對棒球的形容中多見“神圣”這樣的字眼,如“球場是神圣的場所”“圣地甲子園”等;當學生進入高中棒球部時,縱然憲章中對發型沒有限制,但都會理成統一的“板寸發型”;賽場上球童們全力跑壘,落敗時一邊落淚一邊拾回球場邊的“圣土”。如所有的宗教一樣,特定禮儀的產生皆出于信仰者對某種事物圣性的敬畏[24],日本學生在棒球運動中區別于日常活動的特殊行為規范,恰恰反映了其對棒球的信仰,而這一信仰正是在戰前塑造國民精神的日本學生棒球所倡導的精神品質[22]。
在宗教的外在形態要素表現中,日本“野球”同樣存在諸多類宗教元素。首先,在少子化的當代日本,棒球仍舊擁有不斷增加的“野球信仰者”,從業余到職業,從球員到觀眾,從少齡到老齡,結構龐雜。資料顯示,日本高中的生源數量以及體育社團的總人數呈逐年下降趨勢,但高中棒球社團的人數自1997年起仍不斷攀升[25];在職業棒球中,2015年12支職業棒球隊中的11支隊伍的觀眾數量均較上年有所增加[26]。其次,日本擁有充足的“野球活動場所”。根據日本文部科學省2008年的場地普查數據顯示,日本“棒球場/軟式棒球場”的數量位列全日本各類體育項目場地第二,占全國職業體育場地設施(6 827個)的11.53%[27]。其三,日本擁有較大社會影響力的“棒球賽事集會”。每年的夏季甲子園大賽對日本民眾而言是必不可少的“風物詩”;即便是高中棒球選拔賽(春季甲子園大賽),NHK(日本國家電視臺)頻道一天的轉播有4場之多[28],同時也傳播著“圣地甲子園”的棒球價值觀念[22]。
3.2 日本“野球”類宗教屬性的社會影響
首先,“野球”的類宗教特性具有一定的社會控制作用。它為社會提供各式各樣的行為標準。比如“忠”“禮”“武勇”“質樸”等品質。在這個意義上,社會控制并不僅僅依靠法律,它是通過正確與錯誤、善良與丑惡的觀念而達到的[29]。而幫助這些觀念傳達的正是大眾媒體。根據清水諭、佐伯聰夫[30]關于體育的神話作用的相關研究顯示,日本高中棒球中的青春熱血和拼搏精神正是通過電視轉播中的特寫鏡頭傳遞,如球手滿身泥土時的振臂歡呼、應援者汗流浹背時的竭力應援、解說員激情澎湃的聲效等等,進而給人們帶來激情和社會價值渲染。所以,在“野球”的道德價值觀下,正確的行動總是得到贊許,而錯誤的行動則通過社會媒介受到批判。簡言之,“野球”借助社會媒介為其受眾提供一種行為上的價值判斷,進而通過榜樣道德約束力維持公民行為在社會允許限度內。不僅如此,“野球”還為社會提供可接受的行為指南。宗教一般都有各自的訓誡和教條。“野球”則是通過各類棒球憲章、規章給社會提供倫理準則,譬如《學生棒球憲章》明確“野球”的教育職能,即學生通過參與棒球運動所應培養的品質,以及追求公平、反對暴力等準則,通過所樹立的典范和所提倡的道德,起到與之相似的某個特定的社會秩序正當化和永久化的作用[29]。endprint
其次,“野球”文化釋放強大的社會凝聚力。宗教儀式作為宗教活動的存在和延續加強了人與人、人與群體之間的聯系[20],日本棒球界中的類宗教儀式同樣能更好維系社會存在。但社會如果沒有象征,則很難對看不見的“社會”有實感,所以社會的“可視化”正是通過對化身象征“圣物”的禮拜行為而實現的[31]。在日本學生棒球中,因為“甲子園”的一切就是圣物的化身,而圣物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化作社會象征,所以在這一象征的感召下,有共同“信仰”的人會聚集在一起參加“集體儀典”,不論是球員在賽場上并肩作戰的集團主義,或是觀賽者為球隊的竭力應援,整個氛圍為情緒所籠罩,人們在這種情況下體驗到心醉神迷的感覺,起到積極的強化作用,也為人們提供了一種集體精神上的自信。如果說,宗教為共享的價值和目標提供一種非理性的解釋,并且經常通過儀式周而復始鞏固共同的感情,從而使一個群體或一個社會具有共同的價值觀,促進社會的穩定[32]。那么,“野球”同樣也是通過非世俗的社會關心,周而復始的“棒球賽事集會”,帶給民眾一種與現代社會所奉行的個人主義相反的集團主義理想,而這也正是戰前學生棒球中所秉承至今未曾改變的風氣[22],進而更好維持社會團結。
除此之外,日本“野球”文化還積極展現著其強大的教育功能。對于觀看棒球的人來說,“野球”所傳達的是一種與現代社會個人主義相反的集團理想;對于參與棒球運動的人來說是一種時空對接,汲取日本棒球一直以來承載的精神意識。
4 “野球”的民族文化向度
“道”文化既是日本生活的重要內容,又是日本民族文化的重要表現形式。關于“道”,日本辭典《廣辭源》是這樣解釋的:一是指許多人經常通過的地方,即路;二是指某種專門的學問和技藝;三是人應遵循的原則、宗旨、神佛教義和宇宙原理[33]。日本文化范疇中“道”的內涵意取后兩種解釋,指將某種文化活動作為載體,以傳授、傳承、研修、學習各種技藝、技能為依托,以領悟某種精神為理念,從中得到性情陶冶,最終使行道者領悟事理之真諦[34]。棒球在日本文化中被冠以“道”,體現日本人對于棒球運動的崇敬和熱愛。
“野球道”的發展在日本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分水嶺:第1階段,即武士道精神影響下的野球道;第2階段,即現代體育精神影響下的野球道。
4.1 大和民族武士道精神的滲透
武士道是大和民族的靈魂精髓,也是日本民族的標準[35]。武士最早出現在公元八、九世紀的日本社會,后作為職業軍人成為幕府統治時期的中堅,盡管其作為一種社會階層于19世紀60年代末消失,然而武士的道德規范早已成為日本全民的道德規范。“忠、義、勇、武”的武士道精神亦成為了日本國民的靈魂[36]。
“花為櫻花,人乃武士,一千個青年一千武士的魂……節操義烈勇全齊。為了實現心中理想,當對日月磨腕力,劍術柔道和射擊,棒球比賽更需去。”②被譽為日本學生棒球之父的飛田穗洲最早將棒球與武士道精神貫通,提出“一球入魂”③為日本棒球的精神象征,由此奠定了日本棒球參與的信仰。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政府和軍部打壓一切與軍國民思想不相符的活動,棒球之所以未被取締正是源于其“道”的規范與武士道精神的統一。當時的“野球道”精神由“重視練習數量”“注重精神和意志的無限超越性”“絕對服從”這3項條目構成,其對武士道精神的傳承主要體現在4個方面:忠、武勇、禮、質樸。
“忠”是武士道精神的基本理念,講求“國家利益高于一切”以及對紀律的絕對服從,日本野球行動要求充分體現了這一點[37]。日本職業棒球組織紀律嚴密,要求隊員絕對服從教練、前輩的指示,若有所違背可能會遭到停賽、停訓。
“勇武”是武士道精神之根本。《軍人敕諭》宜稱:“武勇乃日本自古以來最尊貴的特色,身為日本人若無武勇,則愧對日本臣民。”“勇武”在日本棒球球員的戰術運用中最為突出。首先,日本棒球賽場上無謂的滑壘較多。在棒球比賽的規則之下,若球員出局結果明了,球員通常不采用滑壘技術,但在日本棒球場上,球員不畏受傷風險,冒險以滑壘形式奮力觸壘的武勇與堅韌則屢見不鮮。其次,日本棒球賽場上“犧牲性”擊球也體現了勇武的思想。有數據顯示,日本棒球賽場上“犧牲性”擊球的次數是美國職業棒球賽的2.5~3倍之多。
“禮”在武士道精神中意指心境的修煉,以達到個人精神境界與環境的協調統一,從而使個體精神意志能凌駕于物質層面之上,禮在日本棒球中主要表現為比賽中的禮儀規范,如日本棒球賽前對陣雙方須整齊列隊入場相互致敬,球員離場時應面向球場脫帽行禮。這些帶有敬畏感的儀式背后,銘刻的不僅是武士道精神中的禮,同時也是日本棒球參與信仰的體現。
“質樸”作為武士的信條之一同樣在道德律上約束著球員。20世紀50年代棒球比賽中的“口水球”現象猖狂,④特別是在棒球起源地美國十分普遍,但在后起的日本棒球界卻不然,因為誠信象征著一名“棒球武士”質樸的品質。其次,在日美的職業棒球中,在球員與球隊間存在一個第三方調停委員會組織,當球員因契約問題與球隊發生分歧時,球員可向該組織申請調解,數據顯示,相較美國,日本球員極少會訴求于這項制度,即使有選手請求第三方介入,仍會面臨媒體輿論的譴責[37],某種意義上體現了球員對自身的道德約束,以及當時日本棒球界的風氣和價值觀。
4.2 日本棒球運動的道化升華
正如露絲·本尼迪克特[38]所說:“在日本人心目中精神力量是更為本原的。在他們看來,物質是次要的、瞬間的,充其量不過是精神的表征;精神卻是永存的,是一切力量的源泉。”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野球道”之“道”不再受制于為戰爭所利用的“武士道”精神,而是強調成為出色的人和自身的修煉,如“重視練習數量”逐漸由科學的訓練方法所取代;“注重精神和意志的無限超越性”轉變為身心協調全面發展的宗旨,意在通過野球的學習、娛樂得到精神的鍛煉,達到自律精神的修煉,最終成為全面發展的人;“絕對服從”的守則亦轉為對自身與他者的尊重。endprint
綜上所述,盡管棒球運動與武士道精神的結合有一定的歷史局限性,然而武士道中的“忠、勇武、禮、質樸”的品質,使日本棒球球員更注重棒球運動參與的精神追求,同時也促進棒球與日本文化的相互塑造、契合。現代日本“野球”之“道”則更注重借助棒球這一運動感受“道”的存在,在行道的過程中通過棒球的規則進行程式化的約束,并從中獲得諸如反思、內省、感受和觸及心靈的體驗,磨練心性、參悟人生。
在西方體育價值觀念全球化的當今,日本“野球”的發展為跨文化體育傳播提供了借鑒。美國棒球在日本社會通過傳播、創新、融合機制的作用,發生文化變遷,并成功與日本傳統文化相嵌,最終內化為“野球”。在此過程中,威爾遜和平岡熙在棒球來日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媒介傳播角色的作用;“一高棒球精神”在學生棒球中的普及完成了棒球在日本社會的核心價值傳播;大眾媒體傳播的促進作用進一步推動了日本棒球的發展,使其迅速成為日本民眾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然而,日本民族文化的極具融合性特質是促成“野球”發展的關鍵。和制英語的使用無形中為棒球的普及提供便捷的途徑;以及棒球賽場上一系列日本式的類宗教儀式,加深鞏固了棒球之于日本社會的情感和文化元素,成為日本民族根性的現實載體。自棒球引入之初,棒球便與武士道精神積極兼容,逐漸升華為“道”。可以說,傳統文化要素是日本棒球發展的源動力,正是在集團主義、紀律理念、心性修煉等價值觀影響下,“棒球”才成為“野球”。
注釋:
① 日語是表音文字和表意文字的結合,在表音文字中,文字只是發音方式的表記而其文字本身并無實意,所以當文字不再是發音記號時,通過帶有意義的文字使文字使用者的語意感更強,更便于理解。
② 第一高等中學棒球部應援歌曲。
③ 日語中“入魂”指的是將靈魂注入事物中,傾注全力,“一球入魂”意即在每一粒棒球上傾注全力,集中精神投出關鍵性一球。
④ “口水球”的主要目的在于增加棒球的摩擦力或改變球的飛行軌跡,迫使捕手在面對投手的來球時失誤率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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