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亞軒
摘要:莫言是當代中國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他的小說《蛙》以計劃生育為故事背景,講述了“姑姑”這個鄉村醫生一生的故事,她既為孕婦接生,又曾為了執行計劃生育的政策,親手殺死了無數的嬰兒,從姑姑身上折射出中國現代化進程的艱難縮影,也折射出歷史、政治背景下個人生命的悲劇歷程。通過生育與死亡、蛙與嬰兒、追捕與反抗,莫言構建了一個充滿矛盾和沖突的悲劇世界。
關鍵詞:生命悲劇;莫言;蛙
一、引言
生命是文學永恒的主題,生老病死、愛恨情仇,無非是生命的激揚與寂滅。而將生命看做是一出悲劇的觀念,在中外文學中都不乏其例。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區分了古希臘文化中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尼采認為:“人生誠然是痛苦的,但這是悲劇,而不是悲觀的”循著這條徑路,西方文學史中閃耀著一大批生命悲劇的典型形象,如俄狄浦斯、美狄亞、哈姆雷特、西西弗斯、苔絲等等,這些形象連同尼采、叔本華、薩特等人的論述,構成了西方文學中的生命悲劇的譜系。
中國文學中也不乏關于生命悲劇意識的敘寫。莊子認為,人生于世間,總是處于“有待”的狀態。所謂有待,即是被各種關系所纏繞、羈絆,得不到自由,“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莊子·田子方)在功名、欲望和政治的糾纏下,人的生命表現出強烈的悲劇,在《知北游》中,莊子更是直接喊出:“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這無疑是對生命悲劇意識的完整闡釋。此后在中國的詩詞、史書中,關于生命悲劇意識的論述層出不窮,如《史記》中的項羽、荊軻,《古詩十九首》中的“生年不足百,常懷千歲憂”,《紅樓夢》中為愛殉情的黛玉等,都是中國文學中生命悲劇的代表。
總的來說,生命悲劇意識聚焦于人的存在狀態的悲劇色彩和悲劇命運,它有意識的通過哲學思考和文學表現,揭示人的生命狀況的根本困境,戳破現實的粉飾和掩蓋,直接將生命境況中的窘迫和無奈呈現在讀者面前。
二、生與死的張力
《蛙》并不直寫生命的慘淡和無奈,而是把生育與死亡融合在一起,具體地說,就是將這二者集合于姑姑一身。姑姑既為孕婦接生,賦予新生兒以生命,同時又親手毀掉無數嬰兒的生命。姑姑如同生命之門的把守者,她決定誰將進入人世,誰應該被毀滅。從這個意義上講,生與死對姑姑來說可謂涇渭分明,天壤有別,但是另一方面,生與死對姑姑來說又是模糊的,為了懺悔自己的罪孽,姑姑為死去的孩子做泥塑,日夜供奉,并且對每一個孩子的長相、身世都能一一道出,對她來說,這些孩子的生與死是模糊的,他們或化為泥塑,或化為蛙,或經歷投胎轉世,總是和生命世界中的人物相互糾纏。《蛙》的生命悲劇就是在這種生育與死亡的張力下展開的,生育與繁衍是生命的開始,卻常常伴隨著死亡,“我”的妻子王仁美因為分娩時大出血死在手術臺上,王膽生育女嬰,自己卻因為羊水破裂而送了命,莫言用冷峻的筆觸,把生命光亮外表下的另一面展現出來,那就是生命悲劇性的一面——死亡。小說中,作者借陳眉的口,說出了作者心里的話:“我感到自己是一個丑陋的繭,有一個美麗的生命在里邊孕育,等他破繭而出,我就成了空殼。”從根本上講,死亡為每一個生命都埋下了悲劇性的種子,這在《蛙》這篇小說中表現得十分明顯。
三、生命的悲劇性
在《蛙》中,作者跳出了人類看待生命的主觀立場,這種立場是片面的,等級化的,它先驗地把人看做是萬物之靈長,看作是價值標桿和生命等級的尺度。在莫言看來,有生命的萬物是平等的,他們可以相互轉換,而且獸也有靈性和情感。在《生死疲勞》和《蛙》中,這種生命意識得到了充分的表現。《蛙》中記述了姑姑給牛接生的故事,小說中不斷強調,“人畜是一理”,“牛雖畜類,也是性命”,這段情節字數不多,卻將整個小說提升到新的高度,通過給牛接生的情節,小說的生命世界大大擴展了,對于作者來說,生命悲劇不光是涵蓋人類,而是整個宇宙萬物,在作者這里,生命的意義已經大大擴展了。
四、《蛙》的生命悲劇意識與批判視野
生命悲劇這個命題很容易使小說走入凌空蹈虛的虛無主義困境,容易使小說脫離現實世界而走入哲學思辨的玄虛之境。但《蛙》很好地處理了現實與悲劇哲學之間的關系,其悲劇意識的表現和抒發,完全是從現實中來的,并且通過介入現實的方式,深化了小說的悲劇性。
《蛙》中寫道:“人生最大的快樂,莫過于看到一個攜帶著自己基因的生命誕生,他的誕生,是你的生命的延續。”在這里,莫言對生命本身報以無限的崇敬和喜悅,“從其孕育之初,就保持最高的尊重。”正是從這一基本立場出發,他對殘害生命的行為提出了抗議,通過小說中的人物,如王仁美、王膽、耿秀蓮等人,作者一次又一次對姑姑的行為提出了質疑。小說用白描的手法詳細記述了姑姑的三次生命追捕過程,每一次都是姑姑獲勝,孕婦一尸兩命。明知懷有身孕的耿秀蓮不能鳧水,姑姑卻讓秦河慢慢開船,不去救她,臨到趕上孕婦時,還故意掏出煙卷,慢慢點燃,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為了逼村民們就范,姑姑還大搞“株連四鄰”,“動員一切力量”迫害超生者,弄得整個地方雞犬不寧。作者在寫姑姑殘害生命時,完全沒有避諱姑姑身上的瘋狂和冷血,而是尖銳地批判了這些打著國家政策旗號行殺人之實的行為。他對于敏感題材毫不隱晦,對計劃生育的態度始終是冷靜、客觀的;但在冷峻背后,他又懷著深深的人道主義精神,對姑姑和死去的嬰兒充滿了悲憫與同情。在強烈的人道主義關懷下,個人的悲劇命運通過國家、社會的大背景,更加清晰地被彰顯出來。
五、總結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蛙》這部小說體現出濃厚的生命悲劇意識,生之虛無、荒誕、殘酷和人性的脆弱、無助、絕望都被深深的烙印在《蛙》的字里行間,而特別難能可貴的是,莫言并沒有選擇將苦難內化為道德的、宗教的、倫理的個人心理的矛盾糾葛,他絲毫沒有回避苦難與時代、社會的關系,其所表現的批判精神和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在《蛙》中被放大出來,成為一種救贖和懺悔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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