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渝
小城月色微涼,蟬鳴依舊。
你聽那晚風,拂過小城溫熱的襁褓,孕著一輪白胖的月兒。青石板橋上長著一層淡淡的青苔,落下一滴水,親了云朵,驚了金波——
阿婆呀,忙活一天啦,快來歇歇腳。
玉兒呀,快來坐,阿婆給你打蒲扇。
阿婆呀,月亮上真的有嫦娥玉兔嗎?
玉兒呀,你乖乖瞧呀,兔兒正在桂樹下蹦蹦跳跳呢。
阿婆呀,我瞧不著。
玉兒呀,別調皮,坐到阿婆身邊來,你就看到啦。
小城的暑熱還未散盡,我搬個木板凳坐在臨街的樓梯上,對面是柳家的面點鋪。柳家爺爺即便是打著赤膊,額上也止不住地冒出渾圓的汗珠,手掌推揉著一團面,汗珠子也胡亂地跑下來。黃鸝鳥撲棱著翅膀,凈挑離鋪子最近的樹枝歇下,用喙啄啄羽毛,又朝臺階上耷拉著腦袋假寐的大貓挑釁。大貓只懶懶地睜開了左眼一條細細的縫兒,嘴巴倒是張得挺大,黃鸝鳥圓溜溜的眼珠子轉了兩圈,又往上蹦跶到另一處枝頭。我索性直接坐到了臺階上,怕是阿婆看到了,又要拿著鏟子來敲咯,唾沫星子也會飛到身上吧。不過還是笑聲飛得最遠,落在古久先生的陳年流水簿子中,總也忘不掉。
“吃吧。”阿婆彎下腰來,手心里躺著一塊模樣乖巧的蘇式月餅,正是柳家那最傳統的款樣,戳著“柳”字樣的大紅印花。這姑蘇城的月餅呀,和這兒的姑娘一個樣,白嫩的面皮,只是手指輕輕一碰,就似蓮花瓣瓣剝落了,小娃娃急忙湊上去用黏糊糊的小手接著。然而它的香氣早已有意無意地撩撥起路上行人的味蕾。“嚎(好)吃!”嘴里還剩下那么一口,就迫不及待地朝阿婆瞇起眼,饜足地笑起來。于是呀,一雙手順著我的頭發摸下來,最后,停在被豬油抹得光亮的嘴邊:“慢點兒,別噎著。”
小城的街已經算不上街了。沒有小野花,也沒有石板凹凼里的雨水了,它有水泥路,也有窨井蓋了。柳家的面點鋪怎么這個點兒還在營業呢?啊,原來那紅紅綠綠的已不是蒸糕上的彩絲了。
你嗅那晚風,混著隔夜酒精的酸臭氣味和流浪詩人麻木的低吟嘶吼,熏出那本不屬于我的眼淚泛泛——
玉兒呀,外婆坐不動啦,要去月宮幫你摘桂花做月餅咯。
阿婆呀,玉兒和你一塊兒去,我們要摘好多好多,分給柳家爺爺和吳家阿婆。
玉兒呀,你要替外婆照顧媽媽,捶捶背吧,撒撒嬌,阿婆走得才放心喲。
阿婆呀,你別走,我還想聽你唱歌兒,怎么能走呢。
玉兒呀,阿婆教你唱:月色早,照樹梢,執筆描啊描;囡兒笑,光著腳,河畔翹啊翹。
阿婆呀,我不許你走,你要是走我就哭給你看。
玉兒呀,你是大孩子了,不能哭鼻子喲。
玉兒呀,別怕;玉兒呀,別哭。快快睡咯。
玉兒呀,你記得,等你老了,把我教你的歌兒,教給你的娃娃喲。
月兒好,蟬兒鬧。夢里舊園氤氳在月光里。晚風拂柳,吹開舊時光的淚,落在外婆橋。
佳作點評
《外婆橋》是一首眾人耳熟能詳的童謠,其中的情感也常常能喚起人們的共鳴。這篇文章首尾模擬童謠啟合,童謠內容又與文章描寫的祖孫二人的情感相符。文章語言帶有濃郁的江南風味,作者積極調動語言和環境描寫手法,穿插高識別度的方言,描繪江南特有的風物,為文章情感的延伸提供了一個清新自然的背景。這是一份深厚的情感,但再深厚的情感也要接受人世分離帶來的考驗,我們可以想象這動人的祖孫情不會因生死而改變,更會因外婆溫暖的囑托而延續久遠,這份情感正因略有悲痛而更顯厚重感人。
(徐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