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鄉大海，風荷挺立

徐珍

茗洋，上饒縣最北鄉村。

九十年代末，那兒民風淳樸、環境優美，交通卻閉塞。如今，茗洋水庫列入靈山四大風景區之一，茗洋撤鄉劃分進相鄰的湖村。

我在茗洋，帶了從教生涯的第一屆初中畢業生。

那屆孩子里，許多人隨后同我一起進了縣城，在周邊各類學校繼續求學，努力改變了前人：“輟學——外出打工——回鄉結婚生子——繼續打工”這樣的輪回老路，開始涉獵各行各業，成為一定范圍內的小楚翹。

劉大海，是那群學生中唯一一個學畫的。如今，他是茗洋學校中學部的美術老師。

喜靜的男生，長大更有風骨，能觸碰到躁動世人看不見的時空。生靈在他心眼里，有各自獨特的溝通方式。

若這男生恰好又喜好作畫，那他筆下的字畫，便是各種生靈同他獨一無二的表達。大海，恰是如此。

（一）

《紙牌屋》里，男主角弗朗西斯·安德伍德有句臺詞：

痛苦分兩種，一種讓你變得更強，另一種毫無價值，只徒添折磨。我對沒有價值的東西沒有耐心，這種時刻，需要有人采取行動……

大海生于湖村。

兩歲時，父親被查出風濕性心臟病后，母親就把大海送進茗洋外婆家后，外出打工為父親求醫治病。

大海上初二那年，父親去世。他自小對父親這概念很模糊，在學校向來比同齡孩子更沉默寡言，文化成績不是很出類拔萃，卻異常沉迷畫畫，總多出些堅定與長遠計劃似的。

那時，中學新分配進去的第一個正規美術專業教師叫黃林，他當大海是自己親弟弟一樣，比我這班主任對大海的關注還更多些。

旁人都回家的節假日里，唯有大海，幾乎都獨自窩在畫室里與黃林老師學素描與色彩。只有畫畫時，大海的全身心才有那個年紀孩子日常該有的舒展與放松。

中考后，大海讀師范，繼續了三年的美術專業學習。他作畫的勤奮與執著，深深打動師范許多師生。

因緣際會下，由師范陳貢琳老師引薦，貧困交加的大海拜了一位對自己之后人生幫助極大的李女士為干媽。

李媽媽當時對大海生活與精神上的照顧與關愛，時刻激勵著大海想早日參加工作，報答自己所獲的社會各種溫暖。

2005年師范畢業，大海計劃直接報考公辦教師，卻得知中專文憑不能直接參考。報考處的老師建議大海在師范多讀兩年，獲得大專學歷后再參加公立教師招聘。

當時，多數同學上師范，其實都只為混個文憑方便畢業后外出進廠打工，大海卻覺得文化沉淀比什么都重要。

三年專業學美術的時光，大海更進一步接觸了素描與色彩，也開始了國畫、書法、室內設計等等的學習，他最喜歡國畫與書法。

越積累作畫技巧，卻也越覺察到文化底蘊的缺失會讓自己的美術作品不能意蘊深遠。

身邊太多的同學，學畫后又最終舍棄了畫筆，大海想堅持自己最初的選擇。

倔強的大海謀劃著：“師范再多浪費兩年時間，不如直接考大學！”

（二）

巴菲特的黃金搭檔美國投資家查理·芒格曾說：承認自己的無知，就是智慧的開始。

2005年的夏天，因為專心于美術專業練習而丟了初高中課本的大海，咬緊牙關，借了兩千塊錢，從師范卷起鋪蓋進了上饒市二中補習高中課程。

多年后回想走過的路時，大海只字未描述那一年學高中課程的細節。他只會輕描淡寫地告訴旁人，當年如愿考進了天津財經大學藝術學院，一本院校，學環境藝術。

大一、大二的時光，同學玩游戲或談戀愛揮霍著青春天昏地暗時，大海依舊像在師范時一樣，常常一個人在畫室，不是看書，就是畫畫、寫字。

一次裱畫的機會，大海結識了天津工藝學院的一位老師，拜師系統學工筆花鳥畫。

大三，用貸款交了學費后，大海不想等到畢業后才掙錢還巨額的學費，也很想到社會中去實踐一下，看看多年來積累的美術功底能否成為自己謀生的能力。

在同屆老鄉的牽線下，大海去了哈爾濱一個畫室打工，與一群高三學生吃喝拉撒一起，每月三千的工資。

大海一邊用自己的經驗教這群藝考學生們對付高考，亦師亦友；一邊同時開始中國山水畫、人物畫、寫意畫的學習。

到大四，同校同學們開始四處尋找、聯系實習處時，大海卻已輕易就回南昌的白塔嶺畫室，領著五萬的年薪正式教學了。

生活，總是讓每個人遍體鱗傷，但到后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最強壯的地方。

求學、成長路上的艱辛，可能讓大海歷經比旁人更多的苦難，卻也正是這些苦難讓大海更懂人間溫暖。他的畫風里，所有生靈與景致，才能帶上一種通透的感恩與篤定。

（三）

愛默生在《用心聆聽世界》里有這樣一段話：

生活中最美好的經歷，莫過于和富有智慧的人們開誠布公地進行交往。這種交往會使我們相信，有一種精神正在召喚我們，比那些被我們稱為哲學或文學的東西更為靈驗，更值得我們歡欣鼓舞。

2010年大學畢業后，大海依舊在南昌畫室工作了一年。

大學時的學費早已還清，也有能力買房買車了。安逸的日子，這個一直孤身一人打拼的小伙子，比旁人早了十幾二十年完成。

他卻又迷茫了：“一輩子，真就這樣下去了么？”

徘徊一段時期后，大海終于有了第一個能肯定的念頭是——回家鄉！

這個念頭一冒出，大海果斷辭了職，帶著所有家當，立馬回到了上饒。先是與朋友合伙，在廣豐做了一年物流，不善經商的他一下子虧了十幾萬。

幾年后，回想做物流時的那段艱難的日子大海倒不心疼虧損的金錢：“雖然失敗了，卻讓自己對一個人的認識更清醒而深刻……也更篤定自己喜歡與擅長什么！”

匆匆的生活，讓大海幾乎丟了畫筆，才是他最懊惱之事。

果斷抽身后，正好原來師范的班主任承包了一個音體美特色高中，邀請大海做外聘教師。

回到課堂的三年，大海終于明白，用自己的愛好正能量影響更多的人，才能真正讓自己感覺到幸福，感覺到放開心胸。

于是，大海又撿起課本，完成當初考大學前就想做的那件事——考公辦教師，成為有正式編制的國家老師！

就這樣，我過去的一個學生——劉大海，此刻就成為他兒時就讀過的中學的一位國家教師了。他就是從那兒開始，接受世間溫暖，不斷淬煉羽翼，成長為自己想要的模樣。

如今，大海在縣城買了房，有了車，還開了間自己的畫室，主攻工筆花鳥。他與母親相依為命里，母慈子孝，靜心等待邂逅人生的另一半——愛情與婚姻。

些許年后，大海一定還會有其它未知的變數。

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從來不是有天賦的人，可我愿意永遠用勤奮彌補自己的愚笨，也可以努力讓自己選擇與哪一類人為伍……”

從中學、師范、大學到工作，曾經一起學畫的、至今還正在畫畫的，只剩大海一個。

大海卻在別人坐在麻將桌的周末或假期里，不是參加國內各種著名的培訓班，就是參加各種畫室的外出寫生活動。

大海始終認為，畫家筆下的靈氣一定來源于大自然的萃取，像那齊白石等有名的書畫家，越年長，作品越回歸童真稚趣，是無數歲月在筆下的錘煉才由心而生的靈感。

大海也許不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追尋，或達到什么。

對大海而言，一生作畫，既為了工作，也為了自我熏陶，更為了自娛自樂。

人生最重要的事，無非兩件——了解自己和取悅自己。大海選擇通過畫筆，完整此生。

美術的世界里，一筆簡單的雨荷可以繪出無數形象之外的美善，一片亭亭青葉能支撐多少世紀的傲骨。大海，他如自己畫筆下的一株風荷，完美自足自己的世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