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鶴煬
西方電影史上的“真實電影”流派倡導不對影片進行提前設計安排,啟用非職業演員,不干涉不介入影片具體內容。紀錄片《含淚活著》便將此類風格引入影片具體的制作過程,采用“平視”人物的敘述視角,作為一種冷靜旁觀的存在,讓觀眾認真“傾聽”影片的故事內容。導演張麗玲運用極為寫實的視聽手法將平凡人的日常生活再現至銀幕上。
電影作為再現現實的一種傳播媒介,其最主要的功能和風格便是對日?,F實的無限逼近。著名電影學者巴贊曾說過“電影是現實的漸近線”,旨在強調影片再現現實功能的重要性。紀錄片《含淚活著》運用時空交錯的拍攝手法,講述了不同的主體角色的真實故事。影片的第一、二章敘述中國北京的小學生張素,前往日本的小學求學到回北京月壇中學讀書的生活經歷;第三章描寫幾位在日本艱苦生活中拼搏著并以考進日本的大學為目標的年輕人;第四、五章講述了一位為了取得博士學位而在日本苦心攻讀了10年的父親及其一家人的故事;而最終章歷時十年拍攝,具體內容是對中國上海家庭幾經波折、聚散分別的一段悲歡離合式的情感記錄。張麗玲是在中國本土生長培養的演員,隨后赴日本留學、奮斗,她從自身的視角和立場出發,對中國留學生這一特殊群體在日本生活的紀錄與展現,具有先驗的主體適合性。本文主要從鏡頭的視聽語言、故事內容的敘事結構以及在片中多次出現的典型場景的功能出發對影片進行分析。
影片的敘事脈絡主要采用平行和交叉的蒙太奇敘事手法,在東京和上海兩地分別講述老丁生存不易的境況。第3到第9分鐘以回憶的視角敘述了老丁前往日本的原因,黑白色調的處理,跟蹤拍攝的技巧,讓觀眾更能卷入影片,并且跟隨鏡頭來到了20世紀90年代上海的一個弄堂中的小閣樓里。第9到第18分鐘記錄了老丁初到日本的境況,此時色彩變為鮮明的真實色調,預示著老丁在日本將開辟出新的人生境遇,此外運用空鏡頭表達日本的本土風貌、氣候時間,交代了老丁在日本所處的環境?!盎ㄩ_兩朵,各表一枝”,此時時間回到了上海的小閣樓里,導演用不穩定的鏡頭記錄了在昏暗房間內相顧無言淚千行的母女二人的處境。
影片中還大量使用現場同期聲來增強,在第19分鐘到第23分鐘,觀眾看到了在中學教室里的女兒上課的情況,看到了妻子面對鏡頭的采訪,看到了母親為女兒做飯的情景。在這些情境中,現場的同期聲都未進行處理,而是保持了原生態的現場錄音,還原了現場的生命本質真實感。
在影片的26分鐘到28分鐘,導演將父親給家人信件原音和歌手蘇芮的《牽手》植入影片當中,并且配以母女在家中的鏡頭、老丁在東京的鏡頭以及東京上海的環境空鏡頭,并且運用分剪插接的剪輯手法進行后期處理。這種類似于紀實類音樂MV的敘述手段,以及聲音畫面之間對位的技巧,將聲畫形象之間相互獨立又相互作用的結構形式完美地表達出來,從跨時空的視聽功能基礎上描述了分居兩地的一家人的不易,更喚起了觀眾內情的情感共鳴。鏡頭不斷給老丁額頭上的汗珠皺紋以大特寫,不斷地在表現人物內心的基礎上推拉鏡頭,闡釋了人物內心和獨特氛圍的深刻內涵。
影片中旁白的作用同樣重要,雖然未出現在電影的畫面內,但其作為一種第三人稱局外人的上帝全知視角進行故事能指層面的講述,提示了觀眾對于影片當中情節轉換、氛圍烘托、角色情感表達的注意。并且其解說風格整體與影片的內容節奏、情感基調相一致,因此也是影片當中藝術風格的有機組成部分之一。
此外,影片中對光效的處理技巧同樣是以接近現實生活的真實為第一要義。自然的日常光效、陰暗的白熾燈、東京街頭繁華的跑馬燈、刺眼的烈日等,在觀眾的視覺感知層面,是畫面體現真實表現力的一個決定性因素。
雖說紀錄片的第一要義是真實的再現,但是從如今紀錄片的歷史延留發展的視野來看,在影片中加入一定的戲劇因素,更有助于觀眾的接受,且能進一步闡釋影片的內涵要旨與人物的情感宣泄,以此來召喚觀眾的共鳴,升華影片的主題。此外,生活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戲劇成分,處處充滿矛盾,而作者又通過對大量素材的剪輯與拼貼來完成影片,在這雙重作用下,影片必然呈現出一定的戲劇性。
在《含淚活著》里,老丁剛踏上日本的土地,就面臨著被遣返回國的“黑戶”危機,這種人物狀態不穩定的戲劇懸念,增加了影片的可看性。并且,一家三口兩地分居,長達8年,觀眾的內心不時地期盼并發問何時一家人才能團聚。
影片最開始說的日本自殺人數連續八年每年都超過三萬,在這個滿眼盡是不夜天景象的日本。作者運用升格鏡頭,敘述了人們的迷茫和危機,但是在影片最后女兒在美國紐約大學學習醫術已成,并且鏡頭給出了女兒在治病、接生的場景。這時的旁白是:“她的夢想是希望迎接新生命的誕生,希望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边@樣一來,影片的首尾對于生命意義的呼應構成了影片的閉環結構,此外這也與影片“含淚活著”的生命主題完全符合。
影片中有兩處多次出現的典型場景,導演運用復現式蒙太奇的敘述手法,進一步深化了影片的“含淚活著”的主題,刻畫出老丁在日本多年孤身漂泊生活經歷的不易。
首先,多次出現的是偏遠的北海道語言學校。它第一次出現時,是在老丁只身一人踏上前往日本的飛機,滿懷希望,躊躇滿志來到日本的時候。初到此地,他面臨的最大困難便是語言交流的障礙。但是勞苦心智交了42萬日元學費的日語學校卻在偏遠荒蕪的北海道的一個山坳小鎮里,老丁在這里度過了自己來日本的第一階段。北海道語言學校第二次出現就已經是老丁即將離開日本回到故土的時候了,此時再次回到北海道小鎮的語言學校,已是物是人非,觀眾也隨著老丁的視線和回憶,共同陷入了對在日本孤身漂泊8年的回味。
其次,更為明顯的是多次出現的機場,兩次出現上海虹橋機場,三次出現日本東京機場。影片中,飛機場上人頭攢動的身影,時起時落的飛機,人來人往的狀態,無不傳達給觀眾一種角色身份的不平衡、不穩定的狀態。虹橋機場第一次出現是妻子、女兒送老丁只身去往日本的時候,第二次出現則是老丁妻子送女兒去美國紐約都市之時。同樣的地點,同樣的送別,時間又回到了幾年前送別老丁的時刻。東京機場第一次出現是老丁初踏日本時,第二次是女兒轉機時,第三次是妻子探望時,同樣是三次相同的場景,給觀眾帶去的是成倍的情感升華。
最后,多次出現的場景還有地鐵中無言的淚水。老丁因為在日本未取得當地護照而被判定為“黑戶”,因此其不能隨意出入公共領域。在女兒要從日本前往紐約,當妻子從日本前往紐約的時候,老丁都只能在終點站的前站下車,隔窗而望,相顧無言。這三處相同場景的重復出現,雖然只是形式上的一致,但是畫面所傳遞出來的情感呼喚和人文內涵卻一次比一次深化。


在紀錄片《含淚活著》中,導演不僅僅是要真實再現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而是通過各種視聽語言的技巧、蒙太奇的剪輯手法以及泛戲劇化的虛實測落來強調影片中“含淚活著”的內涵主題。影片在敘事脈絡上的閉環結構,也更讓觀眾從頭至尾都一直卷入在影片的情節情感當中??傊@部影片運用多元化的拍攝剪輯制作手法,將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生命本質及其價值形態展現了出來,具有很高的人文關懷價值。
1.楊遠嬰.電影理論讀本[M].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7.
2.張菁,關玲.影視視聽語言[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0.
3.申丹,王麗亞.西方敘事學:經典與后經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4.童慶斌.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