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咪
(南京藝術學院,南京 210000)
詩人安德烈說,詩性需要規避“邏輯理性”和沉迷“詩性直覺”“超越連貫邏輯的局限,傳達生命深層現象和無形聯結的高度復雜與真實”[1]影片拍攝手法上以時空交疊式的敘事結構,臺詞上以散文詩般優美又具哲理的念白,以及分散在日常生活中的詩性,將現實與詩意相融合,建構出一種具有古典韻味的詩性節奏,通過圖像敘事的力量,實現了對中華飲食文化的普及與發揚。
所謂時空交疊,字面看來是不同時間和空間的疊砌,《舌尖》三季都有相關體現,以一個特定的主題將相關人物、地域、事件聯結在一起。
在《腳步》一節,白馬占堆為給哥哥摘蜂蜜,冒著危險爬上高樹;養蜂人老譚與妻子,帶著他們的蜜蜂,翻山越嶺追逐花期;另一種候鳥式的人群,卻輕裝上路,只帶著他們的雙手,他們是這個時代最后一批“麥客”,這三個故事,乍看零碎,實則以相同的內核相聯系,爬樹靠雙腳,追逐花期靠雙腳,收割小麥同樣也是。這種每一個單元集都有某一個特定的主題,但因其由多個故事集合而成,呈現出某種時空交疊式的敘事結構,形散而神聚。
“野生香菇無法賣出好價錢,饒長清打算把此美味留給家人。”伴隨老人上山的背影的鏡頭,話鋒一轉到陽光燦爛的湖水,“無論靠山還是靠水,勞動者都有專屬于自己家人的美味”,雖然處在不同時空,卻都因“親情”相系,一個故事的結束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這樣就形成了一種剪輯的節奏感,在《舌尖》里,這種方式非常常見,形成了“如《詩經》一樣回環復踏式的節奏感”[2]。
食物不僅給人以溫暖的力量,而且使人們珍惜相遇后的彼此催發與升華,它亦深諳情的真諦。念白,更是充當了可以直接充當起圖像敘事和觀者之間濃郁感情的黏合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們春種秋收,夏耘冬藏。”“金木之間,天生比鄰”,說的是砧板與刀,像絕妙對聯,又像四言的詩句,優美動人。
“雷筍保鮮,時間極短,一陳一舟,滋味便大打折扣,過夜再吃,已有隔世之感。”俗語云恍若隔世,用來形容事物發展很快,這里用來形容小小雷筍,再合適生動不過,同時又具有詩意,娓娓道出雷筍生長速度之快,暗喻中華飲食文化的精深與講究,這世間,唯有“變”才是最長存的。
在南方許多民族家中,放在屋子中央的炭火依舊是家中最神圣的地方,“煙火升起,便有了中國人烹飪美味的期許。”想起兒時的老家,在冬日空曠的大堤上,夕陽最美的時分,鳥兒劃過,家家戶戶升起的炊煙變成了孩童歸家的號角,所謂期許,也許是那份中國人骨子里特有的鄉情偶記,“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這樣近乎完美又簡單道出離人愁緒的話語,也只有詩了,念白的詩意,不在于“體”,更在于“骨”,它勾起你內心的隱秘,眼淚悄然轟塌。
《舌尖三》中最引我注目的一點便是,簡。先是每一篇的主題,“器”,“香”,“宴”,這種簡單充滿禪意,萬事萬物,做到底做到極致,一定是簡,把一層層綴余的東西剝去,留下最清晰的脈絡,正如智利詩人聶魯達的詩:“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歷歷可見。”生命亦遵循著這最質樸的規律。其次是穿插與各處的慢鏡頭,爐灶添柴時忽起的大火,在慢鏡頭下,仿佛像人的影子一般,搖曳張揚,想逃脫束縛,就像一縷風,一切仿佛過去百年,一切仿佛就在一秒,不言不語,參透一切——這,就是我理解的禪意與哲理。
單拎出一個物件,以小見大,圍繞著它,來呈現瑣碎的日常生活中蘊含的哲理,也是舌尖上的中國頗有禪意與詩情的一點,似乎我們重新回溯到文人風骨的宋朝,《舌尖》第三季第一季,《器》,單單一個字,道不盡這其中韻味。夏天,在最深的山里,有一種青黑色頁巖,人們將之打磨、拋光后燒制成器皿,用來乘取食物,悠悠山路,背著籮筐的不知疲倦的男人,灶火旁燒制瓷器的女人們,頗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之感。這大概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所說的“有我之境,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在<時節>這一章節,講了一個村莊賴以生存之物——竹子,竹子編制成筐,鏡頭從圓形的筐口緩緩推近,圓形構圖聚焦中央的人物,圓形本身就是八卦圖的基本構成,“圓道觀”認為宇宙和萬物永恒地循著周而復始的環周運動,一切自然現象和社會人事的發生、發展、消亡,都在環周運動中進行,這體現著深奧的哲理,凝結著勞動人民智慧結晶。
“幾千年前,中國人發現了水的轉化。”水,無時無刻不有的珍貴之物,同時也是人的重要組成,生命之源,關于水的哲學想必最出名莫過“上善若水”,它包容一切,與萬物不爭,故無人能與之爭。這里講的便是人們利用水轉化后的蒸汽來烹飪食物。將身邊之物注入能力變得充滿了別樣的詩情。
在《腳步》一節,開篇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旅途百態,“不管是否情愿,生活總在催促我們邁步向前”。人和食物的匆匆腳步,從不曾停歇,每天都在走路,每天都面對各色食物,腳步讓我們人生邁向高點,食物讓胃尋覓一隅之安,二者從不相悖,貫穿了生命與生活。
“當捶打的聲音止息,衰微的,也是鐵匠們的生命。”隨著機器生產的繁盛,章丘鐵鍋鍛造行業的衰微,鏡頭給了老人一個背景,經歷多少年的浮沉,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手藝拜倒在機器時代的悲痛,這是老人的生活,這是過得去的苦難,這句話充滿了人文關懷。
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說道:“我們熬過苦難,卻絕不贊美苦難”,它雖然是幸福的奠基與襯托,卻承載了太多汗水與辛酸,這一段不僅簡明道出手工藝人在夾縫中的艱難處境這一現實,又充滿苦難的詩意,這些質樸的手工藝絕不會消失的不留痕跡,因為人的內心深處總有對原始質樸的渴望,冰冷的機器遠不及手的溫度來得更撫慰人心。談及往事,鐵匠兒子回憶起從前的與父同行的打鐵的路,紅了眼眶,此時的背景音樂是凄婉的古箏,仿佛挽留,仿佛安撫,那些沉重的舊時光,此刻永存在這里。正如視覺敘事符號學開創者米克·巴爾(Mieke Bal)所說:“任何呈現的‘視覺’都具有強烈的操縱作用,因而難以與感情相分離,不僅難以與屬于聚焦者和人物的感情,也難以與屬于讀者的感情相分離。”[3]聽覺在此亦然。
《腳步》一集中,最后一代麥客帶著雙手出發,出門十幾天也無法掙到一千元,夜里他們在村口聽著吱呀的琴聲和調子,目光茫然,戴帽子的老人用手背抹了下眼淚,這音樂這場景,這鏡頭下的燈光,仿佛魔幻一般的質感,許多平常事物的碰撞,往往成就不凡,就像普通的字,寥寥幾句就成意味深長的詩。
綜上,《舌尖》是一部具有重大意義的文化傳承的紀錄片,通過剪輯,旁白,配樂,后期的完美配合,呈現出一種詩性的敘事手法,通過圖像與聲音的力量,來記錄我們幾千年的飲食文化的傳承以及其中數不盡的故事,閃耀著工匠精深與人文關懷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