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 譯
隨著我國城市化和工業化進程的不斷深入,環境污染日益嚴重,因此,政府也越來越重視環境保護。污染物排放及油品質量與環保息息相關,故油品類案件在日常質監執法的比重也越來越大。由于油品質量案件往往存在情況復雜,調查取證難度較大,不合格油品批次、銷售金額、違法所得難以確認等特點,同時油品銷售過程中存在混裝的特殊性,執法人員如何使用自身的行政手段、程序查證過程中當事人違背經營常理或為規避處罰的不實陳述等情況,都會影響案件的處理結果。本文試通過分析兩起相似的案件,對油品質量案件辦理過程中的要點進行探討,供行政執法部門參考。
案例一:2017年9月,根據舉報,甲區市場監管執法人員對B化工公司的經營場所進行執法檢查,現場對該公司庫存待使用的普通柴油進行抽樣送檢,現場抽樣基數為8 860 L。經檢驗,上述被抽樣的普通柴油硫含量為93.4 mg/kg,不符合國家標準GB 252-2015《普通柴油》,被判定為不合格產品。經查,抽樣當天,B公司剛從A公司處購入8 000 L普通柴油并導入儲油罐,加上罐中剩余的860 L底油,共計庫存8 860 L普通柴油。調查中,執法人員查實B公司將該油品作為鍋爐用油使用,其行為應符合相關排放要求,并將此情況通報環保部門。執法人員擬對A公司以銷售不合格普通柴油進行立案查處,但因為油罐中的底油與新購油品已混合,無法查證庫存的8 860 L油品不合格的原因是由原庫存的860 L底油造成的,還是由新購的8 000 L普通柴油造成的。因無法證明A公司存在銷售不合格普通柴油的違法行為,遂依據《上海市質量技術監督行政處罰程序規定》第四十一條第二款第(一)項的規定,對本案予以撤銷立案處理。
案例二:2017年2月,市質監局執法人員對C公司進行執法檢查,現場對該公司庫存待銷售的普通柴油進行抽樣送檢,現場抽樣基數為495.48 t。經檢驗,上述被抽樣的普通柴油硫含量為67.4 mg/kg,符合普通柴油國家標準。經執法人員后續調查,C公司于2017年3月將上述油品中的80.44 t作為車用柴油銷售給D快遞公司,快遞公司將該油品全部作為快遞車輛用油使用。由于當時車用柴油國家標準對于硫含量的要求為≤10mg/kg,其標準要遠遠嚴于普通柴油的國家標準,C公司銷售的油品硫含量高達67.4 mg/kg,遠高于車用柴油國家標準對硫含量的最低要求,所以其行為違反了《產品質量法》第十三條第二款的規定,執法人員依據《產品質量法》第四十九條的規定對C公司予以行政處罰。
在行政處罰案件中證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情況復雜的油品質量案件,執法人員要精準定位當事人的違法行為,就必須依靠強有力的證據體系。沒有完整證據鏈支撐的案件,往往很難定性,定性依據不足的案件會造成無法預估的訴訟風險。前述兩個案例中,A公司與C公司均為油品銷售企業,兩公司均進行了油品銷售行為,案例一涉案油品不符合GB 252-2015《普通柴油》,執法人員卻最終撤案,案例二涉案油品符合GB 252-2015《普通柴油》,執法人員卻對當事人實施了行政處罰。為何兩起看似相似的案件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處理結果?讓我們對案件辦理過程中的幾個關鍵點進行逐一分析。
《行政處罰法》第三十七條第二款規定,行政機關在收集證據時,可以采取抽樣取證的方法;在證據可能滅失或者以后難以取得的情況下,經行政機關負責人批準,可以先行登記保存,并應當在七日內及時作出處理決定,在此期間,當事人或者有關人員不得銷毀或者轉移證據。在產品質量案件中,對涉案產品進行抽樣送檢是執法人員收集證據的重要法定手段之一,涉案產品的檢驗報告是判斷產品是否符合相關標準或者產品所明示的質量擔保最直觀的證據,執法人員通過檢驗報告來判斷產品的質量狀況,進而對當事人進行調查,確認違法行為。
案例一中,執法人員抽樣的地點為涉案油品的使用單位B化工公司,A公司是B公司普通柴油的供貨商,因涉案油品不符合普通柴油的國家標準,執法人員將A公司作為涉嫌銷售不合格油品的當事人進行立案調查。在案件的辦理過程中,需要依賴B公司庫存油品的不合格檢驗報告來得出A公司銷售的油品是不合格產品的結論,這無疑使得案件定性過程中的難度大大提升。
案例二中,執法人員抽樣的地點為涉案油品的銷售單位C公司,它也就是該案的當事人,所以執法人員僅需確認現場檢查時與銷售時的油品質量未發生改變即可。所以,從抽樣環節上來看,直接對當事人庫存待銷售的產品進行抽樣對整個案件的定性及后續處理都能起到積極作用。
案例一中,執法人員發現B公司庫存待用的普通柴油存在質量問題,隨即對上述油品的銷售公司A公司進行立案調查。調查過程中,A公司無法提供相關8 000 L油品的進貨憑證以確認進貨油品質量,同時A公司承認他們無法保證該批次油品的質量符合《普通柴油》國家標準,僅僅通過肉眼觀察認為油品質量尚可,就將其以普通柴油的名義銷售給B公司,作為B公司的鍋爐用油。B公司作為涉案油品使用企業,也僅能提供該批次8 000 L以及上一批次8 000 L的入庫憑證,同樣沒有與油品質量相關的證據。本案中,雖然B公司庫存的8 860 L油品抽樣結果不合格,但要判定是該批8 000 L油品自身質量問題還是因為與860 L底油混合后導致的產品質量問題,僅憑現有證據,執法人員無法得出A公司銷售了不合格油品這一結論。
案例二中,執法人員在現場檢查時,C公司陳述該公司庫存的油品為普通柴油。在后續的調查過程中,C公司也表示一直將涉案的油品以普通柴油的名義對外進行銷售。值得注意的是,本案中C公司銷售的油品的相關指標符合《普通柴油》國家標準,如果執法人員輕易采納了當事人的陳述,則本案就無繼續的可能。鑒于油品質量案件的特殊性,執法人員進一步收集相關證據,通過調查相關油品出庫單和銷售憑證發現,該公司在執法人員現場檢查后曾將涉案油品銷售給D快遞公司。執法人員認為,D公司使用或者再對外銷售普通柴油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執法人員隨即對D公司進行調查取證并取得重要突破:C公司與D公司簽訂過購銷合同,且也知道銷售的柴油是D公司為本公司快遞車輛加油所用。根據收集到的證據,執法人員再次對C公司進行調查詢問,C公司不得不承認了其以車用柴油的名義將油品銷售給D公司的事實,而以車用柴油相關國家標準來判定涉案油品的話,涉案油品就從合格的普通柴油產品轉變為不合格的車用柴油產品了。
案例一中,執法人員收集到的書面證據只能證明A公司銷售給B公司8 000 L普通柴油,這8 000 L普通柴油與B公司儲油罐中的860 L底油混合后的油品硫含量指標不符合《普通柴油》國家標準。雖然A公司在調查過程中陳述,他們在購入柴油的時候,只是憑肉眼觀察認為油品質量還不錯,就將它們以普通柴油的名義銷售給了B公司,但是由于執法人員無法收集到能夠證明該8 000 L油品存在質量問題的證據,僅憑當事人的口供和8 860 L油品的檢驗報告就推斷A公司存在銷售不合格普通柴油的違法行為,證據的證明力度欠缺,證據鏈不完整,所以執法人員借鑒了刑法中“疑罪從無”的原則,最終對該案件予以撤銷立案處理。
案例二中,雖然C公司在調查前期一直聲稱他們從油品的購入到銷售均是以普通柴油的名義進行的,但是通過執法人員深入地搜集證據,包括對其銷售對象的調查取證,最終通過雙方簽訂的油品購銷合同和D公司的相關陳述,能夠形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C公司才不得不承認,在他們與D公司的交易過程中,該批油品是以車用柴油的名義進行銷售的。由于涉案油品并不符合車用柴油相關國家標準,所以執法人員以C公司銷售不符合保障人體健康和人身、財產安全的國家標準的車用柴油的違法行為對其進行行政處罰,也就順理成章了。
上述兩個看似相似的案例,由于三個不同點直接導致了最終處理結果的不同,這也是由油品類案件的特殊性所導致的。如前文所述,涉案產品的質量狀況是產品質量案件中判斷當事人是否存在違法行為的重要依據。在普通產品質量案件中,涉案產品的外包裝及合格證上通常會標注產品的生產企業、生產批次、適用標準等描述產品屬性的信息,一旦涉案產品經檢驗不符合相關標準,因為存在上述描述產品屬性的信息,那么無論是對銷售企業、生產企業的違法行為進行定性,或是對涉案產品批次數量等進行認定,都變得相對簡單。
油品類案件與普通產品質量案件的區別在于:它本身存在兩大難點,一是油品本身屬性的不確定性,通俗地說就是同樣的一批油品,可以以車用柴油的名義進行銷售,也可以以普通柴油的名義進行銷售,這也就意味著,在油品尚處于庫存待銷售狀態時,其產品屬性是不確定的,執法人員只能通過已經完成的銷售行為來確定油品的屬性;二是油品批次的不確定性,通過抽樣,執法人員只能確定抽樣時庫存油品的質量狀況,一旦在抽樣后又混入了其他油品,那么混合后的油品質量狀況勢必發生改變,則該份檢驗報告就只能證明當事人最后一次進油到抽樣期間的油品質量狀況,如果在抽樣后又灌入新油,則還需重新抽檢。上述兩大難點使得執法人員在辦理油品類案件時,對證據的證明力、證據鏈的完整性要求較其他案件要高得多。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行政訴訟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下稱“《證據若干規定》”)第三十九條第一款規定,當事人應當圍繞證據的關聯性、合法性和真實性,針對證據有無證明效力以及證明效力大小,進行質證。也就是說,行政處罰案件一旦面臨訴訟,執法人員必須就其在案件辦理過程中所收集的證據與本案爭議事實的關聯性、真實性,是否有證明力,是否可以作為本案認定案件事實的根據,進行詳細說明、對質。鑒于行政執法未對相關證據規則作出明確規定,故《證據若干規定》對于行政訴訟的證據規則自然適用于行政執法?;氐缴鲜霭讣?,執法人員在案件辦理過程中努力追求的完整證據鏈即是《證據若干規定》中所提到的證據關聯性的基本要求,這也是案件定性的基礎,如果證據之間缺乏關聯性,就無法作為案件定性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