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少年

朵七

初二結束后，我轉學到一所種滿桂花樹的學校。轉學時正值九月初秋，天氣依舊悶熱，高溫將掩藏在綠葉里的桂花香擴散到了空氣中的每一個角落，好似釀造了一壇陳年好酒，灌醉了在校園里的日子。

我坐在陌生的課桌前整理學習用具，從窗外射進來一束明媚的陽光，將同桌少年的臉龐映得熠熠生輝。我被驚艷到了，少年的皮膚極好，一身潔凈的襯衫勝過高溫里一切沁人心脾的清涼。

我低著頭想把書包塞進抽屜，拉鏈卻卡在了桌沿的縫隙里。我內心窘迫到叫苦不迭，卻不敢抬頭，因為炎熱做了催化劑，我的臉正燒得緋紅。少年主動和我打招呼，陽光將他額前的碎發和眼睛染成金色，眉彎如新月。我一邊裝作淡然地回應，一邊只敢匆忙地看他一眼，總覺得身體面向少年的一側受到莫名力量的控制，行動機械而僵硬。

教室里的空調罷工了，頭頂久置的風扇終于派上用場，“吱呀吱呀”的搖曳聲伴隨著老師重復了一屆又一屆的絮叨，奏響了一首昏昏沉沉的進行曲。而我忍不住斜了目光，躲閃著偷瞄身旁的少年。少年漆黑的睫毛像忽閃忽閃的小扇子，神情似乎漫不經心。而少女的小心思正如滿園關不住的桂花香，裝點了鍍金的窗框。

我以為少年會是女生們青睞的對象，但事實證明各花入各眼，我曾聽到有女生私下八卦，調侃少年娘娘腔，我又好氣又好笑。雖然初三這一年，大家都在埋頭奮戰自己的學業，但少年意外的是個話癆，沒過多久我倆就混熟了。

少年愛看電影，開場白經常是：“你看過這部電影沒？”而我無論有沒有看過都會裝作很好奇的樣子，因為我喜歡他描述電影情節時輕皺眉頭努力搜索詞匯，然后口若懸河興致勃勃的模樣。少年長相并不出眾，但白皙面孔上的明眸，以及小虎牙在上揚得剛剛好的嘴唇下若隱若現，讓我的心底“砰”的一下，像撬開了一瓶可樂，膨脹的氣體暈紅了臉頰。少年講完電影后用迫切的語氣勸我：“這電影你一定要去看啊！”說“啊”的時候他的音調輕揚，帶著婉轉的余音。頂著臉上的兩朵紅云，我興高采烈地保證一定會去看。做題時，我對著作業本笑出聲，少年帶著疑惑側過臉，隨后我倆有默契地一塊兒傻笑起來。

那會兒《武林外傳》正在熱播，我和少年的話題就又多了一個。我一集不落地追著看，在腦海里想象著和少年討論新劇情時的場景。

少年的花樣比我多，他用說的還不夠。上課時，他悄悄遞給我一張對折了的作業紙，我展開后驚喜地瞪圓了雙眼。他把我最愛的一集《武林外傳》錄成了劇本，每個角色的每一句臺詞，以及演員說臺詞時微妙的表情，他都完整地記錄在紙上，字體清秀而工整。我心底里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少年一臉掩飾不住的自豪和滿足，他立起書擋住臉，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送給你！”笑容爽朗迷人。我將作業紙夾在語文書里，常在沒人時拿出來看，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也不知道回味了多少遍。

有一天上自習課，少年側過頭笑嘻嘻地問我“你喜歡什么樣的男生？”我像被人偷翻了日記一般亂了方寸，但我始終靦腆而害羞，情急之下告訴他：“我喜歡周杰倫那樣會唱歌的。”少年嘆了口氣，像是失望，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幼稚，你們女生怎么都喜歡花里胡哨的東西。”之后便轉過頭去沉默不語。我忐忑不安，覺得自己好像錯失了珍重的東西，但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就鮮有機會挽回。我明白在認識他之后，我從未如此渴望坐在教室里，伴著這方可愛的桌椅上課學習，但我和少年之間始終隔著一層薄薄的紙。

也不知道是誰在作祟，班里竟傳出了我和少年的緋聞。在巨大的學習壓力之下，緋聞對于同學們來說是極富樂趣的八卦，也沒誰管它真假。

一次，老師點到我的名字，讓我起來回答問題，底下便有膽大多事的同學開始高呼少年的名字，夸張地竊笑起哄。我紅著臉低下頭，手足無措，忽然瞥見身邊的少年正仰著頭靜靜地看我，眉眼之間似有溫柔。我呆呆地望著他，聽不見四周的喧鬧。老師嚴厲地呵斥一聲，教室里安靜下來。可我坐下后再也沒有勇氣側過頭，更別提像往常一樣和少年說笑。漸漸地，我和他之間的氛圍越來越尷尬，也沒有人率先打破這種局面。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后來，班里按成績安排位置，少年不再是我的同桌。剛開始時，我像失戀了一股，打心底里難受。有時和少年擦肩而過，他很不自然地裝作心不在焉，而我又過于害羞。年少朦朧的情愫很容易被時間沖淡，我們漸漸疏遠了關系。身旁不再有人和我津津樂道，分享電影電視劇，而我也仿佛失去了這個愛好，《武林外傳》的劇本被我從書頁里抽出來壓在箱底，埋葬于習題和試卷中。

我還記得少年留在我腦海的最后一幕。

那是中考的時候，艷陽高照，我一個人拿著準考證在人群里瞎轉。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是足足高出我一個頭的少年，他為我擋住了大半的陽光。少年綻開久違并依舊好看的笑容對我說：“考試加油！”搭在我肩上的手掌寬厚而有力。我保持著回頭的姿勢呆呆地站著，好似聞到了桂花的香氣。還沒等我做出反應，少年就松開了手，一頭扎進入潮里，背影時隱時現。十里桂子飄香，那背影竟成了永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