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剛

穿過護駕山北麓,沿著唐王湖一路西行,在一片森森的檜柏林中,掩映著一處青黛色的建筑,這便是我們要尋的去處——孟廟了。
雨后的鄒魯大地,越發澄澈明凈,空氣中浸潤著清新而甜美的味道。
這是農歷七月的清晨。我拿了一把青灰色的雨傘,尋訪孟子去。
孟廟,正肅穆在蒙蒙的水氣當中。青綠的蒼苔,朱紅的院墻,層疊的殿宇,高挑的檐角,低垂的云靄,都仿佛沉浸在一幅參差起伏的立體中國畫里;蓊郁的樹木間,不時掠過一只只斜飛的蒼鷺,傳來一陣陣“啾啾”“嘎嘎”的鳴叫……
真是一幅活的寫意,動的水墨,巧奪天工的工筆!
我輕輕抬起腳,準備走進這幅畫,細細地欣賞她,慢慢地品味她。
穿過廟外長長的、寬闊的石板路,邁過高高的、光滑的石階,我走進了孟廟的正門——欞星門。
一進進錯落有致的院落,由南向北伸展開去,中間一條筆直的、寬約兩米、用青灰色方磚鋪砌的甬道,依次穿過亞圣廟坊、泰山氣象門、承圣門、天震井和兩側如林的檜柏、側柏,直至孟廟的中心——亞圣殿。兩旁又各有兩處院落,經甬道前后相連。
甬道左右,那一株株歷經近千年光陰的檜柏、側柏,樹皮斑駁,樹枝如虬,或肚腹偃臥,兩人也不能環抱;或斜倚蒼天,直插云霄;或盛壯如處子,綠葉婆娑,生機盎然;或光禿如老翁,發絲褪盡,只剩下一座樹的雕像;有的如鷹隼欲飛,有的正側耳傾聽……
甬道的青磚間,滿布黃綠錯雜的苔蘚,偶爾露出細小的十字花科的一種植物,緊緊貼靠著地面,開出米黃的花骨朵,映襯得這清晨的孟廟越加靜謐。
靜謐,像春水一般的靜謐,盡管走過三三兩兩的紅男綠女,飄過幾聲鳥兒高亢的鳴叫。
院外的城市,車流滾滾,商賈如云,繁華而熱鬧,但那是別一個世界。它,不屬于孟子。
這里,只有這一方五進的院落,才屬于孟子,才是他的心靈棲處、魂魄所在。“七篇貽矩”,留給了國人何其珍貴的文化瑰寶;“道闡尼山”,是賦予這位先哲的最無上的精神嘉獎。
鄒魯,這片禮儀之邦,巍然矗立著孔孟兩座令人無法企及的思想高峰。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一片厚重博大、包容萬物的土地。這片土地上,哪一處殿宇不閃現著“天下大同”的光芒?哪一通碑刻不訴說著“心系蒼生”的夢想?哪一株樹木不見證著“繼往開來”的守望?哪一聲鳥鳴里不流淌著“仁者愛人”的詠唱?
置身于斯,我仿佛走進了兩千多年前的那段歷史,站在了戰國時期七雄爭霸、風云變幻的土地……
車輪粼粼,馬聲蕭蕭。孟子和他的學生匆匆奔波在邾、齊、滕、魏、魯、薛等諸國之間,他在忙些什么?
還是讓我們走進當年的那些畫面,去看一看吧:
魏都大梁。梁惠王問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齊國雪宮。齊宣王問:“賢者亦有此樂乎?”孟子回答:“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
滕地。滕文公問為國。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
在《盡心·下》中,孟子進一步指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孟子用他深邃的目光,俯瞰著腳下這片土地,給我們描畫出一幅多么美妙的人間勝景:“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這是孟子對戰國諸侯的宣言,對執政者深切的期望,更是對后人發出的治國平天下的千古絕唱。
但孟子注定是孤獨的。
正像唐玄宗“經鄒魯祭孔子而嘆之”的詩句:“夫子何為者,棲棲一代中。”這是因為夫子的身影遠遠超越了時代,圣賢的絕唱也由于曲高而和寡。
孟子依然在奔走呼吁。瘦削的身軀,絲毫不能減慢他前行的步伐;黝黑的面龐,越加顯出他欲“救民于水火”的堅毅;斑白的發髻,始終難以消磨掉他對人生理想的孜孜追求……
時光流轉,逝者如斯。
千年以降,黃鐘大呂的巨音終歸響遏行云,四海景仰;孔孟仁義的大道方赫赫蕩蕩,愈走愈寬闊。
此刻,巍峨的亞圣殿前,二十三個印度尼西亞華裔正恭敬地手捧祭文,向孟子獻祭。
亞圣殿內,走過了兩千年漫長時光的孟子,須髯似雪,目光如炬,他的心在和我們一起跳動嗎?他在思考些什么?似乎,他還有什么話要說?
這時,茫茫的天際,廖闊的林間,劃過一只只蒼鷺的身影,就像飄逸在空中的一行行語句,飄飛在林間的一頁頁篇章。
我不由想起北宋張載的話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游人多起來了。
一群群人簇擁著走進孟廟,在一處處地方駐足,觀賞,選景,拍照,他們指指點點,向導游問這問那。有老人、孩子、壯年,也有一對對相依相偎、流連忘返的青年情侶。
從他們的談論中,我聽出今天是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