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天津考工廠是不是博物館問題的再思考

/天津博物館 天津 300201

一、天津考工廠是不是博物館問題的提出

1987年，陸惠元先生發表《天津考工廠是中國第一個博物館》一文，從考工廠成立的歷史背景、概況、宗旨、組織機構、參觀章程、辦事條例、陳品內容等多方面出發，結合現代博物館的定義，提出1903年在天津成立的“考工廠無論從性質規模上，都應該是一個很正規的官立博物館。”并且“是中國官辦的最早的博物館”[1]。此文一發，頓時引起學界的關注。梁吉生先生首先對這一觀點提出質疑，發表《〈天津考工廠是中國第一個博物館〉質疑》一文，該文其焦點的中心并不在誰是最早，而是對天津考工廠是不是博物館表示懷疑，指出：考工廠雖然有收藏，但其物品并不是具有代表性的人類和自然環境見證物；雖公開陳列，卻是集中外商品的展銷活動；它的“為社會發展服務”，是通過羅列工商貨物及樣品，提供商品信息，激發工業家觀感，促進工商業生產，而不是以教育為目的，給人以知識性文化和思想性文化。認為天津考工廠是一個博覽會性質的機構，而不是博物館。[2]隨后，陸惠元先生又發表《天津考工廠之爭與近代博物館概念》一文，結合日本近代博物館發展模式和日本勸業型博物館的特點，以天津早起博物館實踐為學習日本經驗出發，認為天津考工廠應該為工商產業型博物館或稱勸業型博物館，并對傳統觀念中學界對博物館概念定義的理解提出了疑問。[3]

此后，很長時間內，學界對天津考工廠的定性一直存在爭議，并且否定的意見漸漸趨于主流，并將其歸入到博覽會事業的行列。那么天津考工廠到底是博覽會性質的機構還是博物館？這直接影響到我們對天津早期官辦博物館的探討。

二、早期人們對博物館概念的認識

要探討天津考工廠到底是不是博物館，首先要結合中國早期博物館的建設歷史來綜合考慮。縱觀我國近代博物館發展史和實踐，存在中西二元起源線索，即外國人在華建立和中國人自辦兩個淵源。以本國自辦博物館這一線索來看，“作為未見諸中國的觀念，博物館入華并不是通過早期歐游人士的譯介實現的，也不是未來的博物館從業者鼓吹的結果，而是作為日本對華影響的組成部分波及所至。”[4]“19世紀80年代，museum的漢文譯法突然出現整齊傾向，高頻率地采用“博物館”。有論者認為這與東京國立博物館于1875年成立，以及日文中museum被統一譯為“博物館”有關。”[5]而作為中國近代自辦博物館先驅的張謇于1903年東渡參觀大阪博覽會，構成他認識博覽會和博物館的起點和基礎。[6]并于1905年上《上南皮相國請京師建設帝國博覽館》和《上學部請設博覽館議》向清政府倡議發展博物館事業，在內容陳述中顯示出更多源自日本的經驗，同時又在家鄉創建南通博物苑。這些都證明在中國近代國人自辦博物館歷史中，無論從博物館的譯名、理念還是具體實踐都受到日本的影響。

日本早期博物館就從博覽會脫胎而來，具有與博覽會混同在一起的性質、與殖產興業政策相適應。日本博物館學界將商品陳列所作為博物館被納入到勸業型博物館的行列。[7]因此，早期國人對博覽會和博物館的認知往往存在混淆。1905年張謇上《上南皮相國請京師建設帝國博覽館》和《上學部請設博覽館議》向清政府倡議發展博物館事業時，也稱博物館為“博覽館”。在1936年陳端志先生出版的《博物館學通論》一書中，雖在“我國最早的博物館”一節率先提出張謇的南通博物苑“實為國人創辦博物館之發軔，雖當時規模狹小，僅供師范教授的簡單設備，然經營十年，張氏以一人之力，搜羅物品至二千九百有奇，這在我國博物館史上，乃最先的一頁”。[8]而該書在“成立較早之專門博物館”一節則又強調“以上所述，皆為普通的博物館，至于專門之博物館，在吾國成立最早的要推北平之中央研究院天文陳列館，肇始于金代建康之役。其他如漢口商務公所成立于光緒二十五年，天津考工廠開設陳列館于光緒二十八年，天津的河北省國貨陳列館成立于清光緒三十一年。……皆為吾國專門博物館中成立之較早者。”[9]可見，陳氏在認定張謇所建南通博物苑為國人自辦博物館之最早是有限定語境的，他強調的是普通博物館即我們所說的典型性博物館范圍內。而作為專門博物館的中央研究院天文陳列館、漢口商務公所、天津考工廠等要遠遠早于它的建立。1936年中國博物館協會出版《中國博物館一覽》一書將全國博物館分為普通博物館、專門博物館和植物園、動物園及水族館三個門類。[10]河北省國貨陳列館等各省國貨陳列館被歸為專門博物館。[11]而天津考工廠、天津勸工陳列所、直隸商品陳列所、河北省商品陳列所是一個機構在不同時期的不同名稱。①天津考工廠于1907年遷入勸業會場，改名為天津勸工陳列所。1913年又改名直隸商品陳列所。1928年，迨北伐成功，始改定為河北省國貨陳列館。見宋蘊璞：《天津志略》，民國二十年鉛印，第219頁。可見中國博物館協會在成立伊始，在對全國博物館調查中就充分認定天津考工廠這類的場館為博物館，并把其納入到專門博物館之列。1936年7月，中國博物館協會在青島召開，我國著名的歷史學家和文物博物館專家，時任北平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員的傅振倫先生在年會演講會上宣讀了《現代中國應先事籌設博物館》一文，文中指出：“中國應多方籌設各種博物館，以應時代需要，概而論之，約有六種：一為民俗博物館；二為復興博物館；三為武事（軍事）博物館；四為邊事博物館；五為國產博物館；六為佚品博物館。”“國產博物館”部分又詳細解釋道：“西國于其國及殖民地之自然與制造產品，每□□博物館。如動、植、礦產、地質、工藝、織造、瓷器，多辟為專館。其大規模之動物園、植物園、水族館，且兼收國外產品，啟迪民智，促進工商，此誠良法。吾國地大物博，得天獨厚，地上之生產；地下之埋藏，皆甚豐富，從事搜集，以為振興實業之資。一物一名稱、種別、功用、產地、產額、價值，銷地出口數量，均作確切之記載，其物之天然品質、狀態，或農作歷程，或制造方法，亦加說明。歷年產額升降，交易盛衰，對外貿易，亦列表解。亦國人研究制造之一助也。”[12]這里的“國產博物館”就是日本的勸業型博物館和當時國內所稱的國貨陳列所。

三、對天津考工廠的定性

天津考工廠是在袁世凱推行直隸新政的背景下，由直隸工藝總局總辦周學熙主持建立。1903年，周學熙在參觀大阪博覽會和對日本進行考察后，開始具體創建工作，并于是年9月對外開放。天津考工廠初設的宗旨是“開通民智，提倡工商之進步，必須羅列多品啟人智慧。”[13]隨后又確定為“考察本國外國商品，以激發工業家之感觀。”[14]1904年，嚴修在訪日期間勸王守善（稚虹）來天津工作時特別指出：“天津事雖草創而基址已具。工藝學堂即高等工校之具體，工藝總局即商工局之具體，勸工場即商品陳列所矣，教養局即染織場也。” 這里的“勸工場”即天津考工廠。1907年，在周學熙《督辦條諭節鈔》中也提到“考工廠陳列商品，現奉宮保諭，應仿日本大阪商品陳列所辦法，將國內外分別陳列，不得牽合攙雜。”[15]可見天津考工廠就是日本商品陳列所在中國的復制和翻版。

那么天津考工廠到底是博覽會性質的機構還是博物館？1904年9月，袁世凱在《天津工藝總局詳報考工廠開辦情形文并批》中指出：“該局興辦考工廠布置甚善，仰仍督率司員，廣搜商品，以為博覽會之初階，并候咨明商部查照。”[16]在《明信片中和老天津》和《郵筒里的老天津》兩本圖錄中，其收錄的有多張明信片，也同樣都標注“天津考工廠，Tianjin Exhibition”字樣，“Exhibition”也是展覽會或博覽會的意思。由此看來，袁世凱的初衷是用天津考工廠的建設來奠定開辦博覽會的基礎。因此本文綜合考慮各種因素，厘清近代中國博物館發展受日本博物館發展模式的影響，同樣存在早期與博覽會相混淆的概念，認為天津考工廠具備更多的博覽會的特征，仍認定天津考工廠為博覽會性質的場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