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倩
2017年清明節,我去浙江開化采訪那位在自己女兒腦死亡以后捐出她心臟的母親。受捐者是位老太太,手術之后身體逐漸恢復。老人心存感激,一直想向捐出這顆年輕心臟的父母表達她的感激。可是由于國際通行的雙盲原則,捐受雙方都不知道彼此,因此也無從表達。2017年清明節前,老人到醫院請醫生錄了一段心跳聲,記錄了一頁心電圖,通過紅十字會轉交到那位母親手中。我問母親:“你聽沒聽過女兒心臟跳動的錄音?”她搖頭。我問:“想不想聽?”“想?!薄盀槭裁床宦??”“不敢?!蔽矣謫枺骸盀槭裁床桓遥磕悴皇菈衾飰舻脚畠汉芏啻螁幔繛槭裁此男奶暤匿浺粼谑稚?,卻不敢聽?”“因為我的心很亂。我一直覺得閨女是在哪個我不知道的地方生活著,我們只是聯系不上而已??墒乾F在她的心跳聲就在我的手上,離我這么近,聽見心跳聲,倒是提醒我,女兒再也回不來了?!?/p>
我步步緊逼,其實于心不忍。
那位母親的年齡與我相仿,因此我特別能理解她的心情。從孩子在自己身體里住下,到第一次感受到胎動,再到呱呱墜地、一點點長大,從一個小肉團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這里面有多少母女間的情感交流,有多少只屬于她們的美好時光。可是孩子半路先走了,母女一場,情分戛然而止。女兒沒了,但女兒的心還活在另一個生命里,本以為女兒走遠了,可如今她的心跳聲又回到身邊。母親的心仿佛被放在火爐上反復炙烤。
我采訪時很少會流淚,但這次沒控制住。
采訪結束后,我輕聲對她說:“對不起。又讓你經受了一遍?!彼∥业氖终f:“別這樣講,說一說我心里好受些?!焙沃故撬?,我也釋然。
【原載《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