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倪延年
如何評價民國時期不同類型、個性、經歷和不同結局的新聞史人物,是研究民國新聞史不能回避、不應回避也無法回避的問題。綜合考慮民國時期獨特的社會政治生態和民族文化傳統,評價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既不應該也不可能完全擺脫階級陣營、政黨意識和學術派別等影響,也不能按照“階級斗爭模式”和“歷史虛無主義模式”一棍子打死,而應取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指導下的“實事求是模式”,對歷史的“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予以“歷史的”認識和評價。
所謂“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是特指在“中華民國時期”(1912-1949)的新聞媒介、新聞傳播活動及與新聞傳播活動直接相關領域中做出特定貢獻并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后人在研究這一階段新聞史的論文或著作中經常提及或有所記載的社會公眾人物。因為這一階段的社會主體性新聞媒介主要是以新聞報刊為主導的紙質媒介,所以“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的主體是通常所說的“報人”,具體包括報紙創辦經營者、報紙內容創造者及為報刊運行服務的新聞教育者。前者如《申報》的史量才、《大公報》的英斂之和“世界報”系的成舍我等等,后者如《大公報》名記者范長江、《密勒氏評論報》的名記者埃德加·斯諾、在《申報》上發表《遠生通訊》的著名記者黃遠生及《申報》駐京特派記者邵飄萍。當然也有北京《實報》和日偽《華北新報》的管翼賢等漢奸報紙和漢奸報人。隨著新聞通訊社、新聞廣播的出現和發展,新聞史人物的范圍也隨之擴大到在新聞通訊業和新聞廣播業發展歷史中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社會公眾人物。不過,由于民國時期新聞報紙媒介的主體地位和作用,新聞通訊社的新聞稿主要是供給新聞報紙刊載和新聞廣播播送,而且除國民黨主辦的中央通訊社和共產黨主辦的新華通訊社規模較大、時間較長外,大多數民營新聞通訊社規模不大,存在時間也不長,所以民國時期的新聞通訊業界有影響的公眾人物不多。新聞廣播則更多是廣播報紙的社評和新聞消息,自采的新聞內容十分有限,所以實際上也沒有出現多少有社會影響力的代表性人物。而新聞教育界的知名人物則大多有新聞報刊的豐富實踐,結合西方新聞學理論進行報刊采訪、編輯、校對等方面知識的傳授。
民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中央政府的變化最為頻繁、內外戰爭連續不斷、最后導致政治格局發生根本性改變的特殊時期。生活、成長、發展于這樣社會環境下的民國新聞史人物群體,也就必然是個多元的、復雜的、多變的社會成員群體。他們或是終其一身致力于“書生報國”,為國家興旺和民族復興大聲疾呼,被時人和后人都譽為“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李大釗、瞿秋白等;有先接受“進化論”后崇尚西方資本主義“世界化”最后轉變為贊成庶聯“社會主義”公有化的戈公振、鄒韜奮等人;也有秉持“文人論政”理念鼓吹“第三條道路”,最后因所辦報刊遭國民黨當局封禁而轉向共產黨,建國后又批評“黨天下”和主張“輪流執政”的報人儲安平、羅隆基等;或是“先為報人后入官場”,當所辦報紙有了市場和輿論影響力后就做起了“立法委員”之類的當政者“座上賓”的胡政之、成舍我等;或是“半為報人半為幕僚”,事先和主政者暗通氣息獲知內幕信息,而后以報紙社評等形式“問路于民”,當政者據此“發聲”后又高調附和,對外標榜“不黨、不賣、不私、不盲”,實際對政府“小罵大幫忙”以獲得報紙生存和發展環境的張季鸞;或是先是新文化運動中積極鼓吹科學、民主和自由精神,激烈反對孔孟封建倫理的“進步報人”,后來貪于安逸墮落成“文化漢奸”的周作人;也有的在“九一八事件”后曾在報刊上強烈譴責日本侵略,主張國人堅決抗日救國,后來又甘心附敵,出任偽職,成為敵偽安插在新聞界鷹犬的漢奸報人管翼賢等等。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縱觀“民國新聞史人物”這個群體,可以用“長短不齊”“良莠混雜”“隨變而變”“各得其所”來形容和總結。所謂“長短不齊”是指即使都名列“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的那些“人物”,盡管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都是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但其廣義的新聞史人物的專業技能水平和素養、左右新聞業發展歷史的能力和社會生活的實際影響力仍然有明顯的差距;所謂“良莠混雜”是指在列入“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的那些“人物”假如用中華民族的主流價值和傳統道德標準判斷,實際上呈現出“應該受到敬仰”或“應當受到譴責”的兩極分化,產生這一現象的原因是民國時期特殊的新聞業生態(最為特殊的是公然出現“認賊為父”的漢奸新聞業)。但民國新聞史應盡可能客觀記載、反映歷史事實,所以對那些即使“應該受到譴責”的新聞史人物也應給他“記上一筆”(當然不是褒揚),以表示“歷史地反映歷史”。所謂“隨變而變”,是指在民國時期這一特定的、動蕩不停和不斷變化的社會政治生態中,一些“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在變化了的社會環境中自身也在不斷變化。如其中既有從提倡個人修養和職業道德開始,逐步走到民族解放斗爭前列,最后公開表示擁護社會主義的鄒韜奮先生;也有曾被業內人士譽為“新文化先鋒”而后來成為“文化漢奸”的周作人;也有先寫過《質問中共》《可恥的長春之戰》等攻擊共產黨軍隊的《大公報》社評后來毅然回到人民懷抱的王蕓生;至于“各得其所”則是指這些“民國新聞史人物”無論在后人的“歷史”著作上被怎樣寫,甚至寫得天花亂墜,但在由這些人當時所言所行形成并留在歷史冊頁中的歷史影像,卻無法變得如此“天花亂墜”。因為“是非自有公論”,歷史不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是鐵面無私的“太史公”,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行承擔應負的歷史責任。
由于新聞傳播活動與社會政治的特殊密切關系,加上民國時期政治、軍事、外交及文化等社會生活方面的變化繁復繽紛,令人眼花繚亂,作為“各種社會關系總和”的社會人中的特殊群體——民國時期的新聞史人物,無論是誰,當然與政治脫不了干系。歷史上的國共兩黨之爭已經由民眾用行動做出了選擇——蔣介石國民黨敗退到了臺灣。但民國時期所經歷的社會生活復雜多變,在不同社會環境中的表現和社會效果也是復雜多變,很難用“一個”標準來評價某人數十年的新聞人活動經歷。要對民國時期新聞人予以相對真實、全面、客觀的歷史評價,就必須從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的實際出發,以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為指導,以對歷史、先人和國家、民族負責的精神,對民國新聞人予以盡可能客觀、全面的評價,以使我們對民國新聞史人物的評價既符合歷史真實,又對得起先人實際,更經得起歷史和時間的檢驗。
1.中華民族傳統主流價值觀
“中華民國”是中華民族“國家”發展歷史中的一個階段,是繼清朝以后、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前的一個朝代。中華民族是一個有五千多年悠久歷史和深厚文化底蘊積累的民族,幾千年的民族文化和傳統道德在每一個中華民族子孫的血脈中留下了鮮明的印記。中華民族自有文獻記載以來就把統一強大的國家作為追求的目標,從奴隸制時期的西周王朝,盡管自東周開始王道中衰,但經歷東周列國、春秋戰國時期后,到秦朝時又實現了國家的統一,形成了中華民族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封建君主集權制國家。而后又幾經分合,先后形成了漢朝、唐朝、宋朝、明朝、清朝和中華民國等統一的中華民族國家。維護國家的統一和領土完整是中華民族文化傳統的主要內容之一。為了維護國家的統一和領土完整,就必須保持國家的強大。為了國家強大,每個臣民都有義務為國家做出自己的貢獻,必須使自己的行為有利于國家而不是有損于國家。當國家遭到外敵入侵時,每個臣民都有奮起衛國的責任和義務,哪怕灑熱血拋頭顱也在所不惜;當個人利益和國家(集體)的利益發生沖突時,每個臣民都必須毫不猶豫地“忍痛割愛”“舍小家為大家”;當自己的利益和他人的利益發生沖突時,社會道德倡導“互相謙讓”“保護弱者”和以“不損害他人”為原則。儒家道德中的“仁(寬宏)義(忠義)禮(禮儀)智(智性)信(誠信)”就是中華民族傳統道德的高度凝練。
2.民國時期社會政治變化
判斷這一階段新聞史人物社會價值的標準,我們認為應是“順應社會民主發展進步,有利國家強盛領土完整,促進社會和諧平穩,造福民眾安居樂業”。按照上述標準,我們認為:贊成孫中山帶領資產階級革命黨人推翻清朝封建君主專制集權的朝廷政府、建立起比封建君主專制集權政府進步的資產階級共和政體“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的新聞史人物是符合上述標準的,而堅持“維新”“保皇”理念,反對通過暴力革命方式推翻對內封建專制腐敗無能、對外割地賠款賣國求存的清政府,即反對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新聞史人物是逆這一社會發展方向的;贊成袁世凱在20世紀第二個十年中期(即1915年)逆世界民主潮流而動籌劃登上“中華洪憲皇帝”,圖謀不但自己當一世皇帝而且要永遠傳帝位于子子孫孫言論行為的新聞史人物是逆“順應社會民主發展進步,有利國家強盛和領土完整,造福民眾和平幸福安居樂業”方向的,而通過不同方式反對或抵制袁世凱稱帝活動的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是順應社會發展進步潮流的;贊成或擁護日本帝國主義制造“九·一八事變”在中國土地上扶持“滿洲國”并步步緊逼,直到對中國發動全面武裝侵略戰爭,甚至認賊為父、為虎作倀的新聞史人物是逆“順應社會民主發展進步,有利國家強盛和領土完整,造福民眾和平幸福安居樂業”潮流的;而在日本侵略者軍刀鐵蹄面前,毫不畏懼,譴責和抨擊侵略,呼吁在民族危亡面前捐棄前嫌,為了國家利益團結抵抗日寇,保全中華民族存在而不惜犧牲,投筆從戎親上戰場的新聞史人物則是代表社會發展進步方向的;贊成在抗日戰爭勝利后主張按照“平等協商”原則“和平建國”的新聞史人物是符合“順應社會民主發展進步,有利國家強盛和領土完整,造福民眾和平幸福安居樂業”社會意愿的;而那些為一黨私利制造社會矛盾、繼續堅持“一個黨”“一個政府”和“一個領袖”的獨裁統治叫好捧場的新聞史人物應該是與社會絕大多數成員的意愿相悖逆的。
3.民國時期新聞業發展
有人認為中國新聞業在民國創立時仍處于從近代新聞業向現代新聞業的過渡狀態。以中國的新聞報紙為例,1912年元旦前后國人創辦的新聞報紙大多是政論性報刊,雖有報紙外形但傳播新聞的功能往往讓位于政治立場觀點的宣傳。即使報道社會新聞也往往另有所指——或是抨擊洋人的蠻橫霸道,或是揭露朝廷官員的貪污腐敗;或是譴責朝廷政府的崇洋媚外——說到底,還是為革命宣傳服務,為造成革命輿論服務。到民國南京政府結束時,中國新聞事業得到了充分擴展和完善:不光有政黨機關報和商業性報紙,還有以工人、農民、婦女、青年、兒童、士兵等專門讀者對象的報刊;不但有以文字為主要手段的紙質大眾傳媒如新聞報刊,還有以新聞照片為主要手段的新聞攝影畫報;不光有以編輯出版發行報紙為目標的報館、報館記者、編輯和發行人員,還有以培養新聞人才為目標的專業教育機構,更有以新聞學術研究和交流為目標的學術團體。中國新聞業和世界各國大致處于相當的水平。在“中華民國”不到40年的時間里,中國新聞業有了迅速的發展,這是與廣大新聞史人物的努力分不開的。因此我們認為,在評價“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時,應該也必須考察某一特定“民國新聞史人物”在當時新聞事業發展中的歷史性貢獻——新聞體裁的創造、攝影照片的應用、文字內容的橫排、新聞消息的分類編排、報紙版面的分欄、文學專欄的創設、新式標點的提倡、白話文的推行等——無一不對這一階段新聞業的發展具有特殊的意義,后人應該對那些對這一階段新聞事業發展有過突出或創造性貢獻的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予以記載和肯定。
4.新聞人的人生發展階段個性
“民國時期新聞史”是一段經歷了民國南京臨時政府、民國北京政府、民國南京政府(期間又包含了國共十年內戰、八年全面抗戰和抗戰勝利后的國共三年內戰)等不同歷史階段長達近40年時間。假如一個“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在民國南京臨時政府創立的1912年時是剛剛踏入社會(新聞界)的20歲,那么到民國南京政府終結時已是年近60歲(確切地說是57歲)的老人(民國末期的人均壽命不到50歲)了。20歲左右是激情迸發的年齡,對新生事物充滿好奇和活力,同樣也因社會閱歷和經驗局限而容易受到各種各樣誘惑,所以在數十年的人生中發生階段性的變異不必大驚小怪,而需客觀記載,并對他們在不同階段中的新聞活動按照當時社會環境中代表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道德,世界民主和進步潮流代表的方向及價值觀、是非觀予以客觀地評價。為此,我們認為,在評價“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應考慮人物在不同歷史階段的表現并予以符合歷史的評價。即在這一階段的言論行為對國家、民族和社會有利,那就應記上一筆,而在另一階段的言論行為對國家、民族和社會有害,也應記上一筆——當然,具體如何評價是另外一回事。按照這個觀點,我們就不能因陳獨秀后來成了中國托派領袖而忽視他在辛亥革命前的1904年在安徽蕪湖創辦《安徽俗話報》宣傳資產階級民主思想、五四運動前創辦《新青年》(原名《青年雜志》)宣傳科學和民主精神,五四運動期間創辦《每周評論》指導學生運動、共產黨成立前創辦《共產黨》月刊和《勞動界》宣傳馬克思建黨學說和工人運動理論,共產黨成立后以中共中央第一、二、三屆總書記身份領導并參與了中共中央機關報《向導》《前鋒》以及《新青年》(季刊和不定期刊)的編輯及主編《向導》周刊的歷史性貢獻①;同樣的理由和原因,我們也不能因為汪精衛后來成為中華民族的敗類和臭名昭著的漢奸,成為日本侵略者卵翼下出現的南京汪偽政府的“招牌”式人物,對中華民族和當時的國計民生造成難以言喻的損害,而對他在《民報》時期的表現出卓越才能的反清新聞活動無一言記載。
對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的評價是個非常復雜的問題。很多情況下又和政治密不可分。總的評價基調應是順應歷史潮流,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愿望和利益,對新聞業的發展有重要貢獻。在此基礎上,我們認為具備如下條件之一者“有資格在民國新聞史中留下一筆”。但這五個方面既不能等同其觀,也不是并行不悖,而是量有輕重、序有前后、份有大小;而在敘述過程中作為事物另一方提及者更不屬于“有資格在民國新聞史上留一筆”的情況。
1.“書生論政”有利國家發展者
我們認為可以從“有利于國家進步發展強大”的角度判斷民國新聞人言行的是非成敗。誠然,一方面,民國時期的“國家”是由國民黨掌握著的“國家機器”,維護國民黨的“一黨執政”代表資產階級和地主集團的根本利益;但在另一方面,民國時期的國家(即“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在國際上代表著當時的“中國”,在社會上代表“所有國民整體利益”,不管是誰當總裁、總司令和行政院長,只要國家強大了,民眾就可少遭殃。對于“書生論政”新聞人來說,他們的“新聞報國”報的是“國家”,想的是國家強大對民眾的好處,國家強大對提高國際地位的直接作用,而不是效忠于某個政黨或某一政黨的“某一領袖”。對于民國時期絕大多數新聞人而言,“效忠國家”“報效國家”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通俗的抽象的概念,并不代表就是“效忠國民黨”,就是“效忠國民黨政府”,只是在國民黨和國民黨政府所作所為對“國家進步發展強大”有利并給人民帶來實際利益時主張民眾服從聽命于國民黨和國民黨政府,而當國民黨或國民政府所作所為對“國家進步發展強大”不利,甚至直接給人民帶來不利時就鼓動民眾抵制甚至反抗國民黨或國民黨政府。因此對于民國時期新聞人在新聞言論中闡述“忠于國家”的觀念,對“國家建設”方面的建言獻策,就“建國道路”等議題發表意見——應可視為是對國家發展的探索性思考,是對國家具有責任心的表現,應該予以積極的評價。中國的知識分子歷來是愿意報效國家的,在大是大非面前具有清醒的判斷力。民國時期的近百位中科院院士中,國民黨敗退臺灣時留在大陸的占近70%,跟隨國民黨去臺灣的不到20人(其余流向海外)即為一例。
2.維護 “民族利益(尊嚴)”值得稱頌者
中華民族自第一次鴉片戰爭以來屢遭外敵侵略,在西洋列強和日俄帝國主義洋槍洋炮面前大戰而敗,小戰大敗,無戰也敗。明治維新后的日本19世紀末開始成為后起的帝國主義國家,并積極謀劃侵略中國。1931年9月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進而步步緊逼,對中原大地虎視眈眈。中華民族又一次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險。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野心和行徑,當時的民國新聞人主要有三種表現:一種是代表中華民族利益的“民族的新聞人”。他們始終站在維護中華民族利益的立場,義無反顧地譴責敵人的侵略行徑,不斷揭露敵人的侵略野心,驚醒中國民眾警惕敵人新的侵略;始終高舉“團結、抗日、進步”的旗幟,既反對悲觀的“抗日必亡”論,也反對沒有根據的“抗戰速勝”論,既抨擊日本侵略者的侵略罪行,也反對那些民族敗類的賣國投敵行徑,為爭取抗日戰爭勝利做出了歷史性的貢獻。另一種是以政黨思維指導其新聞言論和行為“政黨新聞人”。他們始終站在“政黨利益”立場來思考判斷“民族利益”問題。當民族矛盾發展危及其所在的“政黨統治”時,他們會贊成與原來的敵對力量進行“合作抗日”,對形成全民族抗日的社會輿論,動員全民族投入抗日戰爭,引起國際社會關注和爭取國際社會支援等具有積極的意義。但這些“政黨新聞人”贊成和宣傳“合作抗日”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消滅“民族敵人”達到維護中華民族利益的目的,而更多是為了消耗“政治對手”的力量,設想 “政治對手”在與“民族敵人”死拼中消耗可能對自身造成威脅的實力,從而達到維護“政黨統治”的目的。對這類新聞人,我們應一分為二地認識他們當時的新聞行為及實際效果,對民族利益有利的應予充分肯定,而對那些拉偏架的新聞言論盡管看起來冠冕堂皇,也應聽其言而觀其實,并根據當時的實際效果予以一分為二的評價。還有一種就是以“主子思想為思想”的“奴才新聞人”,即通常所說“漢奸新聞人”。這些新聞人并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漢奸新聞人”,相當一部分還在此前的新聞辦報實踐中多少混出了一些名堂,才引得敵偽的關注和覺得有利用價值,使他們可以此為資本與敵偽勢力討價還價出任“報酬”更高的“漢奸新聞人”。他們在民國時期新聞史上存在的價值僅僅是讓后人知道在當時民族危亡的環境下,居然還有這樣一群認賊作父,賣國求榮的“奴才新聞人”,他們為了一己私利不惜背叛民族和國家,對他們的動機和言行用“利令智昏”“惡有惡報”來形容應該說是比較貼切的。
3.弘揚“社會道德”具有積極意義者
“社會道德”與“社會風氣”直接相關。“社會道德”是在相對穩定持久的社會風氣中形成的關于社會成員言行規范性的評判標準,而“社會風氣”則既受社會道德的約束,又反過來影響社會道德的形成、遵守和發展。新聞傳播活動是屬于上層建筑范疇的精神性活動,傳播內容和方式無不對社會道德產生直接或間接的影響。“社會道德”大致可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具有積極向上意義的社會道德層次,是中華民族傳統道德中優秀部分的結晶,對社會成員的“教化”作用也是積極正面的,例如崇尚文明、求知好學,見義勇為、友善寬宏,保護婦女、兒童、老人及殘疾人等弱勢群體及“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等發散正能量的“治國平天下”內容。在報刊上宣傳這些內容對社會風氣“向善”具有積極的意義;第二個層次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遇事繞著走”“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的“推卸責任”,在不平等社會現實面前的“獨善其身”,遭到強惡勢力欺凌時的“精神安慰”,遇到挫折時的“消極悲觀”甚至“自暴自棄”等,雖然達不到“治國平天下”境界,但也對社會無害,與人無妨,只要在大是大非面前不作出喪失國格人格的舉止,似乎也沒有必要予以批判和譴責;第三個層次的新聞人是不僅不向社會傳輸正能量,而且還利用某些讀者的不正常愛好,投其所好,為迎合少數讀者的“窺探欲”“好奇心”而在“風花雪月”上大做文章,甚至有人專門辦起了以青樓女子為主要描寫對象的“花報”。對于這一類“新聞人”行為應有一個客觀認識。一是政論報紙大多有政黨經費支持,所以辦報不需考慮經濟效益,而商業報刊則必須把印出來的報紙賣掉才有錢賺,所以這些新聞人的作為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為衣食謀”所迫;二是新聞報紙的讀者大部分應是成年人,對是非善惡應有基本的判斷水平,所以那些內容的起作用主要還是讀者自身的原因;三是報紙的出版發行是屬于商品交流性質的社會活動,“賣者能賣的前提是買者愿買”,一般不存在強迫的因素。所以似乎不必對這一類民國新聞人予以過多的譴責,但也沒有必要為之大寫特寫,只需要客觀敘述當時出現和存在過這一特定新聞現象。對于“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在宣傳中華民族傳統優良社會道德,鼓舞民眾與敵人奮起抗爭,啟發民眾摒棄落后愚昧風俗習慣,促進社會進步發展的新聞活動,我們應予以肯定并在“民國新聞史”上予以應有的地位——當然也應區別傳統道德的精華和糟粕,不應過多地肯定一些報刊上宣揚的封建色彩十分明顯的忠孝節義,同時附帶說一句,我們今天倡導繼承和弘揚傳統道德,是說應該繼承和弘揚中華民族優良的傳統道德,而不是對傳統道德不加區分的“全盤接受”。
4.“行業進步”中有突出貢獻者
“行業進步”是指在新聞媒體的創設、新聞專業技術、技能和技巧等方面的開先河和創新。在中國新聞史上,盡管《昭文新報》存世時間很短,但講到中國近代報刊的出現卻不能不說“艾小梅于1873年在漢口創辦《昭文新報》”。按照這一觀點,民國時期的一些新聞人盡管在“書生論政報國”“維護民族利益”“弘揚社會公德”等方面不能“留下一筆”,但卻在新聞行業進步方面有獨特貢獻,“民國新聞史”就理所當然地“寫上一筆”。如僑領陳嘉庚和新聞業關系不很直接,但因他1921年創辦廈門大學時開設的8個學科中有一個“報學科”,因而成為“國人自己開辦的第一個大學新聞系科”,從而在民國時期新聞教育史上不能不“書上一筆”;同樣,盡管徐寶璜在創辦報紙方面的影響不大,但因他作為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的導師、副會長,實際主持該會日常研究和演講活動,并組織出版了中國第一份性文學刊物《新聞周刊》,撰寫了中國人自撰的第一本新聞學著作《新聞學》。因此,他成為“五四”前后中國新聞學界的泰斗,民國時期我國著名的新聞學家、新聞教育家,被中國新聞界譽為“新聞教育第一位的大師”“中國新聞界最初的開山祖”②“最先在中國大學開設新聞學課程,最先在國內出版新聞學專著,最先組織學術團體進行新聞學研究”,所以在“民國新聞史”的新聞教育和新聞學術研究發展歷史上就不能沒有他的位置。又如美國商人奧斯邦,雖然他是“為了生意上的需要,與英文《大陸報》館合作”,辦起了1923年1月23日正式播音的‘大陸報-中國無線電公司廣播電臺’”,但客觀上成為“中國境內第一座廣播電臺”③,在“民國新聞廣播史”上也就不能不“寫上一筆”。同樣道理,盡管劉瀚先生一輩子與新聞業沒有發生直接關系,但因他主持安裝的我國第一座官辦廣播無線電臺“哈爾濱廣播無線電臺”1926年10月1日正式播音,成為“我國自辦的第一座廣播電臺”④,所以成為中國無線電廣播電臺事業的開創者,在“民國新聞廣播史”上也應有“一席之地”。胡道靜在1946年撰寫的《新聞史上的新時代》一文中率先提出“自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新聞事業已躍進到另一個階段,即入于‘廣播新聞’時代,而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又探向再一個新的世紀,要成為‘電視新聞’的時代了”⑤的判斷和結論,對中國新聞新興媒體——電視媒體的研究屬于首創,因而在“民國新聞學術史”上是應該有他“一筆”的。
5.“階段亮點”代表民族民情民意者
“階段亮點”是指特定時間段中“民國新聞人”的表現有值得肯定和記載的地方,如果不予以肯定和記載將有損于歷史事實的完整和全面,或者這些記載更有利于后人全面認識這些特定“新聞人”的人生軌跡。判斷是否應在“民國新聞史”寫上一筆的基點是這些“階段亮點”是否代表中華民族的主流民意和民眾的正當愿望。如汪精衛在抗日戰爭中投降日本人、組織汪偽政權成為中華民族的敗類(這已有歷史的定論),但對他在中國同盟會機關報《民報》1906年4月出版的第三期上發表“洋洋數萬言,分載《民報》第三、第五兩期”的“《民報》所刊第一篇系統批判《新民叢報》各項觀點的第一篇文章”《希望滿洲立憲者曷聽諸》及在1906-1907年間在《民報》上連續發表諸如《駁新民叢報最近之非革命論》(載《民報》1906年5月第四期)、《駁革命可以召瓜分說》(載《民報》1906年7月第六期)、《再駁新民叢報之政治革命論》(載《民報》1906年7月第六期、1906年9月第七期)、《駁革命可以生內亂說》(載《民報》1906年第九期)以及《雜駁新民叢報》(載《民報》1907年1月第十一期、1907年3月第十二期)等文章⑥,積極參加與《新民叢報》的政治論戰,我們不必也不應“視而不見”,在講到中國同盟會在海外的反清革命宣傳時也應該提上“一筆”;又如上海《申報》雖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后回到上海被日本海軍劫持,成為“貨真價實的漢奸報紙”,但對這份報紙在東北“九·一八事變”爆發后至太平洋戰爭爆發前這10年中的進行抗日宣傳等進步作為還是應該予以肯定。尤其是《申報》在史量才領導下進行的新聞改革和大張旗鼓反對國民黨軍隊“圍剿”紅軍和執行“不抵抗主義”政策的抗日宣傳,更應予以充分肯定。又如《掃蕩報》是國民黨軍報系統的中心,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南昌行營政訓處處長賀衷寒創辦《掃蕩三日刊》(1932年6月23日擴版改名為《掃蕩日報》,又于1935年5月1日遷漢口出版時改名為《掃蕩報》)完全是為了“攘外必先安內,抗日必須剿匪”而創辦,所確定的報紙使命是“掃蕩國民革命途程中的障礙,輔助軍事上的安內攘外工作”,也就是為了向在“剿匪”前線的國民黨軍隊士兵灌輸反共理論和意識,以驅使他們為國民黨政府“剿滅”共產黨紅軍賣命。但在全面抗戰爆發后,該報也轉向以“抗日救國”為主調。在篇幅上,有關抗戰的報道與文章占絕大多數。⑦抗日戰爭勝利后的1945年11月12日和1946年元旦分別把南京版《掃蕩報》和上海版《掃蕩報》改名為《和平日報》(于右任題寫報名),雖然名稱改成了《和平日報》,但在報紙的政治傾向上仍然唯蔣介石國民黨政府“馬首是瞻”,成為徹底的反共反人民報紙(1949年遷臺灣出版并于同年7月1日恢復《掃蕩報》原名,直到1950年7月7日終刊⑧)。即使是這么一種“從創刊到終刊”都堅持“反共反人民”宗旨的國民黨軍方報紙,對它在抗戰初期宣傳“全民族抗戰”行為,我們認為也應在當時的國共合作抗日輿論宣傳中“記下一筆”。只有這樣才符合歷史的真實。
人物評價本來就是復雜的問題。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的評價更為復雜。對“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的評價,上溯涉及到中國新聞史前輩的毀譽,下延則事關當今社會政治生態,且不少當事人或當事人的子女親朋好友還健在,稍有不慎就可能對他們造成傷害,所以尤應謹慎下結論。為此,我們認為:首先必須以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為指導,以可核查的歷史文獻和史料為依據,對有歷史進步意義的新聞人及其新聞活動給予實事求是的評價,以避免落入歷史虛無主義的陷阱。其次,應該客觀地認識到民國時期的社會生活是多變的,作為“社會關系總和”的人也是多面的,而且隨著社會生活的發展變化,人也是在不斷變化當中(直到蓋棺定論)。“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這件事“好”就說這件事“好”,那件事“不好”就寫那件事“不好”。不因為這方面的“好”掩蓋其他方面“不好”,也不因那方面“不好”而不說這方面“好”;同樣道理,不用前一階段的“好”掩蓋他在以后階段的“不好”;也不因他后一階段的“不好”就罔顧他在前階段的“好”等。總之,要實事求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避免落入機械唯物主義和教條主義的窠臼。再則,在評價“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時應努力擺脫非新聞史因素的局限,順應社會發展的歷史潮流,站在中華民族絕大多數成員認同的國家觀念、民族利益、傳統道德基點上,把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的言行放在“民國時期”實際的社會環境下來評判其歷史“正當性”“合法性”和“合理性”,并以此做出符合歷史的“蓋棺定論”。最后,評價“民國時期新聞史人物”應按照“發現美、挖掘美、肯定美、展現美”和“對歷史先人適當從寬”的原則予以設身處地的認識和評價。在自近代以來中華民族空前振興、國家實力空前強盛、國際地位空前提高、人民生活空前改善的當今時代環境下,我們應該有這個力量和自信,以事實和史料為立論依據,以“對歷史人物適當從寬”的胸懷,編寫出一部得到海峽兩岸中國人和海內外廣大華人華僑認可、經得起時代、時間及歷史檢驗的“中華民國新聞史”。
注釋:
① 倪延年、吳強編著:《中國現代報刊發展史》,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63-64頁。
② 徐寶璜著,肖東發、鄧紹根編:《徐寶璜新聞學論集:編者說明》,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頁。
③ 吳廷俊:《中國新聞史新修》,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28頁。
④ 趙玉明主編:《中國廣播電視通史》(新一版),中國廣播影視出版社2014年版,第14頁。
⑤ 胡道靜:《新聞史上的新時代》,世界書局1946年版,第1頁。
⑥ 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山西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390頁。
⑦ 方漢奇主編:《中國新聞事業通史》(第二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634頁。
⑧ 辭海編輯委員會編纂:《辭海》(第6版縮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年版,第16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