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李娟一樣凝視生活
——讀李娟《遙遠的向日葵地》

嚴小玲

作家畢飛宇曾說過：“如果你要想一個東西有意思，只需久久地凝視著它。”曹文軒也曾有言：“未經(jīng)凝視的世界，是毫無意義的。”近日，捧讀廣受好評的散文寫手李娟的《遙遠的向日葵地》，被文中阿勒泰戈壁草原上的人和他們樸素而迥異的生活細節(jié)深深打動，更感嘆作者李娟對人、事、物，對生活、對心靈的深情凝視。

一、凝視中顯畫面

李娟寫文章，就像作畫，用詞特別而形象，頗具白描特色。“大雪鋪滿河面，鴉群迎面飛過。牛群列隊通過狹窄的雪中小路，去向河面冒著白氣的冰窖飲水。”這段文字繪就的畫面中，縱橫相間、疏密有致、動靜互佐，有聲有色有形，有面有點，雪野的潔白和寂靜感撲面而來。

“葵花地南面是起伏的沙漠，北面是鋪著黑色扁平卵石的戈壁硬地。沒有一棵樹，沒有一個人。天上的云像河水一樣流淌，黃昏時刻的空氣如液體般明亮。”兩三筆勾勒，就營造了新奇活潑的語言感受。遼闊的視野中，自下而上，起伏的沙漠，茫茫的戈壁灘，漂浮的白云，剛健且靈動、傳神而寫意，在明亮的空氣中醞釀出畫意和詩情，讓置身其中的作者倍感“孤獨感完美無缺”“突然而至的激情漲滿喉嚨。”

這樣用文字描摹的畫面在書中俯拾即是，隨處可讀。“萬畝的向日葵金光燦爛，萬千金色蜜蜂紛起跳躍，連‘嗡嗡’聲都亮得灼灼蜇眼。”短短三個句子中，視覺、聽覺，以及聽覺與觸覺的通感交融，靜態(tài)與動態(tài)，音聲與色彩的完美結(jié)合繪制了一幅熱鬧非凡的采蜜圖。“蜜蜂來了，花盤瞬間達到金色的巔峰狀態(tài)。金色王國城門大開，鼓樂高奏。金色的高音一路升調(diào)，磅礴直指音域最頂端。”奇特的想象，虛實相生與大詞小用的運用，讓我們似乎看到了葵花花盤為了迎接蜜蜂大駕光臨，儼然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慶典。這，不僅僅是讓人熱血沸騰的畫面，更是一種激情噴薄的生命狀態(tài)！

二、凝視中立形象

作為相依相伴的親人，“我媽”是李娟筆下重要的形象，“一個人儼然一支隊伍”。最打動我的卻是“我媽”永遠熱氣騰騰生活態(tài)度。生活再貧瘠再匆忙，她都有擠出來的詩意時刻；日子再粗糙再艱辛，也給陪伴她的狗、貓、雞、兔子、鴨子、牛，甚至一株花草留一片柔軟。她會在勞作后，采盡荒地的野花帶回家。好不容易進一次城，列了長長的清單，然而什么都嫌貴，最后只買了些蔬菜，卻不忘買幾株帶根的花苗。“天寒地凍，她擔(dān)心中途倒車時花苗被凍壞，便將它們小心地塞進一個暖瓶里，輕輕旋上蓋子”。繁重的勞作中，她仍精心照顧家里的狗雞兔鴨，給腳底受傷的丑丑縫鞋子，收養(yǎng)牧場里凍傷的雞們，給它們縫上花花綠綠的各式衣服防蚊保暖。在岑寂的曠野里，她一邊勞作，一邊唱歌，給賽虎唱，給兔子唱。因為要去見在水庫那邊種地的丈夫，哪怕騎摩托車弄得塵土飛揚，哪怕用水異常艱難，她也極罕見的抹了面霜，洗了頭，“還穿上唯一一套體面的衣服，皮鞋更是刷得锃亮，打扮得閃閃發(fā)光。”印象最深的是，葵花地的最后一輪勞動結(jié)束后，在難得的閑暇時光里，每天晚餐后全家人一起散步的情景。她儼然是一名身先士卒的將軍，抱著雞，身旁是家人，身后是貓狗兔子，她還想帶上鴨子，就這樣，她“帶領(lǐng)一隊人馬呼呼啦啦走在圓月之下，長風(fēng)之中”“像一支逃難隊伍在漫長的旅途中獲得了短暫而奢侈的安寧。”

諸如此類信手拈來的生活細節(jié)，像珍珠一樣散落于書中的字里行間，被李娟如數(shù)家珍徐徐道來。而我們也不得不佩服作者李娟敏銳的觀察力，正是她對生活的細心凝視，對細節(jié)精確簡練的描寫，對媽媽的情愛和敬意，讓一個堅韌、樂觀、能干、不將就、不妥協(xié)的母親形象呼之欲出。

因為深情凝視，一個個性格鮮明、形態(tài)各異的形象——寂寞而隱忍、率真而可愛的外婆；潦倒而能干、窩囊而肆意的大紅花；甚至是樣子兇、吃得多、愛偷鞋子的闖禍精——大狗丑丑；黏人的兔子；疼老婆的公雞……無一不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三、凝視中現(xiàn)情懷

面對一輛輛挖掘車在荒野里瘋狂開采戈壁玉，李娟表示深深的憂慮：“一邊是戈壁玉成山成海的盛況，另一邊，卻是大地的千瘡百孔”。她對戈壁灘上的每一塊石頭都懷有樸素的情感，她懂得它們都有著壯闊崎嶇的經(jīng)歷，最終卻“被暴力挖開……蟲子四下奔逃，植物白嫩的根系暴露在日光暴曬之中。更多的石頭在挖掘機的操作下源源不斷翻出大地。失陷絕地的螞蟻們不知所措。……一窩螞蟻的毀滅，其慘烈不要于一個王國的覆滅吧？”進而，她聯(lián)想到，人類在荒野中種植葵花和在荒野中挖掘石頭，其實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呀，“都是掠奪。用挖掘機掠奪，用大量的化肥掠奪。緊緊攥住大地的海綿，勒索到最后一滴液體”。

看看作者對人類肆意掠奪土地行為的控訴吧：“為了在短暫而有限的時間內(nèi)達到利益最大化，我們只能無視基本工作原則，無盡的勒索，直到土地死去——要么沙化，要么板結(jié)。土壤纏滿塑料地膜。農(nóng)藥瓶子堆積地頭。”她在《力量》中描述過見到的“死掉的土地”——“極度不自然的硬。表層板結(jié)得異常平整光潔，寸草不生，毫無生氣。”令人觸目驚心。同樣難逃厄運的，還有河流：“無邊的湖泊，但是因為污染及其他的環(huán)境原因，這個湖泊漸漸退化為沼澤。”

“為什么我的眼里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正是作者李娟對腳下土地愛得深沉，對這片土地的悲憫情懷和責(zé)任意識，才使得她凝視的眼中飽含淚水。她借年長牧人的口疾呼：“撿石頭！都是撿石頭的人害的！”她寫沙塵暴席卷阿勒泰時的昏天黑地，她寫“我媽”騎著摩托車去幾公里外的排堿渠打水的艱難，寫“我媽”為了節(jié)省用水，大熱天在葵花地里不著一縷地勞作……人類呀，怎樣善待腳下的這片土地，怎樣與自然和諧相處？難道不應(yīng)該引起人們的深思嗎？

因為凝視，我們讀出了作者對“這片土地環(huán)境的擔(dān)憂和對生存的疑慮”，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悲憫情懷和責(zé)任意識，作品才更有社會價值，才更具有讓人深思的心靈震撼力和時空穿透力。

可以說，李娟的文字因凝視而豐富，因凝視而鮮活；凝視而生動，因凝視而生情。蔚藍的天，潔白的云，挺拔的樹，氤氳于風(fēng)中的淡淡花香，以及路上川流不息的人……對于善于“凝視”的人來說，路過的都可能成為心中的獨特風(fēng)景；對于粗獷不善“凝視”的人來說，風(fēng)景永遠在別處。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慢慢走，欣賞啊”，讓我們擦亮慧眼，用一顆慧心凝視這“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的生活吧，說不定，“詩意和遠方”就會汩汩流淌在你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