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歆的最早一段“黑歷史”發生在青春期。那時,他跟隨大儒陳球學習,同窗好友是一心向往隱士生活的管寧。
某天的功課是義務勞動,兩位同伴扛著鋤頭去田里翻地。一鋤下去,竟翻出一塊金子來。燦爛奪目的金子啊!管寧視若無物,而華歆立馬丟下鋤頭,撿起金子把玩了好一陣,才扔了金子繼續干活。
又有一次,兩人讀書的小院門外,有達官顯貴經過。管寧依舊埋頭讀書,而華歆將書本一丟,就沖出門去圍觀裝飾豪華的香車寶馬。等華歆喜滋滋地回來,管寧當場拒絕跟他繼續做同桌,還甩出一句:“你不是我朋友!”
就這樣,“貪戀財物、愛慕虛榮”的華歆,被志存高遠、淡泊名利的學霸管寧襯得越發灰頭土臉,還狼狽地掀翻了青春期的“友誼小船”。
史書沒有告訴我們,正在意氣飛揚的年紀,因為一次純屬好奇的圍觀,就二話不說被抹黑、被好友徹底鄙視的華歆,心里有沒有被誤解被傷害的難堪與委屈。或許,更重要的,是背著“黑歷史”前行的華歆,沒有因為他人的武斷鄙棄而搞砸自己的人生。
多年后的東漢王朝,出了一位業績出眾、深受人民愛戴的官員,他就是華歆。當時的國家,正處于風雨飄搖的動蕩時期:帝都朝堂,你來我往挾天子以令諸侯;地方上,軍閥紛紛自立為王,地盤爭奪戰時時上演。
董卓挾持天子,權傾朝野,為所欲為,惹得天怒人怨,華歆跟朋友們暗中計劃了刺殺董卓的行動。不料行動失敗,一行人只好直奔江淮,去尋求同樣有志于抗擊董卓的袁術的庇護。
在路上,他們遇到一位踽踽獨行的老人。得知目的地一致,老人很想跟他們一起走。其他人不忍心拒絕,只有華歆反對說:“這不行,我們幾個知根知底,面臨危險,大家都講究一個‘義’字,這才風雨同舟。而現在接受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若是路上出現意外,要怎么辦呢,中途拋棄他嗎?”
大伙兒對華歆的冷漠不以為然,堅持帶著老人上路。果然,走到中途,老人不慎掉進一口枯井里。大伙生怕被追兵趕上,想丟下老人先走。華歆責備同伴:“當初既然答應幫助他,現在就不能拋棄他。做人不能這么不講仁義啊!”
朋友們這才明白,華歆不是冷漠,而是思慮周全,有仁愛之心。最終,他們救出老人,一路不離不棄,平安到達了目的地。
后來,華歆重回官場,一直清廉為民,在百姓當中極有威望。在揚州任職時,他的上司在戰爭中病逝,揚州百姓紛紛跪求華歆繼任,持續數月。而華歆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百姓的請求,他表示:“沒有朝廷詔書就上任,這不是臣子的做法。”
與此同時,稱霸江東善于用兵的孫策,趁朝廷無暇顧及揚州,計劃攻城。華歆是一介文士,而城里的兵將早就消耗殆盡,防御能力幾乎為零。為了百姓安危,投降是最佳選擇。形勢危急,華歆毫不猶豫地出面,帶領全城官員及百姓,恭迎孫策入城,做了一名為正人君子所不齒的“投降派”。
面對擁重兵雷霆而至的孫策,華歆衣冠端正,不卑不亢,一派名士風范。對華歆慕名已久的孫策,欣然奉他為座上賓。孫策的重視,更加坐實了華歆的“叛徒”名分。
而投降以后的華歆,不理外界對他的指斥鄙薄,只管一心操持揚州的民生大計,表面上服從孫策,但心底里,他一刻也沒忘記自己身為漢家臣子的身份與使命。

等到急于網羅人才壯大自己陣營的曹操想起遠在江東的華歆的時候,已經是三年后。在曹操授意下,傀儡天子漢獻帝一紙詔令傳到揚州,調華歆去帝都許昌任職。
天子有命,臣子理應遵從。華歆知道,揚州如今在繼任者孫權的統治下,已是江東重地,輕易不會陷入戰火,他可以放心離開。為此,華歆不得不編造了一個愿意忍辱負重,去曹操身邊工作,為孫權的問鼎大業出一份力的“潛伏計劃”,才說服孫權讓他離開。這一次,華歆成了“兩面三刀的小人”。
對華歆的離開,不舍的除了孫權,還有很多人——真心相交的朋友、因為他位高權重而曲意逢迎的同僚、喜愛他的平民百姓。大家都為華歆準備了送別禮物。華歆收下了所有人的禮物。他在收禮的同時還囑咐手下,所有禮金都要標注贈送者。最后一清點,數百金的巨額財物,令人咂舌。
離開的那天,眾人都來為他送行,華歆對大家說:“我很珍視各位的饋贈之心,因此沒有拒絕,沒想到竟收到這么多禮品。我一個人單車遠行,巨額財物在身,懇請朋友們為我想一個法子,好讓我能帶著禮物安全上路。”
直到這時,眾人才明白,華歆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收下禮物,無不在心里嘆服他分文不取的高尚品德。而回到許昌后的華歆,絲毫不受那些“黑歷史”的影響,開啟了另一段仕途,秉持初心,為民謀福。
多少人抗拒“黑歷史”,恨不能一鍵刪除不留痕跡;唯有華歆,情愿留下一個“黑歷史”纏身的形象,卻始終不掩他冰清玉潔、有禮有法的名士重臣之風。心懷仁義,率性而為,且敢于“自黑”,也是真的勇士。
(孫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