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見過智商最高的婆婆

文/劉小念

有情飲水飽是童話

楊娜剛進(jìn)小區(qū)，就被鄰居阿菜拉到一邊，阿菜神秘兮兮地說：“小娜，我跟你說，你婆婆，周桂枝，她去我們婚介所給自己登記了，還交了會費呢。”阿菜在那家婚介所上班，她一眼認(rèn)出了楊娜的婆婆，所以第一時間和她透露了這個勁爆消息。

楊娜有些意外，在她眼里，婆婆讀過大學(xué)，是一個傳統(tǒng)且重情重義的老太太，怎么可能在老伴去世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就去婚介所登記呢。

見楊娜不說話，阿菜又大獻(xiàn)殷勤：“你放心好了，我們是老相識，我一定會把最合適的人選留給你婆婆，再說了，你婆婆是干部退休，條件又不差，在我這里也是香餑餑呢。”

楊娜聽著這話有些別扭，只好訕訕地說：“那我要謝謝你啊。”說完，楊娜便一步作兩步，加快速度往家里趕。楊娜實在不明白，婆婆去婚介所登記的動機是什么。

自打公公去世后，婆婆有很長一段時期沉浸在悲傷里，有時候深更半夜會給楊娜的丈夫李偉打電話，訴說對老伴的思念之情。前陣子，為了不讓老太太在家里睹物思人，李偉自作主張將婆婆從老家接來了北京。

對此，楊娜是不同意的。他們的房子太小，還是租的；婆婆來了，別說沒有房間住，連說話的空間都沒有了，可李偉堅持要把婆婆接過來，他擔(dān)心老太太在家沒人說話，會悶出病來。

好在，婆婆來了后，彼此相處還算和諧。老太太話不多，也不是那種事兒精，別人家里出現(xiàn)的婆媳之類的矛盾，她們都沒有。可楊娜萬萬沒有想到，比婆媳矛盾更大的妖蛾子，竟然是婆婆想再婚。想著阿菜那張八卦的嘴，楊娜心想，完了，明天樓上樓下的鄰居們都該知道她楊娜的婆婆要再婚了。雖然都是一些八竿子打不到的鄰居，可楊娜也不想活在別人的吐沫星子里，生活已經(jīng)夠艱難了，這是要雪上加霜啊。

推開門，李偉雷打不動的抱著手機在客廳一角玩游戲，婆婆則在廚房準(zhǔn)備晚飯。望著婆婆的背影，楊娜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平心而論，這段婚姻里，她最滿意的大約就只剩下這個永遠(yuǎn)像老黃牛一樣，默默奉獻(xiàn)的婆婆了。至于李偉了，她想算了吧，反正日子都是一直在湊合，他愛干什么就干愛什么吧，繼續(xù)再讓他蹦跶幾天，婚姻也就散了。

楊娜和李偉是畢婚族，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了，李偉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婚姻有什么問題，他是那種典型的不去想明天的主。每次楊娜在他面前提及未來打算，提及買房子的話題，他都無比樂觀地說：“我的偶像老師說了，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yuǎn)方。”

李偉是高曉松的鐵粉，也深信他那套“買房不如買夢想”的理念。如果李偉剛畢業(yè)，他說出這樣的話，楊娜會覺得他與眾不同，可他都28歲了，馬上就奔三的人了，說這些話，不覺得幼稚嗎？

楊娜每天想到這些就頭疼。她的人生規(guī)劃是：22歲結(jié)婚，25歲買房，27生娃，變身少女辣媽。可現(xiàn)在，他們連房子都沒有著落，拿什么去生娃，拿什么資本去當(dāng)辣媽。

再看看李偉，一天到晚除了游戲就是游戲。沒錯，他的工作是游戲設(shè)計師，可也沒有必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游戲世界吧。畢竟生活又不是一場游戲，是實打?qū)嵉倪^日子。

楊娜火氣很大，她一把從李偉手里奪過手機，然后重重地扔到沙發(fā)上：“你還有有完沒完？除了游戲，你就沒點別的追求了是嗎？”

李偉第一時間的反應(yīng)是把手機迅速拿回手中，然后火急火燎地說：“等一會兒，等一會兒，等我玩完這一局。”

“李偉，我限你三秒鐘之內(nèi)把游勸關(guān)了，否則后果自負(fù)。”

楊娜說完就摔門進(jìn)了臥室，而她身后的李偉仍然沉迷在游戲里難以自拔。楊娜覺得失望透頂了。婚姻里，最怕的就是一方對另一方失望。

結(jié)婚七年，楊娜對李偉的失望值已經(jīng)漲到了最高點。剛結(jié)婚時，她也曾相信有情飲水飽，可當(dāng)身邊的朋友紛紛買了房子和車子，他們還過著租房子趕地鐵的生活時，她悲催地發(fā)現(xiàn)，在現(xiàn)實面前，愛情真的就是一文不值。想到這些，楊娜要離婚的心勁，更加堅決了。

騎馬找馬有錯嗎

李偉推門進(jìn)來，已經(jīng)是二十分鐘以后，他嬉皮笑臉地把一張滿是煙味的嘴貼到楊娜的臉上：“來來來，老婆大人，和小的說說，你的火氣怎么這么大？是不是想讓我給滅滅火。”

楊娜嫌棄地將他推開，“李偉，我們離了算了！”

“楊娜，你沒毛病吧，整天把離婚掛在嘴邊，真不想過了，咱們明天就去離。”李偉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誰不去誰是孫子……”楊娜斬釘截鐵。

楊娜的話還沒有說完，李偉就服軟了：“好啦好啦，老婆，咱都多大的人了，別再開這種玩笑了，很傷感情的。”

楊娜覺得難過極了，她明明是一本正經(jīng)地想離婚，可在李偉眼里，她只是開玩笑。

“你還知道傷感情？連你媽都去婚介所登記了，你看，就連你媽，一個剛剛喪夫三個月的老人家，她都知道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我為什么不能？”

楊娜話剛落音，李偉臉色就變了，他罵了一句：“我靠，什么意思啊？”也不知道他是針對楊娜，還是針對他媽去婚介所登記這件事。楊娜已經(jīng)不想再去關(guān)心他的情緒，她只想逃離這個讓人壓抑的小空間。趁李偉去質(zhì)問他媽的空隙，楊娜收拾好了行李，她準(zhǔn)備去酒店住一晚，然后明天一早坐高鐵去廣州出差。她暗暗下定決心，這次出差回來后，一定要把婚給離了。不管李偉再說什么，她都不能心軟，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

楊娜去廣州這趟差，原本是不用她親自去的，但是黃曉華在廣州，他早就對她發(fā)出了邀請，邀請她去參觀他的工廠，順便敘敘舊。黃曉華是楊娜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她的客戶，當(dāng)年班上最不起眼的人，如今在廣州有了自己的工廠，年收入幾百萬，典型的人生贏家。

楊娜和黃曉華是在一次行業(yè)洽談會上重逢的，她當(dāng)時開玩笑說，當(dāng)初怎么就沒有看出你是一支潛力股，黃曉華也跟著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他說：“不然，你就該選我，而不是李偉。”黃曉華追過楊娜，和李偉一起，只不過當(dāng)時的楊娜選擇了李偉。

大學(xué)時期的李偉是最容易打動女生的那類“三好男生”：外型好、家境好、學(xué)習(xí)好，不像黃曉華，成天在外面做各種兼職，整個人掉進(jìn)錢眼里。十八歲的楊娜拒絕黃曉華的臺詞是：我不喜歡你滿身的銅臭味。

如今，28歲的楊娜才猛然發(fā)現(xiàn)，滿身都是銅臭味的黃曉華竟然會散發(fā)出誘人的氣息。

是啊，一個男人，連最起碼的安全感都不能給女人，他根本就不配結(jié)婚。只可惜，楊娜明白這個道理太晚了，難怪別人說，婚后流過的淚，都是婚前腦子里進(jìn)的水。她簡直快要在李偉這灘渾水里，把自己給淹死了。

黃曉華在微信上已經(jīng)撩過她好幾回，他半開玩笑地說“只要你離婚，我就馬上娶你”這樣的話，楊娜自知不靠譜，只是對李偉的失望越來越多，也就漸漸覺得：一個多金男人說出了這樣的話，也很難得。

所以這趟出差，除了簽合同，更多的是加深一下對黃曉華的了解。楊娜已經(jīng)在騎馬找馬了，她不自覺地為自己開脫：這都是被婚姻給逼的。

都是微信里的風(fēng)花雪月

楊娜沒有想到，她剛到廣州站，就接到婆婆的電話。原來，她的婆婆周桂枝女士，在知道她去廣州出差后，竟然也買了來廣州的車票，說是和李偉吵架了，要去廣州散散心。

昨天晚上出門之前，楊娜的確看到李偉和婆婆爭得面紅耳赤，大約是為了她去婚介所登記的事，只是，她沒有想到，婆婆也會整出離家出走這一套。看著婆婆拎著行李箱朝自己走過來，楊娜突然感覺，這里面指不定有什么陰謀。

婆婆突然駕到，不但讓楊娜亂了方陣，也將前來接車的黃曉華打得措手不及，幸好楊娜事先發(fā)微信提醒他，他將住在附近的秘書叫了過來打馬虎眼。

一見面，楊娜還沒有介紹，周桂枝就搶先自我介紹：“我是楊娜的婆婆。您放心，我絕不打攪她的工作，你們把我送到前面好打車的位置就可以了。”

最后，車子直接將周桂枝送到黃曉華替她預(yù)訂的酒店。晚上，婆婆又跟著楊娜一起去蹭了黃曉華的接風(fēng)宴，幸好有黃曉華的女秘書在，否則楊娜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那天的晚飯，吃得無比尷尬。中途，楊娜去洗手間補妝時，婆婆跟了進(jìn)來，她看著對著鏡子涂口紅的楊娜說：“不是你婆婆八卦啊，你這個老同學(xué)和她那個女秘書，倆人有問題。”

楊娜聽得心里一驚，表面上卻半開玩笑地打趣：“媽，說說看，你都看出啥了？”

婆婆一副過來人的神情說：“他們倆肯定是男女朋友。”

再回到餐桌前，楊娜就刻意留意了倆人的表情，果然，女秘書看黃曉華的眼神是有故事的，如果不是低頭去撿到地上的筷子時無意見看到女秘書的腳，勾住了黃曉華的小腿，楊娜大概還做著十八歲少女的夢。

只是，楊娜沒有想到，晚上會收到黃曉華的微信語音，他惡人先告狀地說：“楊娜，你什么意思？你要拒絕我，也不用帶著婆婆一起來吧。”

楊娜頓時覺得這個男人挺沒勁的，一邊吃著碗里的，一邊又看著鍋里的，不過她轉(zhuǎn)頭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呢，還沒有和李偉離婚，就想著來試探這個在微信里風(fēng)花雪月的男人。

黃曉華之所以說那句“你離婚，我就娶你”，誰知道是不是對當(dāng)年她拒絕他的報復(fù)呢。

男人嘛，不都是這樣一副嘴臉：得不到的永遠(yuǎn)在騷動。這樣想，楊娜就釋懷了。

給婚姻一個機會

接下來的兩天，該參觀的工廠參觀了，該簽的合同也簽了，至于微信上的那些話，楊娜全當(dāng)是一場玩笑，彼此之間誰也沒有提及，都是成年男女，擺出出死纏爛打的架勢，誰都不好看。更何況，黃曉華還有一個備胎女秘書，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們。

聽說楊娜要返回北京，最高興的是黃曉華的女秘書，她像長頸鹿一樣，飛奔地跑過去給她預(yù)定了最早的高鐵車次，生怕她走慢了。楊娜和婆婆一起返程。路上，婆婆主動的和她聊起了她和李偉的問題。

原來，婆婆一早就看出他倆的婚姻出了問題：李偉不求上進(jìn)、安于現(xiàn)狀、沉迷游戲，她作為親媽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雖然是我兒子，但真的不算一個好男人、好老公，當(dāng)然，我這個當(dāng)媽的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從小我就寵著他、慣著他，直到現(xiàn)在，他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你能一忍再忍的和他過了七年，我知道很不容易。”當(dāng)婆婆給出這個評價時，楊娜哭了。

是啊，她當(dāng)初是因為愛他，畢業(yè)就嫁給他。可這七年來，她不斷的進(jìn)步，他卻停滯不前，并且試圖也拉住她，不讓她往前奔，她不知道，這樣的婚姻，還有什么堅持的意義。楊娜沒有想到，對李偉的失望，對婚姻的絕望，她會一股腦地倒給自己的婆婆聽。

婆婆握著她的手說：“小娜，這是你的婚姻，我不會勸你忍忍就好，自己的婚姻要自己做主；但是我要客觀公正的說一句，婚姻出現(xiàn)問題，夫妻雙方都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都需要深刻反思一下。”那一刻，楊娜感受到婆婆是真心的。

而婆婆也告訴了她一個秘密，關(guān)于自己為什么要去婚介所登記的全部來龍去脈。

原來是公公在外面有了小三，婆婆直到公公去世之后，才知道真相。

“你公公生前還給那個女人買了意外保險，受益人并不是我和偉偉。”婆婆無比難過地說。

楊娜的公公是出車禍去世的，那個女人拿到了一筆巨額的賠償，而留給婆婆的卻是永遠(yuǎn)的傷痛。婆婆平靜地說出這些真相，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她說：“小娜啊，我今年55了，并不是想追趕什么潮流，就是想徹徹底底地為自己活一回，不然我真走不出這個陰影，我希望你和偉偉都可以理解我。”

那一刻，楊娜好想為婆婆高呼，28歲的她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些。這七年來，她除了報怨李偉的不成熟和不成功，自己又真正做了什么。

在婚姻里，每個人既是施暴者，又是受害者。是的，她以為是李偉不成熟的表現(xiàn)拖累了自己，可是反過來，她自己的啰嗦，貪婪，以及喜新厭舊，何嘗又不是在傷害他呢？

快到北京時，楊娜收到李偉發(fā)來的微信消息，他說他在出站口，一起回家，家里燒了她和媽媽都愛吃的紅燒肉；他還說，自己設(shè)計的游戲得到了甲方的肯定，對方給他追加投資了。

楊娜沒有再提及關(guān)于離婚的話題，倒不是因為李偉的未來有了大好前景，而是婆婆的幾番話讓自己對婚姻有了新的感悟。

楊娜對婆婆掏心窩子地說：“我只是想給婚姻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畢竟在一起這么多年了，還是有感情的。”

婆婆回應(yīng)的云淡風(fēng)輕：“那是你們自己的生活，我不干涉，也不會給任何意見。”

至始至終，婆婆都沒有提，她為什么要去廣州，為什么在關(guān)鍵時刻成了一個拖油瓶，是巧合，還是刻意？但婆婆說的那句明事理的話“我兒子雖然不爭氣，你那個老同學(xué)也靠不住”，倒是提醒了楊娜，讓她心生愧意，臉紅了。

婆婆到底還是向著自己的親生兒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