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泉之恩

魏煒

這天晚上，劉福忽然接到了一份快遞。他打開一看，見里面只有一張制作精美的結婚請柬，上面寫明了舉辦婚禮的時間和地點，還有一些隆重邀請參加的客套話。新郎和新娘的名字，他很陌生，想不起是誰，翻開一看里面，照片上笑盈盈的那對俊男靚女，他也都不認識，一時就愣在那里。

他老婆翠玲問他：“真是奇了怪了，你也有快遞了。什么東西呀？”劉福說是張結婚請柬，可他不認識這人呀。翠玲覺得新鮮，湊過來一看，忽然驚叫道：“原來是她呀！哎呀，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要是在街上見了，我保準不敢認了！”

劉福見她認識，忙著問她是誰。翠玲提醒他說，這馮曉倩就是多年前借住到他家的那個老同學的女兒啊。劉福再仔細看看照片，驀然就認出了馮曉倩，不覺臊得臉上一陣發燙發紅，低頭不語。

馮曉倩是他的老同學馮亦明的女兒。當年，劉福孤身一人到千里之外的杭州去讀大學，可謂是背井離鄉、舉目無親啊。就在這時，馮亦明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懷。

馮亦明跟他是同學，還同住一間宿舍，對他這個外鄉人很照顧，經常帶他出去玩，家里做了好吃的，還邀請他去吃。兩個人情同手足，形影不離。后來，劉福畢業要回北京，他對馮亦明說，他們就是這一世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除了老婆，都可以共享。

兩個人畢業后，各自有了工作，又有了家庭，聯系就逐漸減少了。可就在幾年前的一天，馮亦明的女兒馮曉倩忽然造訪，還說要在他家住下。原來，馮曉倩到北京來當北漂，也是舉目無親，花銷又特別大，馮亦明想到了他這個生死與共的兄弟，就讓女兒來投奔他了。劉福忙著安排馮曉倩住下了。

劉福把馮曉倩當成了自己的閨女，悉心照料。翠玲也對她熱情有加。可看馮曉倩那樣子，是要長期住下去，翠玲就有些受不了了。他們家就住著一套老舊的兩居室，馮曉倩一來，就把兒子住的那間讓給了馮曉倩，兒子住在了客廳里。馮曉倩要長期住下來，兒子可咋辦？再說，這也不像個過日子的樣子了！翠玲就想著，得想個主意把馮曉倩趕走。

翠玲眼珠兒一轉，就有了主意。她悄悄給外地的大哥打了電話，讓他帶著老爸老媽趕緊過來。這天晚上，大哥帶著老爸老媽風塵仆仆地來了。一家人就商量怎么住下。商量的結果，就是翠玲的老爸老媽住到兒子的房間，大哥住客廳，兒子和馮曉倩只好出去住賓館了。

馮曉倩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了翠玲的意思，這是要趕她走呢。她啥都沒說，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搬走了，之后再也沒回來。劉福醒過味兒來，責備了翠玲一番，忙著去找馮曉倩，但馮曉倩早就退房搬走了。他給馮亦明打電話，想解釋解釋，可馮亦明再也不接他的電話了。之后，倆人就斷了聯系。劉福一直覺得，他愧對了馮亦明這個好兄弟。

時隔幾年，馮曉倩卻忽然邀請他們去參加婚禮，這是什么意思？劉福和翠玲兩個人猜測了半天，也猜不透啊。劉福是個沒主意的人，這時候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翠玲轉著眼珠兒想了想說，這個婚禮不能參加。劉福問她為什么？翠玲說，為這么點兒小事兒，馮亦明就跟他斷絕了關系，可見馮亦明是個小心眼兒的人，還記著仇呢。這會兒卻突然邀請他去參加婚禮，那就是想在婚禮上羞辱他一番，讓他無地自容。這個婚禮，那就是個鴻門宴呀！

劉福一想，也是這么個理兒，就點了點頭說：“他真要當著很多老同學的面兒把這事兒說出來，我還真是顏面盡失，以后就沒臉見人了。這個婚禮，我死活都不能參加。”他打定了主意，就決定不給馮曉倩回信兒了。

幾天之后的一個傍晚，劉福下班回到家，卻見家門口站著一個人，正是馮亦明。他還沒反應過來，馮亦明見到他，就三步并作兩步奔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激動地說：“兄弟，咱終于見面啦。這一晃，都老啦！”

兩個老同學見面，分外激動，有多少話要說呀！劉福讓翠玲做幾個好菜，他要跟老同學好好喝兩杯，好好敘敘舊。誰知馮亦明卻擺擺手說，他還要跟親家去商量婚禮的事，實在沒時間細聊了，他專程過來，就是邀請劉福全家一定要參加他女兒的婚禮。說完，他放下大包小包的禮物，就告辭走了。

送走了馮亦明，劉福轉臉問翠玲，這個婚禮咱參加不參加啊？人家這么隆重地邀請了，咱再不去，似乎不太合適啦。翠玲黑著臉說，堅決不能參加。你不過就是他的一個老同學，又沒特殊關系，他憑什么這么隆重地邀請你？他就是想在婚禮上奚落你，讓你下不來臺啊。你要想保住面子，就不能去。劉福想想，也是這么個理兒，就點頭應了。

到了馮曉倩舉辦婚禮那天，劉福和翠玲決定帶上兒子，到郊縣住一天，避過這陣風頭再說。天剛亮，3個人就收拾了行裝，剛一下樓，就被兩個人攔住了。那兩個小伙子笑嘻嘻地說，他們奉命來邀請3位參加婚禮。劉福心里一慌，又沒了主意。翠玲生氣地說：“想參加就參加，不想參加就不參加，都是我們的事兒，別人管得著嗎？你們還能硬綁著我們去怎么的？”那兩個小伙子仍是笑嘻嘻地說：“參加婚禮是個喜慶事兒，我們哪兒能綁您去啊？但老板發了話了，完不成任務，我們也不好交差。那只有您去哪兒，我們跟到哪兒，不住地說好話求您唄。”

翠玲不信，拉著劉福和兒子往前走。那兩個人果然緊緊地跟著，不住地說好話求他們。翠玲看這兩個人像狗皮膏藥一樣貼著他們，想甩是甩不掉了，這還怎么玩兒啊？一賭氣說，我們去參加婚禮！那兩個人樂了，從旁邊開過來一輛豪車，拉著他們直奔婚禮現場。

劉福心里一陣冰涼。真到了婚禮現場，馮亦明一通搶白，他笨嘴拙舌的，可說什么好啊？從今以后，他就是個知恩不報唯利是圖的小人，再難在同學們面前抬起頭來了。翠玲卻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別怕，有我呢！”她轉著眼珠兒想著主意。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婚禮現場，那是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婚禮布置得很豪華，來賓也很多，非常熱鬧。馮亦明見他們來了，趕緊迎過來，熱情地說：“你們都是娘家人，要坐貴賓座。”說著，就拉著他們來到貴賓桌。安頓下他們，馮亦明又去忙了。今天是他閨女出嫁，他可是最忙碌的人。

劉福那顆心卻一直懸著。

席間，新郎新娘要給客人們敬酒。劉福一家坐在貴賓桌，這是要最先敬酒的。這個環節一開始，馮亦明就領著馮曉倩和新郎奔著他們走過來。劉福那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該來的終于來了，躲是躲不掉啊。馮亦明走到劉福面前，對馮曉倩和新郎說：“劉福是我的老同學，也是你們的大恩人，這第一杯酒，最應該敬給他。”

馮曉倩和新郎就舉起酒杯，恭恭敬敬地敬給他。劉福一顆心“怦怦”亂跳著，但既然馮亦明要先禮后兵，他也只能先禮尚往來，先說了些祝福的話，然后就把杯中酒一口干了。馮亦明又帶著新娘新郎給別的客人敬酒去了，劉福暗暗地想，或許還沒到他發飆的時候吧，只能懸著一顆心等著。

但直到婚禮結束，馮亦明都沒說一句過分的話。他們看有客人走了，也趕緊告辭。馮亦明把他們送到門外，又叫過一輛早已備好的車，囑咐司機一定要把他們送回家。車子直把他們送到家門口，這才回去了。

劉福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可新的疑問又出來了。他和翠玲面面相覷，小聲問道：“他不想為難咱們，又何必非要請咱們去參加婚禮啊？”翠玲再聰明，這時也想不明白了。她擺擺手，十分惋惜地說，她光想著怎么對付馮亦明了，吃著飯菜味同嚼蠟，要早知道馮亦明不為難他們，她還不如好好吃飯呢。

馮亦明那邊沒動靜，劉福心里越不踏實。想來想去，還不如主動出擊，把話說清楚，也好祛除這塊心病。他就讓翠玲做了幾個好菜，把馮亦明請到家里來。

幾杯酒下肚，兩個人都自然親近了。劉福趁機說：“兄弟，對不起啊，當年你閨女投奔我，我沒好好接待她，讓她走了。在這里，我向你賠禮了。”

馮亦明卻按住了他的手，誠懇地說道：“兄弟，你做得對。就為這，我得感謝你一輩子啊！我說你是她的大恩人，絲毫不為過。”劉福驚得下巴險些掉到地上，忙著問他是怎么回事。馮亦明這才說，馮曉倩從劉福家里搬出去以后，心里委屈呀，就跟老爸講了。馮亦明就想，連這么鐵的兄弟都靠不住，別人就更靠不住了。那咱誰都不靠了，靠自己吧。閨女決定在北京發展了，老是租房子打游擊也不是個事兒，干脆，咱就在北京買個房子吧。馮亦明東拼西湊，湊了20多萬，閨女又從銀行貸了10多萬，就在北京城里買了一套房子。現在，那房子值七八百萬了。這還不是劉福的功勞？

劉福聽著，臉上又臊得發燙了。

馮亦明卻繼續說，馮曉倩原先在家里嬌生慣養，啥都不會。后來到劉福家生活了幾天，這才知道什么都要自己干，否則就要看人臉色。她就用業余時間學習了廚藝，學會了家務，后來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那也是劉福家的功勞啊。

劉福睜圓了眼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馮亦明又接著往下說，馮曉倩看到劉福兒子整天忙忙碌碌，還掙不到幾個錢，就想著，光有文憑還不夠，得有真本事，有能夠拿得出手的特長，那才能有話語權。她拼命學習，幾年間設計投產了好幾個新產品，現在已經升為公司的副總了。這也得感謝劉福家不是。

劉福明白了，他家整個都成了馮曉倩的反面教材。他賭氣地問道：“你家曉倩都那么出息了，再也不用我家激勵了，你還跑我們家來干嗎？”

馮亦明擺了擺手說：“兄弟你可不知道，那天我聽他們小兩口說，為了集中精力干一番事業，先不要孩子了。這哪成啊，我還等著抱外孫子呢！我就想讓他們多到你們家來看看，就會明白了：你家兒子沒結婚更沒要孩子，不是也沒干成事業嗎？他們結了婚要了孩子，也不見得就干不成事業，那就會要孩子啦。”

劉福氣得手一抖，酒杯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圖◇涂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