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祥哥

兩個月前，我不認識祥哥。那時我正淹溺在物理的海洋里神志昏迷。所幸新一輪的分層走班向我伸出了天使之手，綿軟而又堅定，一根金手指點燃了我的靈性，物理的天空烏云散開。這只撥云見日的手是屬于祥哥的。

“你的作業呢？”一個聲音切入到我和同桌的火熱對話中。我抬起頭，祥哥干凈的面龐在與我成60度角的一條直線上。第二次分班后，這是我和祥哥第一次瞠目直面。作業？分層走班后的教學班由來自9個行政班的零星個體組成，一下課就作鳥獸散，紛紛奔向下一個教學點，常常有同學渾水摸魚逃避作業，老師也無可奈何。祥哥居然一路追殺過來，真是意外。物理作業的封面倒是我最喜歡的藍色，如澄澈純凈的瓦爾登湖，直到掀開這層帷幕，我才見識到它波詭云譎的兇險。昨晚，它就那樣猙獰地盯著我，張牙舞爪，試圖把我拽入物理的世界。已經被文言字詞遺傳概率各類函數和化學反應整得暈頭轉向的我，壓根兒不想再拿起筆，我拎起作業翻了翻，成群的選擇題和耀武揚威的解答題，便鋪天蓋地地朝我猛撲而來，我揮舞著劍戟左突右沖，只攻下了幾道選擇題和最簡單的一道解答題。此時，它正被我壓在“五行山”下頓足捩耳呢。

我囁嚅著指了指被壓在最下面的作業。祥哥把作業本從底下抽出，居然沒有讓擺放整齊的書、筆記本和鉛筆盒錯位。我一直在保佑祥哥沒有聽見我的心跳聲，它比上緊了發條的玩具青蛙跳得還要快上幾倍。祥哥的眼睛飛快地掃過作業本，最后停留在我的臉上。我倉皇地跳脫他的注視，用耳朵斜對著他，等待一場暴風雨的襲擊。空氣仿佛被凍住了。黑板上方時鐘的秒針步履蹣跚，像不堪重負的毛驢，在主人的鞭子下煢煢彳亍。懊悔，深深地懊悔，我痛恨自己昨晚為什么不把物理作業做完。祥哥什么都沒說，轉身走向講臺。沉默真是個奇特的東西，有時候它的力量遠勝過拳頭。

我和祥哥的第一次交流只有5個字，持續時間1分鐘。

入夜，頭頂的路燈泛著慘白的光，吸引了成群的蚊蟲，像一團緊緊糾纏的玄黑絨線球席卷著僅有的燈光。我飄過路旁嗚嗚絮叨著的樹木，只愿自己是游離的鬼魅，融進這夜色的蒼茫中。

“高熹然——”路的轉角炸起一個尖細的男聲，手里拎著一套球具。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繩子，我趕緊朝前跑去。“我看你上課的時候挺認真的啊，沒事的，復習一段時間后就好了。”雖然祥哥并沒有給予我實質性的建議，但他的話也確乎有春風化雨般的魔力，讓我焦躁不安的心稍稍平靜了些。“你要打嗎？”我的確需要揮舞奔跑、揮汗如雨的痛快。“右邊！”祥哥的聲音貫徹了整個球場。身旁的合作伙伴敏捷地甩動著球拍，我聽見了被球拍帶動的呼呼風聲，無奈還是早了，球掉落在了地上。

“要是被你接住了這球，那恐怕下一球我會接不住了！”祥哥開朗地笑笑，我仿佛能看見快樂的符號從祥哥的唇齒間蹦出。“好，左邊！”祥哥微微側身，把球的軌跡盡頭轉向了我，“不要走神！”飛來的球不走以往的高端路線，轉而采用低調的方式。對于低球我一向束手無策。站著不動太傻了吧，短暫的思索過后，我把球扣向了前方，毫無疑問，它沒過網。“這種時候就應該換一種方式接球，往上打而不是往下。”說著，祥哥示范性地揮了揮拍子。 我點點頭，向祥哥發出了球。打球時的祥哥完全不同于課堂上的他，此時的祥哥像是沉睡后覺醒的獅子，展現著自己的力量。祥歌的球像踩了風火輪劃過球網，我擺好大干一場的架勢，我猛地撲向即將落地的球，卻因為慣性被推向了前方，“嘭”，好一個與大地的親密接觸，一團壓積在胸口的氣體從身體里逸出，說不出的清爽舒暢。

當學考科目成為過去式，我竟有點不知所措。我游蕩在走廊上，滑過屋頂的深邃晴空低眉俯瞰著，月亮很精神，點綴其間的星星倒比往日頹廢了些。

喜歡上物理，是什么時候的事了？這神奇的化學反應，有點美妙。不遠處，物理辦公室的燈忽地亮了。我的思緒顯然跟不上我的腳步，正猜測著，我已站在了物理辦公室的門前。像往常一樣，我輕輕叩響了門板。

祥哥正端坐在桌前，面龐層次分明，自有一種熠熠的光輝。我走到祥哥旁邊，小心地看了看他的電腦屏幕，顯示的是前幾天被我混了眼熟的學考題。祥哥一題一題地把相應的答案和有關知識點做在面前的紙上，我吸了一口氣，問祥哥：“選擇題的最后一題怎么做？”“我看看。”祥哥用他的大手罩住鼠標，滾動著屏幕。待屏幕中出現了那道讓我心有余悸的選擇題時，我靜靜地等著祥哥做完題。片刻后，祥哥把眼神從屏幕上抽出，他站起來，三兩步走到墻角，伸出了雙手。在祥哥的手指指點間，我的思路飛揚，在考場上如狼似虎的題目瞬間變成了溫順的綿羊。

在估算出學考成績后，我的心情雀躍起來。我想輕松愉快地走出辦公室，卻挪不動腳步了，想到要正式和祥哥say goodbye，心底竟是這般不舍。兩個月，這應該是我學習生涯中所建構的最短暫的師生關系，原來有時候情感的深度并不是用時間來丈量的。

走出辦公室幾步遠后，我折返回了門口：“祥哥，這不會是我最后一次走進物理辦公室吧？”我望著祥哥，看著他眼里一瞬間的飄忽與認真。“怎么會？我這里隨時都歡迎你。”他倦懶的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意。

指導老師：黃忠 葉子豪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