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枚野鴨蛋

莊桂良

張偉奇是花溪鎮中心小學五年級品學兼優的尖子生。“六一”兒童節那天，正趕上星期天，張偉奇征得奶奶的同意，一個人去了花溪鎮街里。他想買一枚蛋殼畫，放在自己的書桌上。

在花溪鎮街口，有一個小攤，攤主留著一臉大胡子，正埋頭在鴨蛋殼上作畫，蛋殼上繪著嫦娥奔月、哪吒鬧海、梅蘭竹菊等圖案，一枚枚栩栩如生。攤床上立著一塊小紙牌，上面寫著：鴨蛋畫五十元一枚。

張偉奇就喜歡這些，看得眼睛都直了，小手緊緊地攥著衣兜里的壓歲錢，嘴里不住地咽著口水。怎么辦呢？一枚蛋殼畫五十元，買一組四枚，兜里的壓歲錢就花光了，那么換個新書包的愿望也會落空。

正在張偉奇猶豫的時候，攤前來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胳膊上挎著一個葦草簍，跟大胡子攤主說：“小伙子，我這幾枚鴨蛋，你還要嗎？”

大胡子向葦草簍里望了望，笑著點點頭，大聲說：“沒問題，鴨蛋我留下了，再有還給我送過來啊。”然后接過葦草簍放在攤邊，遞給老婆婆兩張嶄新的百元大鈔。老婆婆非常高興，蹣跚著走了。

張偉奇很好奇，伸頭向葦草簍里望去，里面只有四枚個頭很小的鴨蛋，樣子也不怎么好看，便忍不住問了一句：“叔叔，您怎么做賠本的生意啊？五十塊收五十塊賣，還要搭上畫畫。”

大胡子一愣，這才注意到有個小男孩看到了剛才這一幕。他笑了笑，得意地說：“告訴你也無妨，這四枚蛋可不普通，是野鴨子下的蛋，金貴著呢。用野鴨蛋殼作畫，更有收藏和鑒賞價值，可以賣個高價錢。”

“野鴨蛋？”張偉奇臉上的笑容僵在那里，說話也有些急促，“四枚野鴨蛋就是四只小野鴨子，書上說，野鴨子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您不知道國家禁止捕殺嗎？”

大胡子看著張偉奇，晃著腦袋攤著雙手，拉長了聲調說：“可我這是野鴨蛋啊，又不是野鴨子。何況，野鴨蛋也不多，只有四枚。”

張偉奇張嘴還想說點兒什么，看大胡子一副利欲熏心的嘴臉，不得不咽了回去。大胡子不再理會張偉奇，操起畫筆重新開始作畫。

過了好半天，張偉奇在小攤前還沒有走。趁大胡子作畫的間隙，張偉奇怯生生地開了口：“叔叔，您把這四枚野鴨蛋轉讓給我吧，我給您錢。”說著，他展開手心里攥著的兩張百元大鈔，放到攤床上。

大胡子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張偉奇，夸張地晃了晃腦袋，很堅決地說：“臭小子，想吃野鴨蛋是不？告訴你，千萬別打我這野鴨蛋的主意。”

張偉奇央求著說：“叔叔，您冤枉我了，我爸爸媽媽在外打工，只有奶奶一個人照顧我，奶奶最近得了哮喘病，有個偏方說開水沖野鴨蛋加紅糖能治，紅糖有的是，可是野鴨蛋沒地方掏弄，您就幫幫我吧。”

大胡子來了興趣，放下手中的畫筆盯著張偉奇看，又瞇著眼睛思考了片刻，突然冒出一句：“竟有這樣的偏方？我看你是撒謊都不眨一下眼睛。”

張偉奇本來滿懷希望，聽大胡子這么說，眼淚竟然像斷線的珠子，骨碌碌地滾了下來，引得路過的人紛紛向這邊探頭探腦。

大胡子見狀，十分為難地說：“瞧瞧，你既耽誤了我作畫，又耽誤了我的生意。這么著吧，我就成全你一回，把四枚野鴨蛋讓給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什么條件？”張偉奇立馬止住了眼淚。

大胡子從攤床上拿一把一次性藥針，遞給張偉奇，告訴他千萬別破壞了野鴨的蛋殼，要用藥針一點一點地把蛋液從尖頭抽出來，然后再把完整的蛋殼送回來。這樣，既幫奶奶治了病，又沒有損毀天然的野鴨蛋殼畫材，一舉兩得。大胡子特別強調說：“蛋殼完璧歸趙的時候，我會把二百元錢還給你，孺子可敬，孝心可嘉，就當是對你的獎勵。”

“太好了，一言為定。”張偉奇破涕為笑，小心地拎上葦草簍一路小跑地走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是一個月，大胡子每天都在花溪鎮上出攤，可是張偉奇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始終沒見蹤影。大胡子有些納悶，說好了要歸還野鴨蛋殼，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有送回來呢？

這天，又是一個星期天，大胡子剛把攤位擺好，就看見張偉奇一手拿著一次性藥針，一手拎著葦草簍來了，身后還跟著一位顫顫巍巍的老奶奶。大胡子猜想，這老奶奶一定是張偉奇的奶奶。

果不其然，老奶奶來到大胡子面前，自我介紹完了，又給大胡子鞠了一個躬，抱歉地說：“孩子的父母不在身邊，都怪我太嬌慣他了，給您惹麻煩了。”

老奶奶這個舉動，一下子把大胡子搞懵了，忙問：“老人家，您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張偉奇站在攤前，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老奶奶這才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原委。

原來，那天張偉奇發現大胡子收了四枚野鴨蛋，便決心出手進行保護，他撒謊說奶奶得了哮喘病，騙得大胡子的信任，將四枚野鴨蛋拿回家，又讓奶奶幫忙人工孵化，目的是把野鴨子孵化出來，等小野鴨翅膀硬了，再去放歸大自然。奶奶不知是野鴨蛋，樂呵呵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專門燒了火炕，鋪了棉絮，把溫度調得恰到好處，可是二十八天過去了，不僅沒有孵出一只鴨子，卻由于來回折騰，把四枚鴨蛋的蛋殼磕碎了。

張偉奇害怕了，跟奶奶說了實話，奶奶知道了實情，便領著張偉奇來跟大胡子叔叔認錯。

張偉奇心中有愧，結結巴巴地說：“叔叔，我不該跟您撒謊，也不該跟奶奶撒謊，我沒有保護好野鴨蛋，又毀壞了您作蛋殼畫的天然材質，您就罵我一頓吧。”

大胡子這才恍然大悟，愣了一會兒神，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腦袋，連聲說：“嗨，錯在我呀，錯在我呀。”老奶奶和張偉奇不明就里，莫名其妙地看著大胡子。

大胡子有些羞慚地說：“其實，那四枚鴨蛋，根本就不是野鴨蛋，是我看孩子好奇心強，隨口一說而已，沒想到，孩子當了真。”

張偉奇搖著頭，說：“叔叔您就不用安慰我了，您的蛋殼畫才賣五十元一個，這四枚野鴨蛋，您可是花了二百元錢的。”

大胡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你可真是個鬼精靈，什么事也瞞不過你的眼睛。實話跟你說吧，那老婆婆得了輕度小腦萎縮癥，記性差，日子過得挺清苦，散養了幾只鴨子，下的蛋不多，個頭還小，沒人愿意買。我騙她說她的鴨蛋正好適合我作畫，給她個高價錢，目的也是為了幫幫她，多給她幾個錢。”

站在邊上的老奶奶向大胡子投來敬佩的目光，但還是有些自責地說：“我也是老糊涂了，連鴨子都不會孵化了，白瞎了那四枚鴨蛋。”

大胡子接過話茬兒，笑著告訴老奶奶：“為了方便我作畫，那四枚鴨蛋，在鄉下的老婆婆送來之前，都用鹽水浸泡過，根本孵不出小鴨來。”老奶奶這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大胡子接著說：“我收孩子二百塊錢，是要讓他再來找我。他從小保護野生動物的行為，我想給予特殊的獎賞，這幾天我精心繪制了‘神舟飛天鴨蛋殼畫，想送給他。”大胡子麻利地將鴨蛋殼畫打了包裝，連同二百元錢交給了老奶奶。

張偉奇興奮得小臉通紅，老奶奶也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