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城市種菜

錢春華

一

聽說廣州的各大菜場生意興隆，什么蔬菜都不愁賣，江西老表李華君一時心動，就跑到廣州的花都區操起了種菜的營生。

李華君在一個無公害蔬菜生產基地包下了一百畝地，只種田園三劍客：長豆角、茄子、辣椒。因為他知道，這三種蔬菜銷量是最大的，風險也最小。

眼看第一批長豆角就快上市了，李華君整天喜滋滋的，做夢都在數鈔票。

可是，他不知道，他那長勢良好的一架架長豆角已經給一位叫楊大毛的“野菜客”盯上了！

頭天下午三點半，他才給長豆角們噴完農藥，打算過幾天，等農藥過了勁兒再上市去賣。不料第二天早上，他忽然發現有五個架子上的長豆角不翼而飛了，少說也有二百斤！這么多豆角，偷菜的人肯定不是自己一個人吃，是要賣到市場上去的，這要吃出人命來還得了！

李華君帶著妻子來到花都謀生，才三個多月，可謂人生地不熟，情急間，他也不知道要去找誰。老婆提議報警，可是報了警，萬一這批長豆角吃死了人，死者家屬都來找自己算賬，自己能招架得住？老婆又說去罵街，可這只能解一時之恨，隱患還在，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李華君急得在地頭轉圈拍大腿，正不知如何是好，來了一位二十多歲的農家打扮的姑娘，主動問他遇到了什么急事。李華君防備地說：“我沒急事，你是干什么的？”

姑娘笑呵呵地說：“我是來您家地里抽樣檢測的。我是本地區農產品質量安全監督檢測中心的工作人員，原來管抽樣的大姐退休了，以后我就負責你們這一片農產品的抽樣檢測。我叫杜鵑，您就叫我小杜好了。”

李華君心里一驚：原來是“領導”來了，這姑娘是得罪不起的，菜農藥是否超標，能否上市賣，都得她說了算。想到這里，他就有點兒變了臉色，但還是努力地表現得熱情，請她到菜棚子里坐一會兒。

聊了一會兒，那幾架空落落的長豆角架子，自然映入了姑娘的眼簾。她說：“看樣子，你這長豆角是被人偷了，你看，藤子都扯亂了，到處都是腳印。”

李華君看到被她發現了，也不想再瞞了，就說：“你快替我拿個主意，是報警，還是算了？我這些長豆角，昨天下午才打的農藥，如果被小偷賣了，我擔心吃死人。”

杜鵑“騰”地站起來，說：“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肯定得報警啊！”

五十多歲的李華君摸出破舊的手機，卻不知怎么報警，杜鵑連忙幫他報了警。

當天，全城轟動，相關的部門都出擊查找“毒豆角”的下落，那一天，菜市場上正常上市的豆角也遭了殃，沒人敢買。

再說偷豆角的，正是那位“野菜客”楊大毛。他為了偷菜，經常扮作在附近挖野韭菜、尋車前草的樣子，到各個種菜的大棚周圍轉悠。看到李華君是新來的種菜客，就想在他那兒多干幾票。

平時楊大毛偷了菜，常在天不亮時，就拉到城區的批發市場，賣給相熟的菜販子。菜販子以為是他自己種的，從不多問，只是問好價錢就收貨。這一次，楊大毛偷了豆角后，生吃了兩根，本想在天不亮就出發的，不料因為中了毒拉肚子，沒有像平時一樣很早就出門，他被派出所的人找到家里，來了一個人贓俱獲，那二百斤的毒豆角還沒來得及賣呢。

看著失而復得的豆角，李華君卻不能領走。杜鵑說：“我要取樣檢測，還要上機分析，等十幾道程序完成之后，才能得出最后的結果。”

李華君說：“本來就是才打的農藥，肯定是超標的，你要檢測，真是多此一舉。”

杜鵑說：“只有通過檢測，才能證明是你的那批豆角。那個楊大毛，是慣偷，誰知道他偷了幾家的豆角？你放心，我今天晚上加班，會以最快的速度出具檢測報告的。”

杜鵑說到做到，立刻動手，很快就檢測出這批豆角樣品農藥超標，不適合食用。

經過幾個相關部門的一致決定，必須把這批二百斤的豆角進行銷毀，而不是洗凈以后再上市。

聽到這個決定，李華君氣得直喘粗氣，心想：橫豎都是我吃虧，反倒跟著忙亂一場。

杜鵑看在眼里，安慰道：“李伯伯，如果它們上了餐桌，吃死了人，那您的良心能過得去嗎？不管是不是出自您的本意，都是不應該的。現在雖然損失了二百斤豆角，可是您還有成片的豆角可以賣呢，發財在后頭，您不要只看見眼前的利益。”

杜鵑說得在理，李華君慢慢也想通了，只好搖頭苦笑，空著手回家去了。

二

一晃過去了半個月，杜鵑又來菜地里抽樣檢測，把李華君家的茄子摘了幾個回去。

第二天，杜鵑神色凝重地來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個個手里拿著農具。李華君憑直覺感到大事不妙，他滿腹狐疑地問道：“小杜，你今天來做什么？”

杜鵑把他拉到一邊，說：“你的這批茄子經檢測不合格，必須全部鏟掉呢！”她說的這批茄子，少說也有二十畝地，如果鏟掉，今年的收成就大打折扣了！

李華君以為自己聽錯了，叫她再說一遍。杜鵑拿出檢測報告上的字，念給他聽。

李華君聽懂了，他的茄子不僅現在農藥超標，而且過多少天之后還會繼續殘留有害物質，不符合無公害蔬菜基地的上市標準，既不能賣，也不能讓它繼續長了！

杜鵑同情地說：“李伯伯，您肯定是用了人家上門推銷的三無農藥，您剛來這兒承包時，負責人應該提醒過您，估計時間一長，您就忘記了，只圖便宜就買了，是不是？”

李華君氣憤地說：“小杜啊，你的心是不是肉長的？你看到我的長豆角損失了沒有大吵大鬧，你以為我好說話是吧？”

杜鵑說：“李伯伯，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我要不在源頭上保證人們的食物無公害，又何必學這個專業呢？您知道我們的長城有多長嗎？我現在就是在筑一道食品安全的長城，比萬里長城還長！”

李華君抓起一把鋤頭，往種茄子的地頭大馬金刀地一站，說：“誰敢動我的茄子，我就跟他拼了！”

杜鵑摘了一個茄子，遞到李華君的鼻子前，溫和地說：“您聞聞，它們都打過農藥多少天了，還一股農藥味，現在買菜的人，也精明著呢，您就是挑到市場去，也不會有人敢買。而且因為是三無農藥，這個氣味會一直存在，到茄子腐爛也不會散去，還會使土壤受到傷害！”

眼看要鏟除二十畝的茄子，這損失也太大了，李華君索性把鋤頭一扔，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擺出一副中風的樣子來嚇唬他們。

最后，無公害蔬菜基地的負責人來了，杜鵑單位的領導也來了，對李華君進行了說服工作，把他送回家去，又答應以后幫扶他，才總算把茄子鏟除完了。

當天晚上，望著月亮下面倒伏的一大片茄子，李華君大哭一場。

暗夜里，傳來一聲嘆息，那是杜鵑夜訪農戶回來，正好遇到了痛哭的李華君。她沒敢上前，而是悄悄地快步走開了。其實內心里，她也是很難受的。

三

過了幾天，杜鵑和那幾位小伙子又帶著農具來了。

這次還沒走到跟前，李華君就撿起土坷垃砸了過去。杜鵑抬腳一跳，躲過了這個“襲擊”。

李華君氣得蹦起來，喊道：“你們又來干壞事了！見到你們，就沒有一件好事！”說完，他又撿起一坨泥巴砸了過去。這一次，砸到一個小伙子的腿上。看到砸中了人，他不敢大聲叫喊了，瞪眼看著，想目送他們走開。

不料這些人走到他面前時，杜鵑打開背包，拿出一大包東西說：“李伯伯，這是一些蘿卜和白菜種子，是我從農科院買來的優質種子，送給您的。這兩樣種子，您先種下，種得好，過兩個月就能挽回損失。前幾天鏟茄子的事，和您那長豆角的事，其實是一個道理，您想，如果給老百姓吃出了人命，良心過得去嗎？您能不負責任嗎？”

那個被砸了腿的小伙子也勸說：“您也要理解我們的工作，我們不能砸了無公害蔬菜生產基地的牌子，更不能讓百姓吃到毒茄子。”

李華君惱火地說：“哼，我種的三劍客，在你們手里，長豆角和茄子都遭了殃，我看，最普通的辣椒，你們能找出什么事來？”

杜鵑一笑，說：“辣椒也有問題，不過我現在不說，過幾天來找你！”

李華君聽了，心里咯噔一下，看來這姑娘還是不放過我啊！她就是欺負我是一個外來戶，拿我立威呢！這樣一想，他就越發怒火沖天了。

三天過后，杜鵑果然又來到了李華君的地頭，臉上滿是神秘的笑意。李華君下意識地撿起一個土坷垃，像轟狗一樣，想轟她走。沒想到杜鵑笑瞇瞇地打個不要的手勢，走到他面前，說：“伯伯，你猜我干什么來了？”

李華君繃緊了臉，說：“你就是一個掃把星，還能做出什么好事？你呀，就是欺負我是外地人！”

杜鵑拿出一張紙，指著上面的字說：“伯伯，這是一份農藥清單，您以后給各種菜打藥，按上面的說明去做，保證不會再出現問題。”

杜鵑又拿出一份清單，說：“這是有機肥料的名單，在什么情況下使用，怎么用，我都寫清楚了。之前管您這個基地的大姐退休，交給我的工作沒有這么細，我現在把它們整理出來了，交給您！”

“你不是只管檢測農藥超不超標嗎？”李華君生怕她打了小算盤。

杜鵑說：“我這樣做，是響應十九大的號召呢，這叫堅持標本兼治，堅持關口前移，加強日常防范，加強源頭治理。你們搞生產，農作物產出不易，我總不能一直放馬后炮，說你們不合格吧。我們的目的，是保證食品的安全，而不是弄得彼此的關系那么緊張。我們現在都在奔小康的路上，小康不小康，還得看老鄉。您說是不是？”

這一番話，說得李華君無言以對。

想了好一會兒，他終于鼓起勇氣說：“我以為你專門欺負我這個外來戶呢！”

杜鵑一聽就樂了，她說：“您多打聽一下，那么多家種菜的，我欺負得過來嗎？”

杜鵑臨走時，李華君突然想到辣椒的問題，就問她。杜鵑說：“你的辣椒個子太瘦小，又辣，我們這邊的氣候濕熱，人們不能吃太辣的辣椒，否則會上火。你應當種大果型辣椒，名字叫超級一六八，長出來像牛角，微辣中帶點甜，明年我給您弄種子來。”

后來，李華君按著杜鵑教的法子，種了幾樣菜，都通過了檢測，加上當地村官的幫助，他的菜都找到了好銷路。

到了第二年，李華君的新“三劍客”重新出產了，杜鵑幫他聯系了一家名氣很大的素菜館，他只需每天按時送過去就好了。

李華君鄭重地請杜鵑吃飯，杜鵑嚴詞拒絕了，還說：“我爸爸原來也是種菜大戶，也曾和抽樣檢測人員發生過不少矛盾，我特別能理解您的心情。您看現在好了，我們一起共建了從農田到餐桌的食品安全長城，讓大家都能吃到更安全、更健康的綠色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