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宇, 宗思雨
(南京農業大學園藝學院,江蘇南京 210095)
目前,對古典園林的空間研究主要可分為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定性研究也可稱為感官分析法,描述人對園林空間的主觀感受,以文字描述為主,配合分析圖、照片輔助說明。定量研究通過現場調研采集分析數據,通過數字體現傳統園林的空間構成規則。計算機水平的發展與軟件的開發普及使得對于園林空間的定量研究逐漸成為主流。借助電腦軟件的強大運算能力與處理復雜信息的便利,對古典園林空間的描述逐漸能夠擺脫單純的文字敘述、圖解示意等原則性的表述,提高到了能夠以數量確切描述的層面[1-3]。其中,空間句法理論就是定量分析中的一種,空間句法已在大尺度的城市街道空間、城鄉規劃等領域得到應用并積累相關經驗。
目前,將空間句法運用在中國古典園林主要集中在北方的皇家園林和蘇州的古典私園中,在揚州古典園林中運用空間句法分析并無先例。《揚州畫舫錄》中,有這樣一句古文稱贊揚州古典園林:“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市肆勝,揚州以園林勝”。揚州園林作為北方皇家園林與南方私家園林二者間的過渡,既具備北方園林的大氣壯麗,又包含江南園林的婉約和細致,自成風格。因此,以揚州園林作為研究對象,依托空間句法理論,從空間的本質入手,不考慮園林內部的裝飾等細部因素,對揚州園林的獨特空間結構和特征作客觀量化分析和梳理。
揚州的個園坐落于揚州市區古街東關街的北部,北面與揚州的護城河風光帶遙相呼應,西與另一古典園林逸圃隔墻相接。個園為典型的具備揚州特色的江南傳統私家園林,由前宅后院構成,是揚州目前現存的保存較好年代最為久遠的古典私家園林。1988年個園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被稱為“中國四大名園之一”[4]。
個園歷經明代的壽芝園、清代安麓村宅院,最終由園主人鹽商黃至筠據舊址擴建改造而成。清朝嘉慶年間(1818年)兩淮鹽業商總黃至筠購買舊園遺址,耗費600萬兩白銀,歷經20多年建造成為以竹和假山石為特色的個園。黃志筠喜歡竹子,不僅僅體現在他的名字中,更在園中栽植近萬株竹子,同時將園子命名為“個園”,體現竹葉的形狀。個園面積不大,竹子、假山石和建筑各占園林的三分之一,建筑原為四進三路,歷經幾代風雨,如今,前進的雕磚門樓等已不存在,現為三進三路[5]。住宅后面為庭院,也是個園的核心部分,庭院樓閣、湖水和假山石交相輝映,古樹竹影,水光山色,布局精致優雅,因地制宜。除了以栽植竹子為特色,個園中假山的營造更是展現了其造園藝術。造園者采用不同形狀、特點、顏色的湖石,采取“分峰用石”的做法,體現春夏秋冬四時之景。
20世紀七十年代,倫敦大學的比爾·希利爾(Bill Hillier)教授首次提出空間句法(Space Syntax Analysis)的理論。與眾多空間理論有所不同,這樣一種以幾何拓撲學為基礎的研究理論,從研究空間本質入手,從“回歸到空間本身”入手,把空間作為獨立元素來研究,提出空間中社會關系問題,剖析空間與建筑、社會、認知等領域間存在的關聯。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空間句法理論被一代又一代的學者不斷地完善,陸續開發出一系列計算機軟件針對建成環境各個尺度的空間實施空間量化研究,這一研究方法在建筑、傳統聚落、城市街道以及人居景觀等空間結構內,用于分析空間的網絡格局特征、通達性以及空間結構的社會關系等。
空間句法的基礎理論是拓撲學,探討空間之間關系的問題,其核心在于拓撲學中的關聯性與可達性。其分析方法的根本是對空間結構的拓撲學分析,將空間的尺度、距離、規模等幾何要素拋除,重點分析空間之間的連接狀態。
由于分析對象個園屬于中小型尺度的空間,且園林要素復雜,沒有明確的章法和規則,布局自由,形式復雜,因此,對于個園進行空間句法運算,對其空間分割分析適合采用VGA法,分別對可視層和可行層2個模型進行連接值、控制值、深度值、整合度等幾個常用指標的空間句法量化分析。
與某節點相連接的節點個數稱為該節點的連接值。連接值的高低代表著空間的滲透性,值越高,滲透性越好,與周邊的連接更好。控制值表示的是空間各節點間相互控制的程度。深度值體現的是一個空間系統的可達性,全局深度較小的空間,空間整體的可達性較高。整合度和全局深度的倒數相關,衡量了空間吸引交通到達的潛力[6]。
個園從平面布局來看可分為3個部分,由南向北分別是房屋、庭院和竹林,與其他江南古典園林相比,布局規整,住宅和庭院所占比例接近相等。
西路住宅的北側為個園的南入口,庭院與西路建筑構成一條軸線。從火巷進入庭院入口處,引入眼簾的是兩側方壇栽植的竹子,其中掩映幾根石筍,后是白墻上的水墨雕花窗,映出園中景色,是個園四季假山中的春山。方壇中間是一處圓形洞門,上題“個園”二字,除此之外,西側的廊和東側的小門皆可進入園中。入口處景觀及入口尺度較小,具有欲揚先抑的作用。
進入園門后,是一處較為封閉的天井空間,看似隨意布置的湖石堆砌的花壇中栽植樹木,被譽為“百獸鬧春圖”。湖石還構成了通行的門洞,光線通過樹木和湖石形成斑駁之感,整個空間被劃分得較為零散。北側為宜雨軒,也被稱為桂花廳,和周邊栽植的金桂遙相呼應。宜雨軒位于整條軸線的中心位置,在軒中,南側是春景萬物生長,北側池上映襯著夏山和報春樓的倒影,西側竹影婆娑,東側賞山石上的紅葉。宜雨軒西側有一處幽深小徑,旁邊栽滿了竹子,通過漫長幽深的小徑,來到一處湖石構成的通道,通道連接著夏山,東北和抱山樓相連,東南和宜雨軒相接。經過通道,眼前豁然開朗,是園中的西側水域,太湖石構成的夏山從水面而起,曲橋、山洞、步道等高低錯落,秀雅怡靜,細膩精致,別有洞天,形成了獨特的游賞空間。腳旁是水邊波影,頭頂是光線從洞口灑下,耳畔是鳥啼清泉,藤曼植物自然地掛落,水面倒映著湖石,如同夏天的云卷云舒。最北側為抱山樓,是全園體量最大的建筑,寬30 m2以上,1棟2層建筑,上書“壺天自春”。
夏山的湖石逐漸變低,形成花壇,與秋山相連。園中的東北側為一處黃石構成的假山,入口曲折,變幻莫測,體量較大。山體呈南北走向,分中、西、南3座,坐西向東,與駐秋閣、讀書樓、拂云亭等通過臺階相連。夕陽下,黃石顏色溫暖,石中顆粒閃爍,再加上配植的紅楓等色葉樹種,給人以秋日意境,被稱作秋山。秋山西側是全園中心位置的一處寬闊水域,也位于宜雨軒和抱山樓的中間,是從南到北由低到高的過渡,也是從西向東夏山秋山由低到高的過渡,減輕湖石體量與質感給人的壓迫感。湖畔設置清漪亭。
游覽最后位于園中東南一側,是一處院落,地面為白礬石冰裂紋鋪裝,白宣石構成花壇,種植臘梅等冬季植物,墻壁上為24孔洞,風刮過形成蕭瑟的北風聲音。整個院落色彩單一素凈,采光柔和,形成安靜蕭瑟的冬山。同時通過墻上孔洞,看到的是春景的翠竹石筍,四季變化,再度輪回。
3.2.1 連接值 個園可行層、可視層空間連接值見圖1。可行層圖示中,園中連接值分布不平衡,抱山樓、宜雨軒西側鋪裝處為全園連接值較高的區域,其余區域連接值均較低。這2處區域和其他相鄰空間具有較強聯系,并沒有與相鄰幾處空間完全隔開,通過道路的設置、鋪裝等游人可以行走的區域,增強行走空間的滲透性。四季假山內部的行走道路連接值低,道路蜿蜒狹窄,道路兩旁各類置石堆疊形成一定體量,阻礙通行,與周邊空間無有效互動,聯系不強,空間滲透性低。景點內部的狹窄道路與外部稍開闊的硬質鋪裝空間串聯,形成富有韻律感的空間序列,連接值低與高的空間相互穿插,形成層次豐富、疏密不同的游覽感受,也是古典園林中的典型“欲揚先抑”空間處理方法。
可視層圖連接值較高區域明顯較可行層廣。可視層圖中,全園連接度呈現出“中間高,周圍低”的分布格局。全園連接度最高的區域集中在宜雨軒南北兩側,宜雨軒周邊空間滲透性最好,在可行層中,宜雨軒周邊空間被四面外墻及東西兩側靠椅盡頭處欄桿分割,和周邊空間的連接性被斬斷,游人無法通行。而在可視層中,建筑開窗、欄桿低矮,視線可有效地通過整片空間。春山處的假山石分散布置,高矮、體量不一,對視線遮擋影響不同,分割空間的同時,又適當聯通不同空間,游人進入園中,視線透過竹壇石筍、透過春山景墻處的花窗、透過“百獸鬧春圖”假山石至宜雨軒,將個園門洞內外空間、宜雨軒、春山幾個空間相連接,幾個空間相互滲透,增強了空間視覺層次感。宜雨軒南側北側墻體上幾乎整面都是透明玻璃窗、東西側開窗,視線有很強的穿透能力,可南北、東西方向均可無遮擋地透過,將被建筑墻體分割的室內外空間有效地聯系起來。游人位于宜雨軒內部,可透過玻璃窗看到軒外四面景物,同時,位于軒外,可透過玻璃窗觀察軒內空間,并延伸視線,穿過對墻,至更遠一連串空間的景物,有很強滲透性,產生深遠的空間層次感。
對比抱山樓前石洞通道處的連接值圖,可視層中有兩處連接值較可行層高。石壁處兩處較寬的開窗將視線引出,行走于逼仄、陰暗的通道內,突然出現一絲光亮,沿著石窗可以看到湖邊栽植的翠竹和湖面上的荷花,游賞于湖邊,也會不經意地觀察游人行走通過石洞,相映成趣。
3.2.2 控制值 從圖2可以看出,可視層控制值高于可行層。在可行層中,園林各空間控制值分布較為平均,在各空間連接交疊處,控制值略微上升。各游賞空間分散布置于游線周邊,游賞途中始終有景可至。控制值較高的空間連接交疊處區域對與之相連的周邊區域起著一定的鋪墊、烘托和引導作用,控制力較強,有效引導游人游線。
由于視線穿透性較游線高,在可視層圖示中,全園控制值高于可行層區域,園林中部控制值較高,具有較強的控制力,引導更多的游人視線至園林中部,圍繞宜雨軒的空間對宜雨軒、其南側水域、北側假山石等景觀起著烘托作用,成為園中重要的觀景與被觀的景觀空間,游賞園中,視線更易匯聚,具明顯視線向心感。
3.2.3 深度值 從圖3可以看出,園林中部主要道路、鋪裝深度值較小,園林四周數值較大,其中,園林西北側角、夏山臺階處深度值高,到達該區域需要更多的空間轉換,游覽時需更 多轉折游線。園林西北角隱藏于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和堆疊的湖石假山之后,通過狹長幽深的小徑空間、路過由湖石堆疊的山石門洞、零星布置的植物疊石,最終才能到達園林西北角。西北角和湖石堆疊的夏山之間有一道南北方向的景墻,阻礙游線,只可通過石板崎嶇的臺階及南側的山石門洞游賞夏山。可行層較低的區域更加幽深、安靜,與熙熙攘攘的園林中部構成對比。


可視層中,由于視線穿透性較強,深度值比可行層中低,體現園林中的“隔而不斷”。園林中部區域的深度值較低,在園中游覽時,視線更容易匯聚至中部景區。深度值低的區域面積比可行層大,在可行層中被分割的區域,視線聯通,可見性好。園林西側竹林小徑處可行層、可視層深度值都較低,既是游客鮮至的地方,也是封閉的空間,視線難以通過。廢棄門頭、植物圍繞的硬質鋪裝藏于竹林之后、小徑盡頭。視線迂回曲折,隨步履前行,景物隱約顯現,行走至最后方識廬山真面目,坐于廢棄門頭前的石凳上,看小徑旁的竹影梭梭,有一種“獨坐深篁里,彈琴復長嘯”的意蘊與幽靜。
假山內部的石洞通道在可行層、可視層中深度值均較高,無論視線還是游線均需較多的轉折,符合石洞幽閉、陰暗氛圍。內部蜿蜒轉折一段距離后,其壁上開石窗,視線透過石窗至湖面、中庭等其他空間,緩解了通行石洞中的逼仄視覺感受。

3.2.4 整合度 從圖4可以看出,可行層、可視層的整合度與深度值圖示反映出的結果相一致,可行層中,園林中部主要道路和硬質鋪裝整合度較高,尤其空間連接和交疊處,這些區域是園中的重點所在,可達性高,有較強的吸引游覽的能力。實際游覽中發現,圍繞可達性高區域的周邊布置景點,將游人自然引至景點所在。園林西北角、夏山臺階整合度最低。整體上,園林中部整合度高,可達性好,西側和東側假山石內部通道空間整合度較低,可達性較差,營造出西側幽深、圍繞園林中部主要景點活動、四季假山內部石洞幽閉的獨特游覽感受。
在可視層中,由于園林面積不大,院內遮擋有限,因此全園視線較為通透。園林中部整合度較高,春山布置于入口處,開門見山。宜雨軒、水域等位于園林入口處及重要位置,視線可達好,吸引游人注意。圍繞幾處水域行走,視線向心,自然被引至水域和宜雨軒所在,抱山樓和宜雨軒相互因借,在水面形成對影,相映成趣。西側、假山內部由于布置成較為隱蔽的空間,因此視線穿透受阻,可達性較差,景物隱藏在視線的轉角盡頭,吸引視線能力較差,去進一步游覽探索。

3.3.1 宜雨軒周邊為個園的重點空間 可行層、可視層的各參數圖中,園林中部區域宜雨軒周邊均為數值較大的區域(深度值圖示值較小)。將游線、視線有效地引至宜雨軒附近。宜雨軒是個園營造中的中心所在,宜雨軒四周環繞道路、硬質鋪裝,山石花木圍繞布置,宜雨軒北側設置水塘,更將視線、游線向心匯聚。
3.3.2 個園空間分隔 一般江南園林中以水域、堆山劃分空間,個園中,堆山疊石技藝講究,園中山石對游線視線遮擋引導變幻莫測,對空間圍合、分隔復雜多變,由于個園具備竹子和假山的雙重特色,因此,植物對于空間的圍合、分隔作用得到表現。從圖示上看,園林西側的竹林與東西兩側的春、秋假山對于空間影響相抗衡。
3.3.3 空間對比明顯,空間序列層次豐富 可行層、可視層各參數圖示中,數值高低的空間相互穿插布置,2個在深度、連接度等具備明顯差異的空間毗鄰,相互烘托對比,在有限的園林空間中小中見大,層次豐富。宜雨軒南側的春山“百獸鬧春圖”空間被形態各異的嶙峋山石劃分為零散空間,多條道路穿插其間,和宜雨軒旁較為開闊空間形成對比,二者空間相互烘托,使開闊區域更加擴大,山石區域更加曲折封閉,構成不同的游覽氣氛。
3.3.4 空間的引導與暗示 連接值、整合度較低的區域可達性及與周邊空間的滲透、連接較差,因此可構成偏僻幽深的審美意境與情趣。景物藏于其后,稍微顯露,無法一覽全局,卻引導游人走進發現新的景物,引發探索興趣。連接值、整合度較高的中間道路、鋪裝區域具備較好的視線、游線引導作用,使人入園后不自覺沿中部的主要游覽路線依次游覽,完成園主人特意設計的“春—夏—秋—冬”時空序列。
3.3.5 空間聯通和滲透 在可行層中,個園空間被建筑外墻、景墻、欄桿、花木、山石、水域等多種要素分隔,游人無法通行。而在可視層中,開窗、較為低矮的植物山石、對視線無任何遮擋的水域、欄桿使視線可有效地通過整片空間。在深度值、整合度參數有著明顯的區別,視覺的可見加強了各空間之間的聯系和滲透性,將不同空間景物連接起來,相互因借。可行層無法行走的區域卻仍可見,體現了古典園林中的“隔而不斷”。
筆者對于個園的空間的研究出于初步嘗試階段,對于理論的掌握、對于元素的解讀、對于空間的研究都存在著不足,對于園林植物來說,不同季節,植物的冠幅、疏密、成長皆不相同,對于空間的影響也存在著不同[7]。對于個園的調研集中在初夏時節,得出相關結論,若是冬天調研,因植物落葉等的影響,結論定有不同。因研究時間有限,無法對各季節園林要素對個園空間的影響進行逐一分析,頗為遺憾,期待后續研究者能將研究繼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