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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華亭鶴唳”:晉宋兩朝的現實語境與歷史追敘

2018-02-15 01:31:02王爾陽

摘 ?要:敘事文學作者自身的立場、視角、思想、風格,常常在剪裁和拼接素材的過程中得到體現。如果所寫對象是歷史事實,這些作者主觀能動性的表現,則很可能破壞史家敘事“直書”的傳統。身處晉宋之際,謝靈運將自己的身世與情感,代入筆端與之遭際似是而非的陸機形象,以其經典作家的才華和地位,徹底扭轉“華亭鶴唳”一典的內涵,流傳至今。以此切入探索六朝時期文史的分界與社會功能,當能有所啟發。

關鍵詞:陸機;謝靈運;歷史書寫;六朝;《晉書》

作者簡介:王爾陽,南京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古文學與思想史(E-mail:leticia008@qq.com,江蘇 南京 210023 )

中圖分類號:I206.2;K23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398(2018)06

在今天,“鶴唳華亭”抑或“華亭鶴唳”,早已成為習見的文學典故。與之相關的題詠、引用,形態多樣,歷朝歷代,不勝枚舉。人們借此來談論一類現象,即:士人貪戀紅塵,執著功名,競進不已,終于招致殺身之禍,欲重歸故鄉平淡生活而不可得。一旦需要論其本事,人們則常常引用唐修《晉書》的記載,抑或年代稍早一些的劉宋小說《世說新語》。在這兩個著名文獻來源之外,更早之前的故事版本,就不再追述。后世談論者的心目中,這個典故背后的故事,只有一個,就是他們印象中出現頻率最高、最常用于創作的那個。不過,事實上,明確提到“華亭鶴唳”卻比《世說新語》等更早的記述,至少還有兩個。

一 ?“華亭鶴唳”的故事版本與歷史面目

這個故事,廣為人知的《世說新語》版本,是這樣的:

陸平原河橋敗,為盧志所讒,被誅。臨刑嘆曰:“欲聞華亭鶴唳,可復得乎!”

唐修《晉書》基本在這個基礎上作了增刪:

機釋戎服,著白帢,與(牽)秀相見,神色自若……因與穎箋,詞甚凄惻。既而嘆曰:“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遂遇害于軍中,時年四十三。

而梁朝劉孝標注《世說新語》至此,提到了兩個早期故事版本中的一個:

《語林》曰:“機為河北都督,聞警角之聲,謂孫丞曰:‘聞此不如華亭鶴唳。”故臨刑而有此嘆。

本處記作孫丞的,《晉書·陸機傳》記作孫拯,而《三國志·吳書·宗室傳·孫桓》裴松之注引吳韋昭《吳書》及西晉張騭《文士傳》,也均作孫丞;他是“夷陵之戰”中陸遜部將孫桓的孫子,在本次會戰中,擔任陸機的軍事幕僚長“司馬”。更早的文獻中,此人面目當與劉孝標所見《語林》中的約略相若。《語林》作者裴啟,則為東晉中后期活動的處士,和名相謝安執政年代基本同時;他是南渡河東裴氏家族的一員。

前述《世說新語》劉孝標注所引《語林》文字,在初唐虞世南所編、成書于隋代的類書《北堂書鈔》卷一百二十一《武功部九·角》中,則更為詳細:

《語林》云:“陸士衡為河北都督,已被間構,內懷憂懣,聞眾軍警角,謂其司馬孫掾曰:‘我今聞此,不如華亭鶴鳴也。”

據《隋書·經籍志》子部小說家類著錄,《語林》此書梁有隋亡。虞世南顯然也是轉引。然而《語林》版本的故事里,“華亭鶴唳”這句話最初出現的背景環境,并非當事人臨刑之時;最初聽到這句話的人,也不是后來監刑的牽秀,而是名為孫丞或孫拯的軍事幕僚長。陸機同時代人葛洪的《抱樸子》逸文有言:“陸平原作子書未成,吾門生有在陸君軍中,常在左右,說陸君臨亡曰:‘窮通時也,遭遇命也。古人貴立言以為不朽,吾所作子書未成,以此為恨耳。”與這個故事版本能夠對上。但它和《世說新語》及唐修《晉書》的說法,卻有非常明顯的出入。后二者的文獻來源,實為《晉八王故事》。

初唐類書《藝文類聚·鳥部上·鶴》:

《晉八王故事》曰:“陸機為成都王所誅,顧左右而嘆曰:‘今日欲聞華亭鶴唳,不可復得。華亭,吳國拳縣郊外之野,機素游之所。”

《晉八王故事》,《隋書·經籍志》未題撰人,《舊唐書·經籍志》與《新唐書·藝文志》,則并以為晉廷尉盧綝所作。盧綝,東晉初人,元帝時期曾留下與上司刁協沖突的記錄。其可考知的活躍時段,與葛洪活躍時間后半段大致重疊。由其姓氏及官位推測,或為盧志族人;其稱陸機為成都王所“誅”,也可顯示其立場并非持中,而是明確傾向成都王穎。

對比《世說新語·尤悔》所記錄的版本,我們可以發現,它和《晉八王故事》的劇情、語序,甚至“誅”這個措辭,都幾無二致。明明早期記錄中另有與《晉八王故事》相左的記載,也有其它文獻可以互證,而《晉八王故事》明顯存在主觀傾向性,《世說新語》卻仍然堅持采用《晉八王故事》的版本:作為陸機身后百余年才成書、撰作目的之一還是助時人談資的志人小說,它或許更看重故事本身的戲劇性,也需要考慮到預期讀者們的品味。基于以上兩點,它更愿意收錄一個士人沉溺功名之求、最后欲歸不得的故事,希望收錄內在情緒更為一波三折的故事,而不是闡釋空間大小稍遜的、有志未酬的故事。為了增加波折和可看性,《世說新語》收錄的故事版本雖只寥寥數行,但相比《晉八王故事》,甚至還增加了一點細節:開頭那句“陸平原河橋敗”,就是文學加工露了馬腳的痕跡。

陸機此役之敗,戰場何處,諸家史籍頗有記載。親兄參與戰事、幾乎直擊現場的同時代人王隱,在其《晉書》中即作如下書寫:

馬隆子咸,為成都王前鋒。王瑚率□討咸于市。馬咸軍牢不可動,胡乃使十騎與戰,□戟馬頭,放令向咸,又使數十騎各郟于放馬。馬驚奔咸,咸軍即壞。(《北堂書鈔》)

馬隆子咸,為成都王前鋒,統陸機,攻長沙王乂于石橋,將士器仗嚴利。長沙王所統冠軍司馬王瑚率眾討咸,咸堅不動,瑚乃使數十騎下馬,縛戟于馬鞍頭,放令向咸。又使數十騎各刺所放馬。馬驚,奔咸軍,軍即壞。瑚因馳逐猛戰,臨陣斬咸。(《太平御覽》)

由此,戰場當在一臨近洛陽“馬市”的“石橋”,即建春門石橋,而非河橋。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對“建春門石橋”和“河橋”均有記載:

谷水又東屈南,逕建春門石橋下。即上東門也。……其水依柱,又自樂里道屈而東出陽渠。昔陸機為成都王穎入洛,敗北而返。水南即馬市也,舊洛陽有三市,斯其一也。

河水又東逕洛陽縣北,……河水又東逕平縣故城北。……河水于斯,有盟津之目。……《尚書》所謂東至于孟津者也。又曰富平津,《晉陽秋》曰:杜預造河橋于富平津,所謂造舟為梁也。

概而論之,所謂“石橋”,是漢魏洛陽城上東門(即建春門)近側一處附屬建筑,旁即馬市;“河橋”則在孟津,是黃河上的浮橋,與其南邊的洛陽城尚隔一段距離。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所敘略同。即以唐修《晉書》論,也稱“(太安二年十月)戊申,破陸機于建春門”(《惠帝紀》)、“長沙王乂奉天子與機戰于鹿苑,機軍大敗”(《陸機傳》),不言河橋。這些文獻能分清“建春門石橋”與“河橋”,皆因撰作者所屬政權(北魏/唐)能實現對漢魏洛陽城地區的實際控制,對其周邊地理有機會充分調查和了解。而高祖劉裕去世次年,即少帝景平元年(423年),劉宋即丟失義熙北伐剛剛奪回未久的洛陽。此后屢次北伐,始終未能實現重新控制,反而留下了“元嘉草草”的著名悲劇典故。終南朝之世,也不能真正“克復神州”,而山川形勝,又難以言辭描畫,所以即便到梁朝時,南北通使已大體形成定例,但在《世說》此處,劉孝標也硬是沒把地理訛誤給注出來。《世說新語》署名的主持編撰者劉義慶,卒于劉宋文帝元嘉二十一年(444年),雖然不及目睹元嘉二十七年(450年)至二十八年(451年)北伐災難性的慘敗,但要他或他的《世說新語》撰作集體,清晰分辨出“河橋”和“石橋”的差別,或許也強人所難。正是這樣的歷史缺憾,使得他和他組織參與撰作的文人集體,最終無法抹盡故事遭遇過改造的痕跡。如此,他們卻還是選擇了改寫過、又有明顯傾向甚至偏見的故事:這提示我們應當繼續追問深層原因。

二 ?“華亭鶴唳”與晉宋易代的記憶

比《世說新語》成書時間稍早,還有一些劉宋文獻涉及“華亭鶴唳”或其相關故事,其中包括謝靈運名作《山居賦》。《山居賦》作于劉宋少帝至文帝兩朝皇權更迭階段,作者本人也恰因其背景、遭際與之前的人生抉擇,置身湍急的政治渦流中。

以謝靈運身世和性格論,既然《語林》曾經引起謝安的嚴重不適,那他在自己創作中盡量避免明用來自《語林》的故事,本來合于情理。不過《語林》的故事版本有其淵源,也有旁證,《晉八王故事》則明顯存在較為偏頗的預設立場,謝靈運作為一個“少好學,博覽群書,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很快也將獲得文帝委任來撰寫劉宋官修《晉書》的文學之士,不可能不知道正常的文獻取舍原則,也完全可以從當時行于世的、比《語林》更早的類似記載中獲取資源。我們需要回到《山居賦》起首這一段的完整語境:

謝子臥疾山頂,覽古人遺書,與其意合,悠然而笑曰:夫道可重,故物為輕;理宜存,故事斯忘。古今不能革,質文咸其常。合宮非縉云之館,衢室豈放勛之堂。邁深心于鼎湖,送高情于汾陽。嗟文成之卻粒,愿追松以遠游。嘉陶朱之鼓棹,乃語種以免憂。判身名之有辨,權榮素其無留。孰如牽犬之路既寡,聽鶴之途何由哉!

其尾句自注則曰:

牽犬,李斯之嘆;聽鶴,陸機領成都眾大敗后,云“思聞華亭鶴唳,不可復得”。

可以看出,謝靈運的表述介于《語林》和《晉八王故事》之間。他所講的“華亭鶴唳”故事版本,與《語林》的版本,并無本質上的沖突,至少它承認陸機此嘆在其大敗后,而非臨終時。但《山居賦》上文用了李斯臨刑“牽犬”之嘆這一熟典與“聽鶴”對仗,則難免誘導讀者認為兩者是同一類型故事,使人往《晉八王故事》的方面去聯想。謝靈運認為陸機的慨嘆和他所想表達的主題相關,借此能夠準確強調他的心情與價值觀“古今攸同”。但非常不巧,它們本身的相似程度,要低于謝靈運希望讀者去相信的。與本文第三節的場景復現參照,我們將會發現,《語林》版本的故事里,陸機的慨嘆更像一種類似“燕然未勒歸無計”般的情緒。但這和謝靈運借用此典所希望表達的,可稱相去萬里。

對陸機及其故事的微妙情結,來自謝靈運本人生平際遇。

謝靈運作于東晉末年的《撰征賦》,在追述過江之后史事中,頗能見出其觀察、描摹東晉歷史的特有角度和思路。賦中對幾次東晉內戰多有涉及,唯獨不提離之最近的劉裕攻劉毅江陵之戰。桓玄政權被滅后,另一北府兵將領劉毅因其功勛,成為東晉朝中暫能與劉裕抗禮的權臣,二劉勢力幾成“敵國”,最終則以劉毅在義熙八年(412年)亡于劉裕之手告終;江陵之戰也成為劉裕完全控制東晉實權的標志性戰役。不便正面描寫劉毅,或許基于作者對政治空氣的警覺;不欲借此役贊美劉裕,則因為謝靈運本人正是劉毅故吏。“撫軍將軍劉毅鎮姑孰,以為記室參軍。毅鎮江陵,又以為衛軍從事中郎。”劉毅以撫軍將軍鎮姑孰,事在桓玄平滅之后未久。至其覆亡,約略五年有余。記室參軍與從事中郎,皆為權臣幕府中較為重要的高級幕僚(劉裕幕府中的傅亮后來身兼二者,當劉宋建立之后則成為新王朝的中書令)。從事中郎更有“錄事”“三兵”等目,可以關涉機要,也可以參與指揮軍事行動。謝靈運獲得并長期擔任劉毅幕府此類吏職,當與其“從叔混特知愛之”,而謝混是為劉毅重要盟友密切相關。彼時江陵之戰,自晝入夜,戰況極激烈,劉毅方面態度也極堅決,但最終無力回天;劉裕方面執行作戰指揮任務的,是前秦丞相王猛的孫子王鎮惡。戰爭伴隨對劉毅舊人的擇選和清洗。譬如謝靈運的從叔兼上司、劉毅衛軍長史謝純,“及毅兵敗眾散,時已暗夜……火光中為人所殺”。而謝靈運另一位上司、劉毅司馬毛修之,“雖為毅將佐,而深自結高祖。高祖討毅,先遣王鎮惡襲江陵,修之與咨議參軍任集之等并力戰,高祖宥之。”無論謝靈運本人是否親臨戰陣,無論從他的勢力陣營歸屬,還是從他的家族榮譽,江陵之敗都是難以名狀的精神打擊,很大程度上類似東吳滅亡之于陸機。

但是,西晉的皇族政治構架,和東晉的門閥政治、劉宋的皇權政治,均不相同。這導致陸機與謝靈運處境的根本差別。陸機兼為東吳將相子弟和江東大族的代表,對于西晉朝廷、宗王等,均為一類重要政治勢力的領袖,仍具有籠絡和聯合價值;劉裕本身即為重建北府兵的一流名將,功業與人望均較謝玄當年更盛,則顯著削弱了謝靈運身上的同類價值,以至劉宋建國后可以“靈運為性褊激,多愆禮度,朝廷唯以文義處之,不以應實相許”。陸機尚有兄弟親故相互扶持,謝靈運則遇上了身為劉裕佐命心腹、行事極張揚的從弟謝晦:

后因宴集,靈運問晦:“潘、陸與賈充優劣。”晦曰:“安仁諂于權門,士衡邀競無已,并不能保身,自求多福。公閭勛名佐世,不得為并。”靈運曰:“安仁、士衡才為一時之冠,方之公閭,本自遼絕。”瞻斂容曰:“若處貴而能遺權,斯則是非不得而生,傾危無因而至。君子以明哲保身,其在此乎。”常以裁止晦如此。

本段對話,無論謝靈運、謝晦,還是謝瞻,均有以潘陸喻靈運、賈充喻謝晦的傾向,各自爭勝,氣氛劍拔弩張。謝瞻更暗示親弟謝晦:須從賈充家族的悲慘結局中吸取教訓。昔年謝混尚在,悠然攜諸侄作“烏衣之游”。一朝天地翻覆,從兄弟再聚,卻驟成賈謐“二十四友”。謝晦是否因此收斂不得而知,但謝靈運有氣難平顯而易見。謝晦極反感廬陵王劉義真,是阻擊劉義真奪得儲位的重要因素,甚至參與組織了對劉義真的政治謀殺。而與此同時“廬陵王義真少好文籍,與靈運情款異常”,謝靈運則在少帝登基之后更為高調,“構扇異同,非毀執政”,遂至外放永嘉,乃至棄官歸家。《山居賦》創作既然具有這樣的背景,謝靈運解讀“聽鶴”的思路與角度,就不得不隨之產生與之配套的主觀濾鏡,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扭曲甚至吞沒周圍經過的所有光線。

若究其原本,陸機建春門之敗,是欲向外推擴而受阻,謝靈運江陵之敗則是欲守既得而不能。謝靈運不便(或根本不想)以平吳之役中的陸機自擬,遂利用建春門之敗中陸機“為宗藩謀奪儲位而戰”的故事元素,以映射與當國者爭衡失利的自己。不幸在于,《山居賦》中流露的情緒,或許也只是作者一時興之所至而已。謝晦等人被殺之后,劉義隆反復征召謝靈運,讓他仿佛看到了希望,重新出仕——但是,作為成功奪取皇位的另一個宗藩,劉義隆依然無法把謝靈運看作完全、徹底的自己人:他對謝靈運的期待,也仍然是單純的文學之士,“使整理秘閣書,補足闕文。以晉氏一代,自始至終,竟無一家之史,令靈運撰《晉書》,粗立條流;書竟不就”。此后謝靈運與君主和執政大臣皆沖突頻發,不到兩年,于元嘉五年(423年)再次免官。不過,裴松之在翌年完成的《〈三國志〉注》中,頗有與不題撰人的《晉書》相互印證之處,此《晉書》應該就是劉宋官修的謝靈運《晉書》。我們因此可以推定,雖然謝靈運《晉書》最終只是未完成稿本,但裴松之應該接觸過并了解他的撰作計劃。譬如《三國志·吳書·陸遜傳》中涉及二陸的裴注,便以“事亦并在晉書”為收束句。裴注記述二陸故事的方式,屬于另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而從裴注記錄下的二陸故事,我們至少可以推測,謝靈運《晉書》大致會設計出一套怎樣的劇情:它與《山居賦》的用典思路同中有異,具有后來唐修《晉書》機云列傳的大部分主要情節,包括:吳亡之后二陸入洛,張華為之延譽,兄弟并歷顯位,文學才能突出,后來依附成都王司馬穎,為之領兵向洛,并連遭敗績,又受讒構,遂被冤而夷族,時人感嘆擇君之難等等;細節互有出入,而且可能同樣是一個措辭非常明顯傾向司馬穎陣營而非持中的故事。它和《晉八王故事》版本的“華亭鶴唳”,自然有更好的適配性。此外,謝晦叔侄、謝靈運臨刑皆有詩,表達世路艱險、歸去無門的悲涼情緒;謝綜兄弟臨刑執著表現鎮定風度:都可以看出這一家族對刑死過程儀式性的普遍沉迷。他們下意識地精心設計,凸顯戲劇張力,試圖借此重塑自我,完成在大眾記憶中的形象改造和升華,而且往往成功。當時的社會風氣,也十分歡迎這樣的審美對象,期待社會名人在臨刑前“說些什么”,“名人被刑”因而幾乎成為當時一類社會文化景觀。由此,經過謝靈運改造之后,包括“華亭鶴唳”在內的陸機故事,都具有了順應劉宋社會傳播規律的新風貌,迅速取代早期文獻中與之不符的各種版本。成書稍晚的《世說新語》,應該是在謝靈運的故事版本基礎上作了進一步改動,并留下了痕跡。

回觀謝靈運本人與陸機生平際遇,我們會發現:這個故事版本里的陸機形象,實際上酷似謝靈運本人,甚至勝過謝靈運詩文勾勒的自畫像。他將不能或不愿直視的那一部分自我,投射到筆端有一定相似經歷的陸機身上,從而保持自己并不真實的自我認識和心理優越感。這是他在不利處境下本能產生的心理防御機制;但在文史邊界暫時還不甚清晰、也沒有現代心理科學輔助的六朝,人們無法分清他的講述和歷史真實。從此之后,最廣為人知的陸機形象,漸漸被替換成一個掛著陸機名字的謝靈運。這類現象對史學的干擾是很難被直接覺察的。

平心而論,陸機生平與謝靈運生平,相看似是而非,也不無互通之處,確實容易引起詩人的文學聯想,也足夠幫助他在轉述時不經意間完成大手筆的改造,借此一澆自己內心塊壘。但在真實歷史的時空中,發出“華亭鶴唳”之嘆后,陸機的故事還沒有立即結束。

三 ???唐修《晉書》陸機形象的二重性

當六朝的故事加工積累到足夠程度,初唐人下意識地堅持成見,也就不足為奇。成見存在于文、史兩個不同方面。作為側重文學作品及其素材的類書,《藝文類聚》選擇了《晉八王故事》的版本,本身合情合理,因為如前所述,有關“華亭鶴唳”的文學創作,多半以其濫觴。《藝文類聚》的編撰者,也并不介意這一創作趨勢繼續保持下去。與此同時,我們還能發現:稍晚成書的唐修《晉書》,講了幾乎一樣的故事。史學和文學兩個領域有著不同追求,而初唐貞觀朝,正處在史學本身發展的一個相對重要的時期內。它上承六朝文史互滲余緒,下啟《史通》為代表的唐代史學理論突破,乃至史學與文學最終邊界的劃定。當此醞釀變化的過程之中,《晉書》講故事的方式,自然值得關注、思考,我們也還需要略作討論。

在唐修《晉書》之中,關于西晉惠帝太安二年(303年)爆發的洛陽會戰,存在一些語焉不詳但看起來有矛盾的細節。《長沙厲王乂傳》記載“乂前后破穎軍,斬獲六七萬人。……張方以為未可克,欲還長安”,但《張方傳》提示,此人在戰爭前半段遭遇重挫的情況下,反而主動險處求生,《忠義傳·嵇紹傳附嵇含傳》也指出戰爭后半程“穎軍轉盛,尚書郎旦出督戰,夜還理事”,防御壓力似乎陡然增強;《長沙厲王乂傳》記載“戰久糧乏,城中大饑,雖曰疲弊,將士同心,皆愿效死”,但同傳也記載“東海王越慮事不濟,潛與殿中將收乂送金墉城”,同卷《東海孝獻王越傳》則說“殿中諸將及三部司馬疲于戰守,密與左衛將軍朱默夜收乂別省,逼越為主,啟惠帝免乂官”,提示了長沙王乂部下內部客觀存在分化,并非嚴格意義上的“同心”:這也使《長沙王厲乂傳》“殿中左右恨乂功垂成而敗,謀劫出之,更以距穎”這“功垂成而敗”的說法,顯得比較勉強。

當我們把目光投向唐修《晉書》之外,則會在《晉起居注》中找到這樣的句子:

成都王討長沙王,使陸機都督三十七萬眾,圍洛陽四匝。夜鼓噪,京師屋瓦皆裂。

這就是《晉書》所謂“穎軍轉盛”。《晉書·長沙厲王乂傳》中,摘錄有一封成都王穎答復長沙王乂的書信,也留下了陸機戰敗之后并未立即被殺的痕跡:

前遣陸機董督節鉞,雖黃橋之退,而溫南收勝,一彼一此,未足增慶也。

“黃橋”乃是司馬穎前度起兵反擊趙王倫篡位時遭遇失利之處,而其所部隨后立即在溫縣之南的湨水一帶,取得了決定性的戰略勝利。此處“黃橋之退,而溫南收勝”作為譬喻,所指也正是所謂“穎軍轉盛”,折射出陸機在此役后半程的持續指揮與戰局逆轉。本卷中長沙王乂致成都王穎的書信,雖然極稱己方必勝,但“阻兵百萬,重圍宮城”之類無意識透露的戰場信息,也與《晉起居注》所敘相合,其防御早已險象環生。

如果將前述這些與《晉書·陸云傳》中江統、蔡克等人上箋所言“昨聞教以陸機后失軍期,師徒敗績,以法加刑”“且聞重教,以機圖為反逆,應加族誅”這兩句話中陸機罪名相參,能夠極其清晰地體現出機、云政敵對其陷害手法之低劣,同時體現成都王穎之昏聵:陸機是在本陣營已然反圍宮城、成功擴大取勝幾率的情況下,卻因更早之前嚴重戰敗的緣故,被秋后算賬式地處死,繼而被追加誣枉罪名,形成夷族結局,并非戰敗之后被即時問罪。若將前述細節加入故事中,對于批判西晉的皇族政治,批判宗室權貴的昏聵貪婪,以及批判他們周圍層層環繞著的嫉賢妒能者,都明顯將更為有利。它和唐修《晉書》卷五十四的差異,似乎只是會讓陸機乃至陸云在故事中的形象略有改變:機、云二人尤其陸機的軍事能力將得到一部分肯定,文武之能更加全面。李世民所制本卷史論中“廊廟蘊才,瑚璉標器”的評價得到落實,乃至對其兄弟二人政治抉擇的反思和批判,也將因此更加顯得深刻。

雖然如此,《晉書》仍舊無視前述敘事策略,當然有其自身的考量。其原因主要有三。

  • 六朝以降,此役中的陸機,已被較為普遍的觀點,定義為支持藩王、攻伐中央的“犯順之將”。君權逐步加強的南北朝,對其本階段行為邏輯,尚且抱持高度警覺,而剛剛重歸統一的初唐,必然對其參與此次軍事行動更加忌諱。一旦明確指出陸機在此役后半程戰術上表現的可道之處,則有可能削弱長沙王乂一方的正面高大形象,同時造成成都王穎“失道”之初還不夠“失道寡助”的直觀印象。如果這只是一個單純的故事,那么無論人物關系、人物心理、人物和事件發展變化的過程,越復雜,越有味道;陸機本身的軍事能力,對說明長沙王乂前期獲勝的不易、后期堅守的意義,也有加持。但本時期官修史書的一大要義,是代表新王朝,集中確認一批歷史問題的定性:需要有春秋筆法,也承擔了意識形態任務。這就使得《晉書》編撰集體首先考慮的內容,是敘事能否令司馬穎一流“亂臣賊子”懼。而陸機作為司馬穎一方的將領,形象塑造上必然受到相應影響。《晉書》編撰者希望打消覬覦君位者哪怕暫時獲得強援的幻想,也需要排抑那些支持覬覦君位者的能力和作用。
  • 《晉書》的規劃中,陸機就是被作為詩人而非名臣加以塑造的。李世民的史論就是本卷綱領。雖然他作為戰略戰術均屬一流的名將,并不曾像評論司馬懿一樣,出現對傳主軍事能力大加嘲諷的段落,但其史論的重點,始終是機云的文學藝術成就和政治選擇的失誤。與此同時,列傳撰作者采用了完全一致的方針。譬如《陸機傳》所引其文,分別為《辨亡論》《豪士賦》和《五等論》,前二者為了說明他如何評論必亡之國和人臣出處,《五等論》則暗示他與藩王密不可分的關系。三篇文章共同說明其文學才能,并在撰作者暗中改換了的語境中另外形成了一種結構,用來隱指其知行不合一。我們可以想象,如果此傳另有《晉書限斷議》和陸機臨終上成都王箋這兩篇失傳的文章,其本人對人生抉擇的辯白必定躍然紙上,但《晉書》撰作者的意圖則無法體現。“華亭鶴唳”之典的運用,也服務于前述整套方案。
  • 《晉書》本身編撰相當匆忙,貞觀二十年(646年)始修,貞觀二十二年(648年)成書,歷時不到三年,且問世之初即“好采詭謬碎事,以廣異聞;又所評論,競為綺艷,不求篤實,由是頗為學者所譏”,成于多手,時有紕漏。而正如前文已經討論過的一樣,在六朝時期,“華亭鶴唳”故事的文學形態已經基本定型,可以說,初唐人的集體無意識里,早就具有了這個故事的固定樣式,甚至制約了他們對其他文獻的細讀和解析。所以,雖然他們在其他傳記里,也抄錄了可能來自這個故事其他版本的信息,但并不能及時識別出它們與“華亭鶴唳”故事文學形態的沖突之處,并從中發現更為接近真實情況的故事,對材料進行有效的重組或再演繹。他們更傾向于把此類信息作為本版“華亭鶴唳”故事的補充插入敘事。

由此,《晉書》中最終同時出現了兩個陸機,并行不悖。一個由陸機本人生平留在史料中的痕跡構成,更接近他本人的歷史面目;另一個是由六朝人逐步完善的文學形象,其核心精神來自謝靈運。吊詭的是,前者散見于其他人的傳記,乃至《晉書》之外,后者卻李代桃僵,占據了《晉書·陸機傳》的主要篇幅。而與之配套的那個“華亭鶴唳”版本,自然成為整個故事戲劇性的最高潮,載入史冊,完成對傳主的蓋棺定論。它和《世說新語》《藝文類聚》收錄的故事版本相互呼應,彼此加強,三部書都廣為流傳,故事的主流版本也得以基本確定。當六朝之時,劉孝標可能已然無法區分《語林》版本和《世說新語》所收是兩個故事,所以在引述《語林》版本之后,再加上了牽合二者的按語“故臨刑而有此嘆”。從唐代以后,出自這個系統的“華亭鶴唳”更穩居上風,成為文學創作與文學史中的熟典。

回顧其逐步定型的過程,我們還能獲得超出這個故事本身的新啟示。

四 ???余 ?論

可以發現,謝靈運等經典作家高度自我代入的創作,和六朝人敘事文史邊界不清晰的學術發展局限,是造成本文所討論這一類現象的兩大主要原因。

前文已述,陸機本人真實生平際遇,與其所處三國亂世與西晉時期皇族政治的時代背景密不可分。此二者都有歷史特殊性,尤其西晉皇族政治體制,在整個中國古代史范圍內,都是一個獨具特色的復古失敗范例。而謝靈運所面對的皇權政治,則是中國古代史的常態。謝靈運版本的“華亭鶴唳”能引發持續而廣泛的共鳴,從文學的角度,本在情理之中。但在中古時期,史學自覺并沒立即跟上文學自覺。謝靈運在運用史典進行文學創作時,為了傳情達意,固然可以作一定的改造,但當時信以為真的讀者,并無寫史時需要將其還原的概念,這就很大程度上影響后世對本時期的認識。謝靈運本人在史部撰作中也沒有脫去文學創作的習氣。他和他同類的行為,則擴大了此種現象給后世帶來的困擾。在解讀本時期文、史兩類文本時,類似的寫作現象及其背后原因的異同,都需要我們善加留意。

我們可以發現,由于史學(尤其史學理論)自身發展水平的局限,本階段它暫時還未能與經學和文學劃定較為清晰的邊界。它和經學交叉的部分,通常能呈現“春秋大義”的傳統風貌,譬如史例;但六朝以降文學主體性極強,并蓬勃發展它和發生交叉時,情況則較為復雜。歷史文本中的敘事、議論,可能因為作者的主觀濾鏡受到干擾,也可能因為作者本身擁有獨家信息來源,在其他方面得到意外的史料補充:總之搖曳多變,成為通常所言的史筆。然而,文史邊界相對模糊,也使讀者解碼信息面臨較大技術難點,很容易將史書中神出鬼沒的文學成分(譬如素材拼貼、作者主觀濾鏡等),理解為史實本身,或產生相反的誤解。劃定史學與經學、文學邊界的實際需求,可能是《史通》最終得以產生的重要內驅力。

我國傳統史學側重表現“春秋大義”,傾向對歷史人物、事件依照儒家世界觀與價值觀作出裁斷,也因此影響史料取舍、組織、敘事方式等諸方面。是否深入分析和批判思考事件本身的深層原因,很多時候屬于第二義。當它發展到一定程度,則難免使得史書成為收集故事、案例來證明某些既有觀念的意識形態工具。史官一旦為了這些無視與既有觀念矛盾的史料,歷史書寫過程本身,毫無疑問,也成為削足適履。為了保證史的“實錄”,“載道”的任務就需要有“文”分擔。嚴格意義上的敘事文學創作允許適度虛構,作者也因此獲得更自由的主題表現空間。文人有意識創作的雜傳式小說,正是在唐代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兩者間的內在聯系,中古經學、文學兩方面要求與史學的互動關系,也值得我們更進一步思考。

如果說對“史例”的探討更多集中了當時學人的理性訴求,“史筆”本身則滲透了各種各樣不足為外人道的微妙心思,是很好的無意識史料,記載了特定時代人們的心態、審美與價值觀。“華亭鶴唳”這一故事的流變與定型,本身也是很好的故事,讓我們看見人們內心深處的脆弱、回避、抗拒,以及恐懼。這是那些曾各懷心事講過這一故事的人無法逆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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