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亮（組詩）

青小衣

血月亮

月亮的臉一點點有了血色

像不能喝酒的女人

飲下一杯杯老白干。酒在體內變成血

到處亂竄

往上流，在眼睛里點火

燒得臉頰通紅，像蒙上了紅蓋頭

眾人爭先踮起腳尖，圍觀

奔走相告，用長短鏡頭

拍下一張張高清照片，慶幸自己看到了

曠世奇觀

其實，只不過是

月亮偶爾喝醉了酒

你看，酒醒之后，她冰雪的臉

清淡寡欲，那么白，沒有一點兒血色

佛 說

要容忍他，分解他，融化他

在他心里植蓮花

取出蓮子

你吃的苦多了，他的苦就少了

我喜歡的事都在你身上

我喜歡的事都在你身上。昨天做過的

明天還要做。都在你身上

我從你身上找出來，一件件緩慢地

又突然加快了速度。我紅著嘴唇做

也紅著眼睛做，像灰燼和塵埃互相拯救

我喜歡的事都在你身上

峰巒又把影子投在自己懷里

黑夜如高墻，我喜歡的事都在你身上

十二月四日夜

遠處有一只狗

一直在叫

我琢磨不透它為啥叫

天這么冷

對著茫茫黑夜

它叫得那么認真

一聲是一聲

好像非要把什么事情說清楚

在這清寒的夜里

一定有很多人也聽到了狗叫聲

可會不會有人像我一樣

狗每叫一聲

咽炎的嗓子就疼一下

故 人

幾個人圍桌喝酒，波光在臉上

蕩漾。他們都來自過去

只說往事

像竊賊，瓜分著彼此內心的快樂

他們偶爾沉默，說起一位離世的兄弟

只讓酒杯開口，顫抖著吞下悲痛

外面，原野生銹

枯草抓緊大地。他們脫下外衣

暮色蓋住遠山。把杯子里的酒喝完

就各自啟程了

向東的要到海邊去，向西的要過陽關

其他三人要結伴到附近的寺廟

那里也有一位故人。他已經在塵世失蹤多年

冬 至

天很快冷下來。風調低溫度烘托氣氛

山拔光羽毛，水也

封了口

霧霾制造出舞臺特效

萬物入戲

蝴蝶失蹤。蘆葦白頭。玫瑰露出長刺

樹葉走了，身后下雪了

冰刀高懸枝頭

大雪把草垛扮成死亡的模樣

分離的不只是燕雀

月光下

鐵軌光滑，還在反復摩擦

人也入戲了

那些好的演員，入戲太深

都沒有出來

永遠留在了大雪天

小 雪

史小雪是我的同事

衣衫已經遮不住六個月的身孕了

她今天很興奮

一手捂著肚子

喘著氣爬上五樓

進辦公室就說

今兒一路

聽到好多人說小雪

其實跟我也沒啥關系

可人們每說一次

肚子就動一下

尤其是公交車上

那位大姐說小雪好哦

收蔥窖白菜

小家伙居然踹了我一腳

我想

他一定以為是在表揚媽媽

冬天來了，麻雀都住在自己身上

冷空氣里浮著灰塵。老樹卸下盔甲

再大的葉子也落了

再小的枝條也留了下來

此刻，綠色藏得很深，抽身而退

從枝頭，把汁液壓回內心

一群無家的麻雀

在枝頭跳躍。椏枝枯脆，顫抖著

懷僥幸之心的事物，無知即無畏

落日帶走黃金的光輝，天一點點往黑里鉆

樹枝越來越細小

麻雀安靜下來，在夜色到來之前

又把小小的身子

縮成一個個黑點

遠遠望去，像很多密不透風的鳥巢

在夜里，麻雀都住在自己身上

夜過南湖

月亮越來越小，掉進湖里

沒有濺起一朵水花，就不見了

霧氣升起來。這世上

有東西往下走，就有東西往上走

湖邊的小房子，燈火溫暖

仿佛不是人間。我不敢靠得太近

露水打濕了兩雙鞋

它們互相走路，走著走著就走失了

烏桕樹

冬天再暖也是冷的。也不能

打馬看桃花。看你

站在烏桕樹下。一陣風吹過來

把地上的葉子摟在懷里

曠野、塘邊或疏林中，我不如葉，你不是風

手指又在亂彈琴。看時間走進黑暗

又從黑暗里走出來

還是看不到你。走向炊煙和燈火的河水

走不動了停在那里

單性花，雌雄同株，又如何？

這當陽的緩坡

這石頭。一小塊，一小塊吞下彼此

的時光

這一副不缺誰的樣子。只是

太想時，我就從烏桕樹的枯葉里索取火焰

讓自己在云端顯現

霜 降

到了這一天

什么都想明白了。沒有最好

也沒有更好

時令一路走來，獻出雨水

小滿、芒種、大小暑

終究擋不住北風，寒露過后

是霜降

上蒼早就安排好了

很多事情都像這節氣，始于立春

終于大寒

九月九日，登高

隨便找座山吧，林密些

人少些。站在高處

聽風聲穿林，河水從古代流過來

湯湯去向來世

月也九，日也九

火神隱退，天地蒼涼

塵世里眾聲雜沓，高過古人

和佛祖

可又有誰敢貪九

秋風吹幾下都成了老人

在陜西西鄉縣，據說

女子此日以口采茱萸，可以治心疼

想必此地女子都一一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