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唱7年，14歲入學的無手男孩走進大學

楊嘉利

2018年8月30日，重慶科創職業學院新生入學的日子。彭軍走進校園，雙眼裝滿了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和向往。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這個5歲就失去雙手、14歲才入小學的男孩，在這21年里到底經歷了什么……

致殘后跟隨盲人歌手賣唱7年

彭軍的家在重慶市巫山縣曲尺鄉柑園村，爸爸叫彭德貴。

彭軍幼年時很可愛，不僅備受父母的寵愛，也深得哥哥彭斌的愛護。然而，彭軍5歲時，厄運降臨了。

1997年春節，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去外婆家走親戚。吃過飯，彭軍玩耍時看到高壓電的變壓器，認為是一個可以取下來的玩具，便飛快地跑過去，伸手就抓，結果一剎那就被強大的電流擊倒！

“不好，娃娃出事了……”村民們的驚呼聲嚇得彭德貴魂飛魄散。他發現小兒子不見了，便一路奔跑，飛快趕到出事地點，看見彭軍已經倒在變壓器旁口吐白沫，雙眼緊閉。他一下子渾身冰涼。后來，彭德貴雖然用最快的速度把兒子送往醫院，在醫生們全力搶救下也保住了孩子的性命，可彭軍卻永遠失去了雙手！

“天呀，這樣小的孩子就沒了雙手，他往后可怎么生活呢？”彭德貴失聲痛哭，充滿自責。但不管彭德貴如何自責，悲劇已經發生，他不得不接受兒子失去了雙手的事實……

此后一年多，彭德貴發現彭軍在性格上有了很大變化，再也不像過去那樣無憂無慮了。是呀，沒有了雙手，彭軍感到許多過去很簡單的事，如今做起來都困難重重;而且因為給他治療，家里還背上了很多債務，彭軍更感到是他拖累了一家人……有時候，看見兒子悶悶不樂，彭德貴便會說：“軍兒，你雖然沒有了雙手，但長大后一樣可以做很多事。”可到彭軍上學的年齡，彭德貴送他到鎮上的小學報名，老師們看到彭軍全都搖頭說：“沒有手，怎么上學呢？他連字也寫不了呀。”

彭德貴傻眼了，兒子沒了雙手，再不學點知識，以后可怎么辦呀？

此后，彭軍更加失落，有時候就算哥哥要帶他出去找小伙伴玩耍，他也不肯，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

1999年4月，村里來了一個盲人歌手。彭軍在家里聽見他唱歌后，便跑出去，怯生生地問道：“我能跟你學唱歌嗎？”了解到彭軍的身體情況，盲人歌手用手撫摸著彭軍的頭說：“小兄弟，這碗飯不好吃呀。”彭軍回答：“我不怕……”彭軍堅定的態度讓盲人歌手很感動，于是他跟隨彭軍到了家里。

彭德貴當然舍不得讓孩子這樣小就四處去流浪，彭斌更是抱住弟弟說：“不能讓弟弟走，他還這樣小。”然而，彭軍卻堅決要去賣唱：“我上不了學，在家里什么事也做不了……”彭德貴沒辦法，和妻子商量后，最終同意了兒子的要求。于是，彭軍便拜盲人歌手為師，幾天后跟著人家離開家鄉，開始游走在全國各地。

盲人歌手30多歲，對彭軍就像親兒子一樣。師徒倆一走就是7年多，到過杭州、廈門等不少城市，也掙到過一些錢，彭軍每年都會往家里寄上好幾千元。要知道在彭軍的家鄉，就算是好胳膊好腿的年輕人，外出打工一年能掙上幾千元的也不多呀。所以，每次看見彭軍寄錢回來，村民們便會羨慕地對彭德貴夫婦說：“你家小軍真是有出息呀，這樣小就能掙這么多錢了。”

可彭軍13歲時，突然發生的一件事，讓他的人生再次發生了改變。

2005年底，彭軍攢了3000多元錢，打算春節時帶回家，誰知他接到爸爸的電話，得知媽媽生病了，便想把錢趕緊寄回去給媽媽治病。去郵局匯錢時，由于不識字，彭軍只好請一位同鄉幫他填寫匯款單。可讓彭軍萬萬沒想到的是，幾天后，他打電話詢問爸爸有沒有收到錢，爸爸說只收到了300元！

“怎么可能，我明明寄了3000元錢呀……”在電話里，彭軍大哭起來。彭德貴安慰兒子：“不要緊，給媽媽治病的錢我來想辦法，你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可不管爸爸如何安慰，彭軍心里還是很難受。師父了解到情況后說：“你的錢一定是被那個幫你填寫匯款單的家伙騙走了！”彭軍如夢方醒，他立即就要去找那個同鄉。

師父攔住他：“小軍，你去找那個人有什么用呢，他會承認嗎？”“可我媽媽還等著這筆錢治病呀……”師父重重嘆息了一聲：“傻孩子，你無憑無據，又能拿他怎么樣？”

接下來幾天，彭軍一直悶悶不樂。通過這件事，他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被人騙走那么多錢，就是因為不認識字！“不行，我要去上學，我不能一輩子做睜眼瞎呀。”

彭軍有了這個想法，師父很支持他：“你是應該上學去學點知識，要不往后還會吃很多虧。”

14歲上小學要用知識改變命運

2006年2月，彭軍回家過春節，對爸爸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彭德貴一陣沉默：“爸爸害怕學校還是不收你。”彭軍說：“學校不肯接收我，就是因為我沒有雙手，不能寫字。要是我能用腳寫字，學校不就會收我了嗎？”彭德貴眼睛一亮：“對呀，我們試試！”

然而，用腳寫字，并不像彭軍想象中那樣簡單。他在此后幾個月，每天在家里練習用腳趾夾住筆寫字，很快他的腳趾就被磨破了皮，浸出了一絲絲血跡！看見兒子被磨破了皮的腳趾，彭德貴很心疼，說：“要不就別練了……”但彭軍不肯放棄：“要是不練會寫字，我就上不了學呀！”

就這樣，彭軍憑借著一股倔勁，硬是用半年多時間學會了用腳寫字！

這年8月，彭德貴又帶兒子去學校報名。盡管彭軍已經14歲，可老師們無不被這個男孩堅強的精神所感動，同意讓他入學！

終于可以上學了，彭軍興奮不已。可那時候，他的同齡人都已經上中學了，他才上小學一年級，要和小他7歲的小弟弟小妹妹們一起上課，難免有些難為情，再加上他沒有雙手，用腳寫字，常常令班上的同學驚奇無比。開學沒幾天，彭軍就成了班里乃至全校師生矚目的對象。

兩個月后，彭軍又感到了用腳寫字的諸多不便。隨著天氣的一天天轉冷，他的腳趾被凍得又紅又腫，夾住筆就會鉆心般疼痛，更不要說寫字了。

可這樣的困難，絲毫沒有動搖彭軍追求知識的決心。后來，他又開始練習用嘴含住筆寫字！盡管這種辦法比用腳趾夾住筆書寫輕松很多，但另一個問題很快出現，那就是用嘴含住筆寫字，口水很容易流出來，常常把本子打濕。為了改變這樣的狀況，彭軍反復練習，幾個月后終于不再流口水，也能用嘴寫出較為工整的字了！

然而，彭軍不論在學習上多努力，身體上的殘疾始終是他無法回避的事實，他上學時常常會惹來許多異樣的目光，甚至還會被一些頑皮的男生故意撞倒，然后看他如何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每當這時，彭軍雖然很委屈，可他一次次對自己說：“要是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往后如果遇上了更大的委屈該怎么辦呢？”在外流浪7年，彭軍遇到了很多事，心智遠比同齡人成熟。他知道，因為沒有雙手，他必須要去面對人生路上比別人多得多的風霜雨雪……

功夫不負有心人。上小學的幾年里，彭軍后來又掌握了用兩只手肘抱住筆書寫的技巧，他對學習和寫字更加有了信心——2012年，彭軍上六年級時，參加重慶市小學生硬筆書法比賽竟獲得了三等獎！

這一年，彭軍雖然已經20歲，但對于一個沒有雙手的人，能在全市的硬筆書法比賽中獲獎，在很多人看來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彭德貴也完全沒想到兒子如此厲害，他豎起大拇指對兒子說：“小軍，你真是好樣的！”

14歲時，彭軍上學只是想認幾個字，不要再被人騙;小學畢業時，他的想法發生了改變;硬筆書法獲獎后，他更堅定了一個念頭，那就是自己雖然身有殘疾，上學也比正常人晚很多年，但只要自己肯努力，一樣可以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哥哥彭斌完全支持弟弟：“多讀點書，多學些知識，對你更重要，說不定往后還能考上大學呢。”

這是彭軍第一次聽見有人說自己能考上大學，他驚訝地看著彭斌，說：“哥，你說我往后真有可能考上大學嗎？”彭斌回答：“小軍，事在人為，只要肯努力，哥哥相信你一定能行。”彭德貴也對兒子說：“你既然想上中學，就像哥哥說的那樣，好好努力，往后爭取考上大學。”

彭軍拼命點頭，心里第一次萌生了要考大學的念頭。

考上大學讓理想揚帆遠航

2012年9月，彭軍走進了中學校園。學習上的壓力與日俱增，他漸漸感到吃力起來。

剛到秋天，巫山的天氣還很炎熱，彭軍用裸露的殘臂抱住鋼筆書寫，時間一長，胳膊處的皮膚就被筆桿磨破，浸出血來。這時候，彭軍只是用紙巾把傷口處的血跡擦拭干凈，便又會繼續低下頭抱住筆書寫、演算……日久天長，他的胳膊處竟被磨出了兩道厚厚的繭子！到了冬天，天氣寒冷，彭軍不管上課還是晚上寫作業，都需要把毛衣的袖子挽起來。這樣雖然方便寫字了，但兩只胳膊又會被凍得紅腫。盡管如此，他還是會一絲不茍地完成作業。

剛上中學，彭軍的寫字方式仍然讓很多同學震驚，但很快，震驚變成了欽佩——他們明白，彭軍每寫一個字，都會付出比他們多上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心血呀！2015年，彭軍23歲，以出色的成績考入當地的重點高中——巫山中學！

對于彭軍來說，能走進這所高中，他距離上大學的夢想就更近了一步。所以，拿到入學通知書，彭軍就信心十足地說：“等著瞧吧，3年后我一定要考上大學！”那一刻，彭德貴的眼中涌出了淚水。他知道，彭軍的很多同齡人在這一年都已大學畢業，可兒子還要拖著殘疾的身體在通往大學的路上奮力拼搏，需要經歷多少困難、付出多少心血呀！可彭軍說：“不管怎么樣，只要有考上大學的希望，我就不放棄。”

就是在這種信念的支撐下，彭軍上高中后，他以樂觀、陽光的形象出現在老師和同學們面前，不僅上課時積極回答問題，還參加了班級足球隊，并通過競選當上了副班長，很快贏得了同學們的好感和尊重。

剛上高一時，天氣轉冷后，彭軍為了寫字方便還是衣衫單薄，結果感冒了。這樣的事，彭軍上初中時就多次發生，他并沒放在心上，以為像往常那樣吃吃藥就能扛過去，沒想到這次一連幾天發燒，竟高燒到了將近40℃！一天下了晚自習，有個叫張永松的同學看見彭軍又在吃藥，便走上前說：“光吃藥不行，還是得去醫院看一看。”彭軍回答：“沒事，年輕人沒那么嬌氣。”可發現彭軍臉色通紅，渾身滾燙，還不時冒冷汗，張永松二話不說，背起他就往學校的衛生室跑，并留在衛生室守著彭軍輸液。后來幾天，張永松又主動承擔了照顧彭軍的責任，為他拿藥和打飯……

“那時候，爸媽在家里忙著種果樹，哥哥也不在身邊，生活上幾乎全都是同學們照顧我。”彭軍這次生病后，同寢室的5個同學就制訂了一套照顧彭軍的計劃，他們每個星期都會輪流給彭軍洗頭、打飯和洗衣服……說到高中幾年同學們對自己的照顧，彭軍就會既感慨又感動，要考上大學的信心更足了。

但是，對于一個沒有雙手的殘疾人來說，參加高考最大的困難還是在寫字的速度上。畢竟用兩個胳膊抱住筆寫字，速度始終不能和正常人相比。所以，2008年6月，彭軍參加高考時，他所面臨的最大挑戰便是能不能在規定的時間里做完所有試題。

事實上，按照國家的相關規定，彭軍高考時可以享受在時間上延遲30分鐘的照顧，但他拒絕了。他說，他之所以會放棄這樣的特殊待遇，一方面是害怕在一間只有他和監考老師的考場里，自己會因為緊張而影響發揮;另一方面則是希望能和同學們一起參加高考。為此，他在考試前就定下了兩個方案：要么求穩做好前面的每道題，完不成的內容就放棄;要么放手一搏，努力做完所有考題，但在字跡上就可能會 潦草，甚至看不清楚，評分時會受到影響……

走進考場，彭軍最終選擇了后一種方案！

讓彭軍驕傲的是，高中三年來，他終于在高考時第一次完整地做完了每份試卷！最終，彭軍考了351分。

這樣的分數，對于正常人來說算不上有多優秀，但對于彭軍，對于這個14歲才走進學校的無臂小伙來說，他能用12年的堅持，讓自己走完這條從小學到高中的求學路，并在26歲時參加高考，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值得驕傲和自豪的事。

這幾年，彭德貴和彭斌成了“中華名果”巫山脆李的種植能手，在家鄉種植了10多畝脆李。所以，高考后，彭軍最大的心愿是，上大學學習和網絡營銷有關的專業，畢業后幫爸爸和哥哥把豐收的果實打造成品牌，銷往更多和更遠的地方……

為了能實現這個夢想，彭軍填報了互聯網與軟件技術開發專業。他說，也許到了那一天，他的夢想才算得上是真正揚帆起航了。他希望這樣的理想之帆會越駛越遠，最終駛向浩瀚的海洋……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