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忠良,肖 非
(1.泉州師范學院 特殊教育與社會融合研究中心,福建 泉州 362000;2.北京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北京 100875)
近年來,從國外引入的支持性就業模式,對于推進我國殘疾人就業將產生重要的積極影響。2015年中國殘聯在《八部門關于發展殘疾人輔助性就業的意見》中指出,各級殘聯及殘疾人就業服務機構要“加強就業指導員培訓,提供支持性就業服務,幫助輔助性就業機構中已具備條件的智力、精神和重度肢體殘疾人融入勞動力市場實現就業。”可以預見,支持性就業將成為今后我國殘疾人就業新的增長點。但是,目前該工作還處于起步階段,有許多理論與實踐問題亟待解決。其中,相關社會資源缺乏整合是當前我國殘疾人支持性就業工作中存在的一個較為突出的問題,也是影響支持性就業推進的關鍵因素。目前學者們對該課題的研究仍處于較為零散、淺層的討論,且大多拘囿于本學科的視野,缺乏多學科和跨學科視角的系統分析。文本運用社會學中的社會網絡理論及其研究范式,立足我國社會文化背景和實際情況,對該問題展開討論,為破解殘疾人支持性就業推進的難題提供一些拓展性思路。
支持性就業是針對傳統庇護式、隔離式就業無法使殘疾人獲得平等工作待遇以及真正融入社會等弊端而提出的一種新的就業安置模式,是“以‘先安置再培訓’為原則,在充分考慮殘疾人興趣、能力并保障其選擇權利的前提下,幫助其在融合環境中獲得和從事競爭性工作”[1]的就業模式。支持性就業的對象多為無法獨立從事競爭性工作的智力落后和精神疾病人士及其他一些重度殘障人士。近年來,國內外在推進殘疾人支持性就業過程中取得顯著成效的同時,也存在不少問題和困難。比如,在美國存在就業質量不高、就業機會不足、法律政策沖突、各種資源利用有限等問題[2];在我國存在支持面小、就業持續性與穩定性不足、政策扶持力度不夠、資金投入匱乏、企業社會責任缺失、社會大眾認識偏差等問題。[3]這些問題在不同程度上都具有一定的共性。其中不難發現,政府有關部門、殘疾人教育培訓機構、行業企業、社區和社會相關機構,以及社會認知、社會輿論、社會文化等方面的資源缺乏整合與開發利用,這是一個較為普遍的突出問題,是影響殘疾人支持性就業順利推進的一個重要因素,而就業機會不足、就業持續性與穩定性不夠、就業成功率與就業質量不高等許多問題的產生和存在實際上也與此有著明顯的連帶關系。
從本質上講,支持性就業是幫助就業困難殘疾人通過平等就業而實現最大限度地融入主流社會的過程。毋庸置疑,在這個過程中,需要有足夠社會資源的支持。但由于殘疾人自身固有的特殊性以及社會歧視與偏見等多方面因素的綜合影響,使得他們擁有的“先賦性”社會資源存量和“后天性”社會資源增量大多嚴重不足,導致他們通過平等就業融入社會的過程要比健全人艱難得多。因此,支持性就業的所謂“支持”,除了需要政府有關部門的支持,更需要全社會的支持,需要廣泛挖掘、動員各種社會資源,不斷拓展支持性就業工作路徑。亦即,殘疾人支持性就業順利推進的關鍵在于相關社會資源的整合。2016年,中國殘聯、國家發改委等部委聯合制定的《殘疾人就業促進“十三五”實施方案》指出,“調動各類社會資源,以智力、精神殘疾人為主要對象,以扶持其在勞動力市場實現就業為目的,繼續在部分省市開展殘疾人支持性就業試點。”政府的政策導向預示著,加強各類社會資源的整合將是今后我國推進殘疾人支持性就業工作的重心。
自20世紀30年代英國著名人類學家R·布朗提出“社會網絡”起,這個概念便受到學者們的廣泛關注,其內涵不斷得到豐富和發展,而社會網絡的互動及其形式也日益成為研究的一個焦點。1973年美國新經濟社會學家格蘭諾維特提出的“弱關系”理論則將社會網絡的分析方法推廣到了社會研究的諸多領域。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社會網絡迅速成為一個新的研究領域并逐漸占據了北美和歐洲的主流社會學陣地。之后在國內外眾多學者的不懈努力下,經過不斷發展,社會網絡理論已形成了宏大的理論體系,成為當代社會學的一個核心理論。
社會網絡理論主要包括“嵌入性”理論、“弱關系”理論、“結構洞”理論、社會資本理論等子理論與擴展性理論。這些具有高度內在關聯的理論形成了一個互補互證、相輔相成的有機整體。在社會科學領域中,由于社會網絡、社會資本等概念高度的概括力及強大的包容性與解釋力,使之超越最初的經濟理論研究范疇而具有普適性的價值與意義,成為學者們能夠擺脫狹隘的學科主義羈絆,進行建設性討論的一種共同話語。近半個世紀以來,社會網絡理論被認為是當代社會學科領域中最具影響力的一個跨學科理論工具,在經濟社會學、組織與管理等諸多領域的研究中有著廣泛應用。
就業問題一直是社會網絡理論研究的一個傳統領域。早在20世紀70年代,格蘭諾維特就在社會網絡數據分析中發現“那些社會資本豐富并能充分利用的人可以找到更滿意、更好的工作”[4]67。近些年來,在政務及社會資源配置的研究中,有關工作搜尋、職業匹配、工資收入等就業問題已成為社會網絡的一個研究熱點,并產生了大量研究成果。研究表明,基于社會網絡而獲取的社會資本“有助于解決勞動力市場中的信息不對稱問題,促進信息流動,幫助個人獲得就業的信息和機會”[5];社會網絡中關系資源的使用能夠提高用人單位與求職者彼此的信任度,有助于求職者獲得更多就業機會、更匹配的工作以及節約求職成本等[4]68;“社會資本對生涯發展和生涯成功具有積極影響……被看作個體可就業性的核心要素”[6];等等。總之,社會網絡理論在就業問題研究中的應用可謂不勝枚舉。
社會網絡理論認為,社會資本源于行動者的社會網絡,是以觀念、態度、信任、習俗、慣例、規制及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等形式存在的資源。社會網絡中潛藏著豐富的信息與關系資源,而社會資本是社會網絡中能夠被利用并且產生效益的那部分資源。通過社會資本的動員可以調動物質資本與人力資本,從而達到工具性的目的。因此,行動者的社會網絡越大、越多樣化,所潛藏的社會資源越豐富,可以擁有或動員的社會資本就越多,工具性行動的結果也往往越理想。[7]但社會資源嵌入于社會網絡之中,不為行動者所直接占有,而是以社會網絡為媒介間接攝取的。[8]因此,行動者要獲取更多的社會資源,必須嵌入到一定的社會網絡中才能實現,而嵌入的過程也是獲取社會資源的過程。其基本作用機理是,行動者通過嵌入一定的社會網絡,受其制約并與之互動,使自身與社會系統保持一種動態的平衡,同時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拓展自身在社會生活中的關系網絡,改變自身在社會結構中的位置和性質,以突破原來的“結構性限制”,從而達到汲取更多稀缺或特定社會資源的目的。
依據上述原理,我們認為社會網絡作為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社會資源的一種分析框架,具有其內在的邏輯性和適宜性。殘疾人的就業問題是一個社會性問題,因此對其研究必須在社會性“在場”的語境下,從社會學的視角進行審視,將其置于廣闊的社會網絡背景中去考察,才能深刻揭示問題的本源。基于社會網絡理論,在當前我國推進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的過程中,必須將支持性就業的思想理念及其相關組織嵌入到廣闊的社會生態系統中,形成立體、多維、網絡化的嵌入格局,才能充分開發與利用有關社會資源,取得社會的廣泛支持,以獲得更多發展機遇。雖然社會網絡理論在就業領域中的研究成果不少,但這些研究的對象大多為普通高校和職校學生,以及下崗職工、農民工等群體,而以殘疾人這個特殊群體為對象的研究尚難發現。鑒于此,我們認為可以借助社會網絡理論的基本觀點與分析框架,對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社會資源整合問題展開討論。
關于社會網絡的分析框架,最經典也是應用最廣泛的是古拉蒂等人提出的結構嵌入性和關系嵌入性,以及諸廷等人提出的認知嵌入性、文化嵌入性和制度嵌入性。根據這些分析框架,在推進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的過程中,可以整合的社會資源系統的基本框架包括社會結構、社會關系、群體認知、社會文化、政策制度等層面的社會資源。當然,這種分類是相對的。現實中,這些資源常常是交織在一起的,同時都具有其相對獨立性,在支持性就業推進中都有其不可替代的價值和意義。另外需要說明的一點是,文中的“社會資源”主要是指能夠促進支持性就業的社會系統層面的框架性資源,而非支持性就業本身的直接性資源(如就業信息、工作崗位、就業輔導員等)。當然,前者的整合與利用的目的就是為了帶來和激活后者。
社會結構資源是指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的組織領導機構所處社會網絡結構及網絡結構位置而給其帶來的對網絡中其他組織進行控制的“權力”資源。從社會網絡聯系的視角看,組織作為一個開放的系統,不斷與社會體系發生錯綜復雜的聯系,從而形成網絡化的嵌入格局。研究發現,組織所處的網絡結構與網絡結構位置是資源與權力配置的重要機制,能夠給組織帶來“超額的價值”。尤其是在網絡密度有限的情況下,如果行動者與其他組織的連通度越好,擁有伯特稱之為“結構洞”的關系斷點的數量越多,那么該行動者的“中心性”與“中介性”就越高,越處于網絡結構的“權力中心”,掌控著信息折射與資源流動的“閥門”,能夠獲得和控制比其他組織更多的信息與資源,在整個信息傳遞與資源流動網絡中占據的地位越有利。[9]研究表明,社會網絡結構資源對于組織目標實現起著非常關鍵的作用。在支持性就業推進中,這方面資源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必須給予足夠的重視。
毋庸置疑,在推進支持性就業的過程中,需要大量社會資源的支持,而具有調動社會資源強大能力的唯有政府這個社會網絡結構中最主要的核心節點與“權力中心”。因此,組織、指導與管理支持性就業的政府有關部門,包括各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民政部門,以及殘疾人聯合會及其下屬的殘疾人就業服務機構、殘疾人職業康復機構等,在此中應扮演重要角色,發揮關鍵作用。具體而言,有關部門要充分發揮其職權功能與優勢,在行政職權與政策制度允許的框架內,利用行政手段的權威性、強制性等特點,主動嵌入社會網絡結構系統,加強對各類社會相關組織特別是行業企業、各類職業培訓機構、經營性社會就業服務機構以及各類助殘公益組織和社團等非政府組織的引導、控制、服務、協調和監管,以調動和吸納更多社會公益或共益資源,促進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的開展。
但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政府行政手段的強制性、垂直性、具體性、封閉性和非經濟利益性等特點,導致其作用范圍及效率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甚至在某些情境下可能出現公共政策與行政干預的低效或失效現象。因此,除了運用行政手段進行干預和調節外,有關部門要注重靈活運用、創新開發多種非強制性和混合性政策工具,如放松管制、合同外包、公私伙伴關系、公眾參與、志愿者服務等社會化和市場化手段,創新殘疾人就業服務供給機制和政府購買社會就業服務機制。要減少政府不必要的一些行政約束與干預,對相關社會組織進行“增權賦能”,激發其積極性和內在活力,從而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只有這樣,政府部門才能充分發揮自身作為就業網絡核心節點的作用,提升社會網絡嵌入的深度和廣度,增強其網絡“中心性”,占據更多的“結構洞”,提升其在就業網絡中的控制、協調、服務等能力,為整合和動員社會各界力量推進支持性就業奠定廣泛而堅實的基礎。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政府部門要加強對自身的監察力度,建立健全相應的監察機制。
社會關系資源是指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的組織領導機構通過與社會網絡中其他相關組織的持續交往與互動所獲取的社會關系資源。從組織間的關系看,網絡關系也是組織獲取外部信息和資源的重要機制,能夠給組織帶來一定的利益優勢。格蘭諾維特認為,網絡關系強度的不同對組織獲得信息與資源的數量及質量也有所不同。其中,“強關系”主要存在于組織內部。由于組織內部成員趨于同質,因此“強關系”所帶來的信息與資源大多是重復和冗余的。而“弱關系”則主要發生在社會網絡中不同組織之間。不同組織間存在信息非對稱性及資源差異性與互補性,使得“弱關系”跨越了不同的信息源,能夠起到“信息橋”的作用。因此通過“弱關系”獲得的信息與資源往往更豐富且異質性更高,有利于關系雙方的合作、資源的交換以及“互惠預期”的實現,從而更有利于組織的創新與績效提升。[10]由于網絡關系資源是社會資本的主體和核心,對于組織發展具有極為重要的價值和戰略意義,因此這方面資源的挖掘是支持性就業社會資源整合與利用中最具實質性意義的環節。
根據“弱關系”理論,在推進支持性就業的過程中,政府有關部門要重視網絡關系的覆蓋面與多樣化,積極與各類用人單位及相關機構建立和保持適當的聯系,以獲取和整合更豐富、更有價值的就業信息與資源。特別是作為負責組織實施支持性就業具體工作的各級殘聯不能故步自封,要認識到“弱關系”的價值,并致力于“弱關系”的建立。尤其要放低姿態,走進社會,本著互利互惠、合作共進的原則,用足用好政府有關政策,超越組織邊界,加強與各類組織和機構的往來和互動,增進了解,增強友情與互信,形成共同體或聯盟伙伴關系,以利于建立良好、穩定的“弱關系”。一要加強與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民政、工商、稅務、財政等政府部門的溝通與協作;二要加強與企業、事業和民辦非企業等用人單位的廣泛聯系;三要加強與殘疾人家庭的聯系與交流;四要加強與各類職業培訓機構、就業服務機構、各類助殘志愿機構和社會公益組織等的合作。要以這些“弱關系”為信息橋梁和感情紐帶,建立健全組織間信息即時互通機制和多部門多主體協同工作機制,以獲取更多異質性信息與資源,促進政府資源、用人單位資源、殘疾人家庭資源及各類社會資源的深度整合,為殘疾人的工作搜尋、職業匹配、就業安置、職業培訓及跟蹤服務等方面提供全面、有力的援助。
此外,負責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的政府有關部門還要重視信任機制在網絡關系建立上的運用。格蘭諾維特等人的研究認為,組織嵌入社會的網絡機制是“信任”。信任機制有利于組織應對所處環境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增強網絡關系的穩定性,減少道德風險和機會主義,從而降低組織的運行成本,提高運行效率。首先,在支持性就業工作中,作為主導方的政府有關部門,要善于運用其公信力的資源優勢,通過互動性合作與相關組織建立聯系,從而拓展自己的“弱關系”網絡。其次,由于信任關系可以通過第三方的中介作用進行傳導,從而拉長“信任鏈”,填補“結構洞”中關系斷點的信任空白,使原本沒有信任關系的組織或個體間產生信任,并最終嵌入到社會網絡的信任結構中。[11]因而,占據大量“結構洞”的政府有關部門要在適當的時候發揮其信任資源優勢,通過信任傳導機制為互不聯結的相關組織或個體牽線搭橋,促進他們之間信任的產生與“弱關系”的建立,以利于殘疾人就業信息與資源的流動,以及各方之間未來的交往和合作。
群體認知資源是指殘疾人支持性就業利益相關者群體對殘疾人及其就業認知方面的資源。諸廷等人的認知嵌入性觀點認為,組織長期形成的經驗性、規律性、結構化的群體認知和群體思維對組織經濟行為具有一定的引導或限制的作用。這種觀點顛覆了古典經濟學中關于“理性”的假設,“解釋了組織在信息不對稱情況下長期所形成的群體思維和群體認知對其戰略決策、運營管理的影響。”[12]176在支持性就業推進中,群體認知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影響因素,決定著利益相關群體對于支持性就業的態度,進而直接影響到支持性就業工作的效率乃至成敗。因此,群體認知是支持性就業推進中不可輕視的重要社會資源。
長期以來,對于就業困難的殘疾人群體,我國主要采用輔助性集中就業的方式進行安置。這種做法及經驗使利益相關者群體形成一種默會的觀念,即認為大多數殘疾人由于自身能力、行為方式與環境因素的局限性等原因,只能在封閉、隔離、庇護的環境中就業,而不適合與健全人一同參與競爭性工作。這種固有的群體認知與支持性就業的理念顯然是格格不入的,對支持性就業工作的推進將產生極大的阻礙作用,嚴重影響著利益相關者群體對于支持性就業的態度及其參與的積極性。
鑒于上述情形,有關部門要針對各利益相關者群體的特點及存在的認識誤區,著力暢通信息溝通渠道,通過組織深入學習交流、廣泛宣傳、樹立典型和實踐體悟等多種方式,以點帶面,點面結合,逐層逐步把支持性就業的知識和觀念嵌入、融合到利益相關者群體的思想意識中,轉變和矯正長期以來形成的群體認知與群體思維,以有效利用群體認知層面的資源開展工作。具體而言,一要讓政府有關部門和各類相關職業培訓、就業服務、助殘志愿等機構的工作人員通過認識推進支持性就業對于殘疾人個體的價值以及對于社會進步的意義,知曉殘疾人也具有能夠勝任某些競爭性工作的條件和潛能,從而更新工作觀念與思路,增強推進支持性就業工作的信念、責任心和積極性。二要讓行業企業等用人單位人員通過認識殘疾人的工作能力、工作態度、忠誠度等對于降低招工成本、增強員工穩定性的作用,了解當前殘疾人職業康復實踐發展、殘障康復輔具發展、無障礙設施與環境建設的情況以及政府相關扶持性、鼓勵性政策等,以利于改變不當認知與落后觀念,增強社會責任感,消除刻板印象與職業歧視,樂于接納殘疾人支持性就業安置。三要讓殘疾人及其家庭成員通過了解支持性就業的政策制度和服務流程等,促使殘疾人克服自卑畏縮心理,增強自信,并且在其家庭的支持下,勇于嘗試在融合環境中與健全人一起工作。
社會文化資源泛指實施殘疾人支持性就業國家或地區的傳統價值觀、共有信念、宗教信仰、風俗習慣、非正式規范、區域傳統等社會文化方面的資源。文化嵌入性觀點認為,經濟現象受到社會文化環境影響。這種觀點主要關注社會文化因素對組織行為目標實現的促成機理,尤其重視社會文化差異對組織行為所產生的影響。[12]176在支持性就業推進中,社會文化特別是殘疾人觀是影響有關組織、群體乃至個體的決策及行為最深層的因素,是基礎性的社會資源。由于社會文化是歷史長期積淀的產物,是根深蒂固的,文化糟粕的摒棄、落后文化的更新以及時代新文化的融合都是相當艱難的過程,因此這方面資源的整合與利用也是支持性就業推進工作中最為艱巨的任務,需要花大力氣去做,更需要從長計議。
在人類發展的歷史長河中,殘疾人曾被視為異類、“魔鬼的化身”、“前世今生的因果報應”等,長期生活在社會最底層,處于被歧視、愚弄、排斥、限制、隔離乃至被殺戮和滅絕的悲慘境遇。直至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思想的興起,主流社會對于殘疾人的認識和態度才開始有所改變。近代以來,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殘疾人也逐漸得到社會的認同和接納。時至今日,國際社會的殘障意識已發生了根本性轉變,“回歸主流”的呼聲愈來愈高,“平等、參與、共享”的殘疾人核心價值觀愈來愈深入人心,讓殘疾人平等參與社會生活已成為當前國際社會殘疾人事業發展的共同目標。在這種背景下,近幾十年來我國的殘疾人觀也發生了顯著變化,殘疾人的人格尊嚴和公民權益日益得到尊重與維護,殘疾人就業權利得到了更好的保障。但視殘疾人為“社會的累贅”以及“殘疾人無用論”等傳統觀念的殘余仍然存在,而現代殘疾人觀更是仍未真正形成。有學者曾對我國的“全國助殘日”與聯合國的“國際殘疾人日”進行比較,發現無論是節日稱謂還是歷年主題所體現的角色關系、原則及內容,都折射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社會殘障意識,國際社會倡導的是權利模式,而我國仍基本停留于醫療和福利模式。這種“文化墮距”的現象如果沒有得到根本改變,將嚴重阻滯我國支持性就業工作的推進乃至整個殘疾人事業的發展。
支持性就業的順利推進,需要社會文化資源的有力支撐。支持性就業的思想與理念只有扎根于社會文化的土壤里,才有堅實的社會根基,才更“接地氣”,也才能真正開花結果。為此,有關部門、機構及個人要增強“文化自覺”,通過文化的自我覺醒、自我反思與自我創建,塑造符合時代精神并具有中國特色的新殘疾人觀,以營造有利于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的社會輿論、人文氛圍與人際環境。詳言之,一要有高度的“文化自信”,堅信民族傳統文化的價值與生命力,確立其在我國殘疾人觀發展中不可動搖的主體地位。要深入挖掘、精心提煉我國傳統文化中有關包容、博愛、扶弱、濟困、助殘等美德傳統以及“自強不息”“天下大同”等優秀人文資源,并賦予時代的內涵與意義。要通過廣泛的宣傳教育,大力弘揚傳統美德,傳播時代正能量,關心幫助殘疾人,形成扶弱助殘的良好社會風尚,為構建具有本民族特色的現代殘疾人觀奠定堅實的社會文化基礎。二要有文化的“自知之明”與“文化擔當”,力促我國殘疾人觀的自主更新與轉變。要立足本土文化,在揚棄的基礎上,主動與國際社會的殘障意識接軌,吸納他人的先進理念,消解潛在的文化沖突,實現殘疾人觀的現代化。[13]唯其如此,源于西方的支持性就業理念才不會因文化差異而“水土不服”,難以在我國文化土壤里落地生根。但“文化自覺”是一個艱巨而漫長的過程,殘疾人觀的轉變也一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輕易實現的。這其中,蘊含著新舊觀念的交疊更替、中西文化的碰撞交融,以及不同利益集團的沖突與博弈。它不僅需要政府的主導與殘疾人工作者的責任擔當,更需要社會各界長期不懈的共同努力。
政策制度資源是指實施殘疾人支持性就業國家或地區的公共政策、法律法規及其他相關制度安排方面的資源。阿波拉菲亞等人的制度嵌入性觀點認為,一個國家或地區的政策制度環境對組織經濟行為會產生一定的影響。“制度嵌入性利于組織對外部資源的獲取,組織又受到所嵌入的制度環境的影響與制約。”[12]175這種嵌入性主要關注政策制度層面因素對組織行為的作用機制,以及影響組織行為的某些政策制度特征。眾所周知,由于支持性就業對象是就業最困難的殘疾人群體,也是社會資源最匱乏的弱勢群體,因此支持性就業的順利推進,尤其需要依靠政策制度資源提供必要的支持和保障。將支持性就業嵌入于政策制度網絡,一方面有利于相關組織在一定政策制度框架內獲取更多有益的就業信息與資源,提高工作的效率和有效性;另一方面通過政策制度的規范和約束,確保并體現支持性就業的“合法性”和權威性。因而,在支持性就業推進中,政策制度資源的整合與利用是十分必要的。
就業是民生之本、權益之基,黨和政府一貫十分重視殘疾人就業保障工作,相繼出臺了一系列有關殘疾人就業的法律法規、政策及配套措施,如《殘疾人就業條例》《關于促進殘疾人就業稅收政策的通知》等專項法規及配套措施,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就業促進法》等政策法規中的相關章節條款,初步形成了殘疾人就業政策制度體系。這些政策制度的頒布和實施,有效促進了我國殘疾人就業工作的開展。就支持性就業而言,在國際社會支持性就業迅速發展以及我國支持性就業初顯成效的當下,相關政策制度的出臺迫在眉睫。僅在2015年中國殘聯出臺的《八部門關于發展殘疾人輔助性就業的意見》以及2016年中國殘聯、國家發改委等部委聯合制定的《殘疾人就業促進“十三五”實施方案》等幾個新近文件中寥寥數語提及支持性就業,遠未形成較為明確、規范、系統、可操作并具有較高立法層次的政策制度,遠不能滿足目前我國支持性就業發展的客觀需要。
在當前我國國泰民安、社會各項事業穩步發展的背景下,促進公平、構建和諧社會成為時代最強音。作為殘疾人事業發展的一項重要舉措,支持性就業的開展具有良好的政治生態環境。因此,整合有關政策制度資源,制定支持性就業政策制度,建立支持性就業長效工作機制,可以說是正當其時。這方面的工作必須加快進行。但需要指出的是,支持性就業不是我國自主創建的政策,而是從西方國家引入的。由于不同國家或地區政治系統的差異,政策轉移往往不是某一政策本身簡單移入的過程,而是“嵌入”于特定政策制度網絡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政策制度結構中其他政策制度的完善程度或匹配程度影響著政策轉移的效率。并且由于制度的“自我強化機制”,可能導致制度發展的“路徑依賴”,甚至陷入“鎖定”狀態。[14]在這種效應下,當新政策的引入對原有政策既得利益集團產生不利影響時,必然遭到他們的阻撓與對抗,從而影響政策轉移的進程甚至導致政策轉移的失靈。因此,在我國支持性就業政策轉移的過程中,一要充分了解支持性就業在政策發生國運行的具體情況,包括該政策運行的機制、政策制度結構的特點、政策成功的關鍵因素等,并在我國基本政策法規框架內進行整體性引入,避免政策“不完全轉移”現象的發生。二要考慮到我國經濟、社會尤其是政治和意識形態與政策發生國的差異,并根據差異對支持性就業政策進行本土化改造,同時對原有相關政策制度進行必要的修訂與調適,以化解潛在的政策矛盾與沖突,構建良好的政策生態,避免支持性就業政策的“不適當轉移”。
綜上所述,殘疾人支持就業中社會資源整合的框架,既包括社會網絡結構和網絡關系層面的資源,也包括群體認知、社會文化和政策制度層面的資源;既包括殘疾人支持性就業賴以生存與發展的各類組織機構等“硬環境”,也包括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發展必不可少的社會關系、輿論環境、人文氛圍和制度保障等“軟環境”。它們多元復合、價值互補、“虛實相生”。在實際工作中不可偏廢,必須多管齊下,“軟硬兼施”。而且這些社會資源的協同開發、整合與利用,將產生強大的交互作用與疊加效應,從而更有利于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的推進。
費孝通先生曾在他的著作《鄉土中國》里指出,在我國傳統社會里,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由親到疏的“差序格局”社會關系中。現實生活中,人們通常會利用這個人際格局去獲取稀缺性就業資源,尋找滿意的工作。由于殘疾人群體處于社會底層,社會關系格局狹小,遠離社會結構的權力中心,能夠觸及的范圍相當有限,加上社會的偏見與歧視等多方面因素的綜合影響,致使他們難以獲得優質的就業資源和平等的就業機會,在勞動力市場競爭中始終處于極為不利的地位。值得欣慰的是,在當前我國“促進公平”的社會治理理念下,政府為殘疾人群體提供了越來越強有力的就業援助。支持性就業安置模式的引入就是其中的一項重要舉措,它將極大地促進我國殘疾人的公平就業與社會融合。雖然由于傳統觀念與社會慣性的存在,它的實施不可避免會遇到重重困難,但我們相信,在政府有關部門的主導下,通過整合各類社會資源,匯聚社會各方力量,必將能夠排除種種困難與障礙,為殘疾人創造更多平等就業機會,幫助他們實現融合就業。客觀地講,本研究對殘疾人支持性就業中社會資源整合問題的分析還只是初步的和探索性的,提出的還只是一個宏觀的基礎性框架,可能缺乏足夠的深度和更強的可操作性,但它可為殘疾人支持性就業理論研究與實踐推進提供一些拓展性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