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 瑤
(黑龍江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 哈爾濱 150080)
移動互聯的快速發展重塑著既有媒體形態,也改變了社會生活樣態。互聯網工具賦予了個人作為信息生產者的可能,網絡直播因其接入成本低,多信息復合的優勢,迅速成為內容生產者們廣泛采用的傳播形式,大量社會資本的涌入將網絡直播平臺的概念和“生活流”直播形式催生成為社會熱議話題。本文擬從網絡直播背后的狂歡邏輯、媒介權力分配和消費體驗三個層面分析網絡視頻直播場景下的互動儀式特征,研究這一類型的互動儀式產生、維系的機制。
美國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提出的互動儀式鏈理論對于如何分析社會實踐活動給出了參照模型。他提出互動儀式包括四方面要素:兩人或兩人以上聚集,對局外人設限,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在共同的對象或活動上,人們分享共同的情感或情緒體驗。柯林斯認為,使一個儀式成功或失敗的最核心特征是相互關注和情感連帶的過程,形成一種瞬間共有的實在。身體的聚集使其更加容易,遠程儀式的效果會是較弱的。[1]柯林斯提出的另一個重要概念是“互動儀式市場”,即個體所具有的際遇機會決定了個體的互動儀式對象與儀式強度,以及他們能夠提供什么來吸引對方加入互動儀式。柯林斯由此提出了人類行動的一個動機模型,他們趨向于獲得相對于其當前資源的最高的情感能量回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個體的行為就互動儀式而言,是理性的行為。在柯林斯看來,情感能量如同符號資本一樣,也是一種成本,只要意識到這種情感能量的花費能夠給他們帶來更多的回報,人們就會這樣做。人們在互動儀式中花費他們的情感能量,而具有權力與地位的人最能夠帶來高額的情感回報。
網絡視頻直播的互動儀式具備互動儀式鏈理論所提出的四要素,唯一需要重新確認的是,互動儀式鏈理論強調儀式參與者身體的共在,但在互聯網社交成為人類社會主要互動方式的當下,中國網絡視頻直播的發展現狀在事實層面上為非身體聚集的遠程儀式創造了新的關注點,新的關注點也形成了新的情感。與柯林斯強調的傳統遠程儀式借助電視攝像設備讓不在場的觀眾體驗情感投入類似,網絡視頻直播借助移動終端或者網絡攝像頭提供的單機位近景鏡頭,使得觀眾能夠清楚地看到人的面部表情,而不受其他信息的干擾,在技術實踐上消解了非身體共在所帶來的儀式效果減弱問題。或者說,非身體共在不成為網絡視頻直播這一儀式衰退的決定因素。網絡視頻直播形成了特點鮮明的互動儀式鏈。
蘇聯文藝理論家米哈伊爾·巴赫金的狂歡化詩學理論為文化研究提供了一個重要術語——“狂歡”。在網絡直播的傳受兩端都體現出典型的狂歡世界的特質。從傳播學視角來看,網絡視頻直播既是人類狂歡精神在特定社會媒介環境中的生動體現,也是受眾權力意識覺醒的體現,更是媒介掌控者與受眾話語權博弈的產物。
1.放大的群體狂歡
“狂歡”包含融合、顛覆的意向,在巴赫金研究的民間文學中,表演者和觀眾有幾個重要特征,首先,二者地位界限沒有那么分明,每一個體都可以成為個性鮮明的主體,不受支配,自由自在地展示自我。其次,正是在這種個性展示的情況下,個體地位得到了升華,群體呈現多聲部效應,從而達到一種群體精神釋放、群體狂歡局面。[2]
網絡視頻直播區別于傳統媒體直播就在于其硬件設備和專業技術門檻的降低,打破了以往傳播者的絕對權威和技術區隔,也因此激發了網絡直播平臺用戶的大量涌入。在網絡直播平臺的推動下,以鮮明個性、出位言論甚至低俗行為吸引關注的直播主體竭力地展示自我以期贏得廣泛的關注進而獲取豐厚的物質回報。在眾聲喧嘩中,籍籍無名的普通人也可以獲得流量變現所帶來的愉悅,流量明星的迅速增長將“生活流”的直播樣態提升到了全社會關注的高點。全網播放量過千萬、過億的視聽內容把“造星”的邏輯改寫,動輒豪擲千金的直播觀眾也引發了諸多爭議和不解。網絡直播在現實操作的層面將表演者和觀眾的界限淡化了。人人皆可直播,事事皆可直播是群體狂歡的潛在邏輯。狂歡理論中強調的儀式性在網絡視頻直播的虛擬廣場上得到展現。
數量不小的傳統媒體的主播紛紛參與視頻直播卻沒有產生與傳統媒體工作等量齊觀的傳播效果。可以討論的原因之一就在于,網絡視頻直播提供了狂歡所需的空間。狂歡的邏輯需要參與者轉換特定的、規制的角色,而這恰恰是傳統媒體從業者很難顛覆的。為了順應網絡視頻直播的趨勢,多家廣播電臺采取直播間同步移動直播的策略,以期拉動節目的收聽率,提高關注度,增強互動性,然而并未取得預期效果,究其原因也和上述情況一致,還未意識到視頻直播的狂歡邏輯與傳統媒體互動儀式的差別。
網絡視頻直播的技術特性將潛在的受眾人群擴大到了理論上的極值,在豐厚的商業利益回報預期下,與已經具有權威性和知名度的傳統媒體意見領袖、明星不同,直播的主體——主播們需要通過夸張的表演打造非常規的個性來吸引受眾關注,對傳統的審美和道德底線發起挑戰,演繹更加夸張的狂歡景象,鼓動更多的追隨者并制造更大的互聯網傳播聲量。與此同時,關注度的易消散特性也會促使直播主體繼續維系夸張的狂歡表演。在這樣的循環中,網絡視頻直播的狂歡達到峰值。
2.共享的話語權
狂歡主要針對的是群體的精神狀態,個人在群體的解放之中領略到人的本質意義以及在群體狂歡下的個人狂歡體驗。用戶的自我意識、消費渴望和與精英階層對抗的社會心理是爭取話語權的內在推動力。網絡視頻直播為用戶實現參與權、對話權提供了開放的平臺;網絡直播易接入、高回報、強交互等特點,滿足了用戶對話語權的預期,以網絡視頻直播平臺的主流內容“喊麥”為例,被冠以“簡配版中國嘻哈樂”稱號的“喊麥”與主流的說唱界發生了諸多論爭,雙方的支持者各執一詞捍衛自身陣營的合理性和優越感,形成了兩種話語模式的對峙,其背后是不同社會階層對娛樂話語權的爭奪。可以說,沒有網絡視頻直播平臺就沒有“喊麥”的廣為人知,沒有網絡視頻直播的號召力也不會有“喊麥”支持者挑戰原有話語權威的底氣。“喊麥”的創作者和支持者只在網絡直播平臺卻收獲了堪比主流音樂形式的關注度和支持。
狂歡理論告訴我們,處在狂歡中的人們可以忽視道德和法律的束縛,拋棄平日的條框約束,而選擇粗俗的“廣場語言”,網絡視頻直播的實時性為這種對立提供了情境,在這一情境中,民間話語構筑了自身的話語模式、價值標準與群體符號,在這個狂歡的廣場,底層與精英、融合與對峙并存。受眾與自己的追隨者親密互動,自由交往。受眾在網絡視頻直播中放肆表達的話語是否代表了他們擁有了話語權,尚未有定論,但是網絡視頻直播為受眾提供了爭取話語權的平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讓受眾擁有表達自我的平臺,這是探究受眾話語權是否能夠真正實現的基礎。
喬治·格伯納對媒介權力的定義是,現代傳播媒介是一種對個人或社會進行影響、操縱、支配的力量。在網絡視頻直播中的傳受雙方因為直播的交互性特點在媒介權力的分配上有了不同的特征,也影響了這一互動儀式的進程。
1.情感能量分配不平等
柯林斯在對互動儀式鏈條的解釋中強調,有權勢的人會在一個個的情境中再造出權力,而被他們所支配的人們則會再創造出較低的情感水平,使其成為前者的擁護者與附屬者。在網絡視頻直播的儀式中,主播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且擁有將話語權共享的權力(如用連麥的方式),是這個互動儀式中的權勢方。在互動儀式中,權力擁有者能夠帶來高額的情感回報,發布命令者擁有較高的情感能量。與網絡直播中的觀眾相比,主播群體是擁有更高的情感能量的一方,也更有信心和熱情去做出他們認為道德上容許的事情。
在視頻直播中,圍觀的觀眾除通過主播連麥獲得對等話語權之外,只能通過互動儀式鏈理論中提出的,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在共同的對象或活動上。視頻直播這一儀式中,媒介權力分配的固有規則確保了儀式的焦點和掌控者唯一性,主播對于直播內容擁有自主權,權力分配不平衡帶來情感能量分配的不平衡,不平等的情感能量分配會影響儀式的持續性,當關注和情感減弱時,舊儀式就衰弱了。因為情感能量的持續期不會太久,為了維持圍觀的觀眾保有基本的情感能量,主播必須通過有選擇的分享話語權以維系整個的互動儀式能夠進行下去。連麥、點名、致謝、回復提問等都是給予圍觀者尊重以及存在感的常見方式。同時作為關注焦點的主播用強烈的積極情感感染圍觀者,確保整個的互動儀式始終有吸引注意力的情境。
2.媒介權力的讓渡
是什么決定了個體參與某個互動儀式而不是其他儀式?這取決于互動儀式能夠提供的情感能量回報是否滿足了參與者的預期。在網絡視頻直播過程中,如果圍觀者只是被動地觀察而沒有參與到互動儀式中來,那他只能獲得較低的情感能量,從而導致其從互動儀式中離場。互動儀式鏈理論中的“舞會邏輯”解釋了稀有的匹配者在會話市場的盛行程度,主播們需要打造自身的符號化特征以吸引圍觀,引發追捧,同時如果能讓參與者獲得在互動儀式中發言的機會對于儀式的團結也至關重要。因為視頻直播的實時性,在有限的時間維度之內,話語權力的分配只能在數量有限的參與者中進行,絕大多數的圍觀者無法獲得發言的機會,即便他們具備了發言的能力。
互動儀式的群體團結需要一定數量的參與者來維系,在視頻直播內容的差異化特質不足以吸引圍觀者停留時,是否能夠分享互動儀式中的支配權力就成為互動儀式維系的參考條件。這里所說的媒介權力包括話語權和支配權。和主播同框連麥是視頻直播中權力共享的做法,將唯一的關注點暫時性地變為二者的關注點,給予參與者在互動儀式群體中極高的排他地位,這種通過權力暫時性地讓渡區隔的群體分層打破了既有的互動儀式層級設置,可以極大地激發圍觀者的情感能量,在群體中產生示范效應和暗示,使得圍觀者產生“想象的排演”以推動互動儀式向更大規模和更長久的時間維度延續。與此同時,主播選擇性地滿足圍觀者的要求,通過肢體動作或語言維系互動,保持粉絲數量。圍觀者在支配主播的過程中暫時地完成了權力的反轉。
因此,從研究視角上來講,網絡視頻直播因為實時的交互性確保了媒介權力在互動儀式中讓渡的可能,有助于調配不平等的情感能量分布,從而讓互動儀式的情境保持長久的群體團結。主播與直播的觀眾間存在互為主體性的條件。
網絡直播平臺的商業模式建立在流量變現的基礎之上,簽約主播、廣告、會員、競價排名、垂直電商都將是直播的營利方式。其中以觀眾打賞主播禮物與互動儀式的關聯最為直接,觀眾購買禮物送給主播,直播平臺和主播按照約定比例分成變現。在直播的情境中,禮物就是互動儀式中的情感等價物,這一新符號也是儀式中的“神圣物”,對整個互動儀式的持續進行影響深遠。
1.炫耀消費帶來情感回報
互動儀式鏈理論表明,沒有物質生產就難以維持互動儀式,也無法產生情感能量。視頻直播中除了基本的硬件接入條件和帶寬之外,進入和維系這一互動儀式的物質生產條件就是打賞禮物。前文提到參與者本身的情感能量增加的方式是通過主播話語權的讓渡和注意力的投放,打賞主播禮物幾乎是實現上述目的的唯一路徑。主播們在商業邏輯的操控下,獲得流量以及流量帶來的物質回報作為行為的主要驅動力,極力鼓動圍觀者打賞,也在高額打賞者的要求下共享話語權、設計直播內容、投射更多注意力,給予高額打賞者更高的情感能量回報。在這樣的循環中,互動儀式得以維持。
參與打賞的觀眾的社會階層在直播情境中得到了重塑的機會,超越階層的話語權通過炫耀性的消費成為可能,在互動儀式中,參與者可以通過描述他們的消費而夸耀自己多么有錢以獲得直接的情感回報。作為儀式中“神圣物”的虛擬禮物成為情感回報的載體和引起主播注意、贊賞的有效方式。打賞的觀眾在競爭性的消費中塑造著自己在當前互動儀式中的階層和身份認同。通過與主播間的相互關注和情感連帶,形成了一種瞬間共有的實在。
2.消費重塑群體地位等級
群體中的地位等級是一種強大的激發力量,涂爾干也曾經指出,人類只有融入社會群體中才會發現生活的意義。視頻直播的會話情境有時呈現出一種明顯的類似市場的特征,出價高者獲得的認同感和話語權構成了其在互動中的身份符號。
直播平臺的禮物刷榜和斗富行為屢見不鮮,拋卻人為操縱的因素外,成為群體關注的中心相較于處在邊緣或者被排除在外更符合互動儀式中的地位等級訴求。權力和地位兩個維度決定了參與互動儀式的圍觀者的個體人格。某種程度上,打賞者在現實生活中完成階層流動的成本要高于直播互動儀式中群體地位等級的成本,不斷更新的打賞榜單也一再提醒參與者權力等級與身份地位帶來的優越感。
因為一對多的傳播模式導致直播的主體沒有辦法與每一位互動儀式的參與者交流,打賞的機制幫助主播篩選出需要重點關注和互動的群體,物化的情感決定了參與者能否獲得更多的情感能量與互動反饋,從而完成情感收益。群體中的社會自信需要相應的情感能量支持,而情感能量的貨幣化導致互動儀式中群體的分層。互動儀式的參與成本借由這一形式由隱性轉為顯性,由暗示轉為明示。除非此前已經儲備了充足的財富,否則,參與者最終會因為缺乏參與所需要的物質資源而缺席互動儀式。隨著投入的增加,參與者的情感回饋期望也會影響主播的行為,進而影響整個互動儀式參與者的構成。因為打賞機制的設計,直播的主體也因此在不斷塑造自身的群體地位等級。
成功的互動儀式情境需要營造、積累積極情感,積極的情感能量因其持續期不會太久,所以需要互動儀式中的主體即權力擁有者增加儀式的感染力,賦予儀式的參與者身份符號和權力,由群體團結的體驗所產生的情感能量是社會互動的首要益處。網絡直播情境下的群體團結面臨著諸多挑戰。
1.贏利模式單一
前文提及的互動儀式參與成本在網絡視頻直播這一傳播形式中唯一的等價物就是貨幣化的禮物,因為禮物的購買和折現都是以現實貨幣為標準的,這讓直播互動儀式的參與演變為付費觀賞的表演。情感能量與貨幣直接相關,參與者所獲得的同類團結的趣好有被貨幣完全取代的風險。視頻直播的“生活流”方式決定了參與者主體是素人,對于缺乏知名度和既有市場號召力的素人而言,吸引注意力而后流量變現的模式會產生大量低級趣味的視聽內容,從近一年直播亂象中可以看到,尤以秀場直播為代表,低俗化內容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批評。目前依靠廣告和線下支付的模式還未成熟,對于依靠流量來確保吸引持續投資的直播平臺而言,面臨兩難的處境。僅僅依靠嚴厲的監管解決不了層出不窮的突破底線的嘗試。
網絡直播的互動儀式中突顯了經濟基礎決定的人際關系與沖突,“我們以一定的方式將自己組織成社會群體,目的是適應恐懼和焦慮情緒”[3]。消費主義的語境下,贏利的持續性嚴重依賴圍觀狂歡帶來的好感與尊重。這一儀式的群體團結的維系相較于傳統媒體公信力而言,仍然不穩定,暫時脫離社會角色焦慮的集合缺乏延續性。進入2018年,直播用戶的人口紅利減少,因此,以直播電商、游戲直播、音樂直播、直播答題等模式為代表的贏利模式嘗試延續用戶的積極情感能量,擴張用戶群體來探索流量變現。直播儀式的感染力決定了能否將用戶代入到更新的消費場景中,完成注意力變現的過程。越來越多的直播主體意識到依托平臺聚攏人氣再導流到自媒體或者電商平臺才能實現利益最大化,而不是僅僅作為直播平臺的增值工具。直播打賞機制作為最能體現互動儀式特征的贏利模式卻很難匹配直播主體的贏利愿景。作為平臺的直播維系互動儀式的可能性低于作為工具的直播——電商平臺紛紛開通直播提振銷量就是例證。
某種意義上,直播儀式主體權威的塑造仍然具有“傳統媒體化”的模式,只不過我們以往所依賴的公信力現在需要通過“個體”的方式累積。這一過程就是將直播儀式中的主體符號化和神圣化的過程。直播儀式主體經歷了最初的“加冕”狂歡后面臨著被迫“脫冕”的危機。直播的機制實現了“人人皆為主角”的可能,卻不能保證“人人皆可成名”,更無法確保“人人皆可贏利”。
2.用戶黏性低
網絡視頻直播本質上是服務經濟,在這一互動情境下,參與者的情感能量沒有進出的門檻限制,身份符號保留時間短而缺少群體團結的依賴。因為獲得發言的機會在按金錢多少來分配的原則下很難交給絕大多數互動儀式參與者,這一會話團結的指標難以企高。高流動性的圍觀帶來的是低層次的團結,松散的互動儀式隨著網絡直播的結束而消失,群體團結較脆弱,短暫的情感能量也很難產生持續不斷的循環。
互動儀式強調高度的相互關注和互為主體性,直播主體作為內容生產方究竟是釋放了個人的情感訴求還是從消費升級的角度滿足了用戶需求仍然需要時間來證明。作為媒介產品,模式化、質量穩定且持續的產出是重要的標準,媒介產品能否以碎片化的方式實現“迭代”尚不明確,但依靠現行的直播儀式制度設計,用戶忠誠度與產品內容差異性是難以兼顧的選題。經過用戶規模的沉淀后,直播平臺只有通過跨媒體平臺的合作,提升IP的娛樂價值,并將黏性用戶的付費意愿與產品認同感整合,才能實現互動儀式的商業價值。
與傳統媒體互動不同,直播互動的獲客成本更低,用戶的流動限制也更少(接入設備、網絡環境),被暫時“賦權”的用戶擁有了更多選擇的可能;直播的社交屬性使用戶有機會強化六度分隔理論的效果,迅速擴展自身的社交邊界,在信息嚴重過剩的直播場域,可以參與到更多的互動場景之中而不必對混雜的社交互動忠誠。直播互動引發的用戶追隨帶有一定的偶發性,這也是打賞機制急于變現的內在邏輯。互動場景的遷移需要用戶流量,也需要用戶黏性,直播內容的專業化、精細化將是直播形式不被用戶淘汰的關鍵,直播互動將互動具身性的前提淡化,將現有的儀式互動形式帶入了新的階段,能夠沉淀多少用戶,決定了這一形式最終是否會成為下一個改變社會交往模式的主流媒介形態。
以柯林斯“感情的俘虜”視角來看,在互動儀式中,參與者累積的情感能量在群體壓力下不斷重復,在變成被動性和消沉性之前一直持續。在舊的儀式向新的儀式演變過程中,還需正視情感能量帶來的風險。
1.話語權轉移
網絡直播平臺因其開放性和低門檻的特性聚集了大量的用戶,這種互動儀式與傳統媒體創造的互動儀式場域明顯的區別在于出讓了更多的話語權給參與者,而不是僅在精英階層手中。雖然談話是人類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不可避免的組成部分,但是,傳播理論中認為我們所進行的談話塑造了我們的個人身份和集體身份。話語權折射的是權力分配的不平等。話語權的轉移也意味著社會交往方式、社會關系發生了相應的改變。但回望視頻直播平臺的發展,為了維系高位的情感能量,話語權的分享也帶來較高的風險,直播平臺讓渡的雖然不是絕對的話語權,但能夠不依附以往需要諸多政治、技術、資金門檻的視頻制播組織而自主發聲,讓參與者取得了暫時的與精英階層分享話語權的機會,這迅速演變成一場話語的狂歡。在進步的背后,更應警惕新的話語霸權,直播互動催生的是平權的進步也可能是破壞性的顛覆。
直播的亂象與管理部門對直播內容、直播主體的審核背后反映的是網絡話語權的博弈。相較于以往的網絡社交互動形態,亞文化與精英文化的碰撞在網絡直播中更為劇烈,精英文化面臨著“失語”的壓力。直播為亞文化的輸出提供了便捷的通道,也印證了在沒有預設的門檻和嚴格規范時,精英文化不具備較高的選擇或然率。狂歡的顛覆性傾向得到激發后,原有的話語權平衡被打破,一系列的直播話題事件呈現出亞文化的粗糲、多元、復雜以及不可控性。令人遺憾的是,直播互動儀式所能達到的話語權分配這一論題被迅速淹沒在眾多低俗、涉黃、涉暴、涉毒事件中,逐漸失去了被嚴肅討論的機會。從禁止向未成年人直播、主播名字的規范管理,到禁止向用戶兜售假冒偽劣商品等措施對于糾正網絡直播亂象效果可期,但亞文化與精英文化對話、對壘的可能性也隨之走低。
情感能量物化的可能性在直播互動儀式中被高度強化,這也意味著直播主體獲得的話語權并不一定是正確的“賦權”結果,這樣的話語權也有被濫用的風險。直播主體(特別是泛娛樂直播)在向“網紅明星”轉變的過程中,連帶產生的“迷群”將會對現有“亞文化”邊界的重塑影響深遠,而亞文化直播互動儀式本身或成為新的社群動員方式,直播互動所帶來的集體感模糊的問題,也將會在虛擬技術長足發展后得以解決,當線上社交與線下社交的界線融合,以沉浸式互動為特點的直播能否在互動儀式鏈的過程中重新確立情感能量的聚合邏輯,將影響未來互動個體間的話語權分配方式。消費主義的視域下,物化的情感能量成為話語權籌碼一定會面對更多的質疑。
2.媒介依賴程度加深
媒介依賴論認為,一個人越依賴于通過使用媒介來滿足需求,媒介在這個人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就越重要,而媒介對這個人的影響力也就越大。視頻直播的形式向著實時的全景生活展示邁出了重要一步,在這一過程中,直播的意義和直播的內容被反復闡釋,但對網絡視頻直播的依賴可能帶來的風險卻很少談及。
直播的互動儀式缺少親身性但并沒有明顯降低參與者的情感能量,實時、共在、信息高度復合(聲音、畫面、文字)的社交方式是否幾近替代面對面社交,個人是否會在加深的媒介依賴過程中與人和社會越發疏離?伴隨著VR(Virtual Reality,虛擬現實)、AR(Augmented Reality,增強現實)技術的發展與人工智能的應用,互動中的具身性的新模式勢必趨近于人類的生理機能,虛擬的交互也可以建立起關注焦點,產生情感關聯。這樣的互動本身可能比以往更具連帶性,其情感能量的產生和消散同樣會產生風險。網絡視頻直播造就了一批“網紅新貴”和“創富先鋒”,這部分包裝后具有“暈輪效應”的直播主體迎合了當下社會對于個人價值實現的渴望,互動儀式的參與者以直播內容管窺現實社會,獲得滿足;直播的主體以直播互動儀式為階層轉換手段,互為主體性的用戶對于直播的媒介依賴將為互聯網商業模式、社交網絡邏輯帶來更多的沖擊。
媒介依賴的影響還體現在會阻礙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聯系,這與媒介加強人與人聯系的訴求相左。如前文所述,網絡直播已經成為不可忽視的互動儀式,對這種“遠距離親近”的過度依賴,以虛擬空間的互動代替面對面的互動將導致人的異化。即便“媒介即人的延伸”已得到廣泛認同,也必須意識到社會交往過程中具身性的寶貴和不可替代,直播的互動儀式是打破時空限制和社會階層的快捷方式,拓展了互動儀式的范圍和影響力,但不應以手段取代目的。
網絡視頻直播并不是全新技術手段的產物,也沒有顛覆現有的網絡媒介格局,但其互動儀式特征沖擊了既有的網絡社交邏輯和商業模式,對既有的精英文化話語權提出了挑戰。網絡視頻直播印證了波斯特所說的互動儀式中,具身性與共存性的新模式,在這一模式中,受消費主義驅使的互動雙方將情感能量物化、商品化,以狂歡之姿,完成互動儀式。這一互動儀式的媒介權力分配及消費范式的改變對于網絡視頻直播的商業模式成敗至關重要。
從互動儀式鏈理論出發,網絡視頻直播對互動儀式這種社會行為也提出了值得反思的問題。現有傳統媒體的視頻直播形成的互動儀式在逐漸消散,那么網絡視頻直播的互動儀式是否也終將消散;隨著人工智能虛擬技術的成熟,未來的網絡視頻直播主體是否還是真實的“人”,或者說,該怎樣界定“社會關系的總和”;脫離了現有的用戶群體,情感能量的產生還能否維持互動儀式;互聯網內容產品應該服務于用戶的需求——特別是潛在需求——當網絡視頻直播將潛在需求顯性化后,如何調試可能的亞文化沖突與社會關系沖突;當其他互動儀式出現后,作為內容呈現方式的網絡視頻直播將會有怎樣的變化等一系列問題尚待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