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穎
(福建衛生職業技術學院圖書館,福建 福州 350101)
眾所周知,志書修纂普遍具有由地方官員主持、邀請當地名儒參與、保存一地經濟政治文化史料等基本要素,“修志凡例”雖少見于宋元時期,但于明代在全國各地較為普遍。通過對明代福州府屬方志的前期整理研究,筆者發現其中有兩個獨具一格的修纂特點。
各地知府以及府屬各邑知縣主持修志時,往往會邀請當地官紳名儒一同參與,福州府也不例外。然而,歷代福州府屬方志的主要參修人員,在不同歷史時期仍出身于同一族脈,卻不是各地普遍的現象。
明朝時,閩縣有個林浦鄉(今福州市倉山區南臺島東北部),村頭有座“尚書里”石牌坊,始建于明隆慶年間。石牌坊頂鑲青石圣旨牌,上書明朝歷代林氏尚書名字,鐫刻了閩人林镠及其子孫“三代五尚書”“七科八進士”的榮耀。
經筆者親自走訪,發現原牌坊于文革期間已被毀,后經今人修繕重建。“三代五尚書”是指林瀚任吏部和兵部尚書、林庭任工部尚書、林庭機任禮部尚書、林燫任禮部尚書、林烴任工部尚書;“七科八進士”是指從明初林镠開始,其子林瀚,其孫林庭、林庭機和一個同族兄弟,曾孫林炫、林燫、林烴,四代共有八人蟬聯科第。明代目錄學家胡應麟,在《林貞耀觀察覆瓿草序》中提到:“而閩之尤稱極盛者,亡若晉安之林,榮名奕葉,焜耀于一門。”[1]《明史》更是對林氏一族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明代三世為尚書,并得謚文,林氏一家而已”[2],足可見閩縣林氏之家門殊榮,在當時全國范圍內亦屬罕見。

明代閩縣林氏一門的修志事業,可追根溯源于累世的興學重教思想,始于林镠。他生于明初建文三年(1401年),為永樂十九年(1421年)進士,歷任上猶知縣、海寧知州、撫州知府,在施政期間曾大力創辦學堂,并親自講學。其子林瀚,為成化二年(1466年)進士,弘治初年遷國子監祭酒,終官南京吏部尚書,卒贈太子太保,謚“文安”,工部治葬事,頒發祭文。《明史》有言:“典國學垂十年,饌銀歲以百數計,悉貯之官,以次營立署舍。師儒免僦居,由瀚始”[2]。由此可見,林瀚極大程度上秉承了其父林镠興學重教的思想。林瀚次子林庭,為弘治十二年(1499年)進士,初授兵部主事,官終尚書,卒贈太子少保,謚“文恪”。“正德九年,以父老乞侍養。時子炫已成進士,官禮部主事,亦謁假歸。三世一堂,鄉人稱盛事。”[2]其間,林庭與其子林炫,應時任福州知府的葉溥之請,共同參與[正德《]福州府志》的編纂工作。
林瀚幼子林庭機,為嘉靖十四年(1535年)進士,改庶吉士,擢南京國子監祭酒,累遷至工部尚書,卒贈太子太保,謚“文僖”。其長子林燫,為嘉靖二十六(1547)進士,改庶吉士,三遷國子監祭酒,隆慶間擢禮部右侍郎,萬歷間進工部尚書,仍居南京,名位一度與其父林庭機相當。林瀚、林庭機、林燫,祖孫“三世為祭酒,前此未有也”[2]。后因母喪,林燫辭官服闋,以其父林庭機年老需侍養,留鄉長居七年。其間,林燫應時任福州知府的潘頤龍之請,成為[萬歷己卯]《福州府志》的主要編纂人。
林庭機次子林烴,為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歷廣西副使,終南京工部尚書致仕。為官期間,以“兄燫卒,請急歸養。”[2]歸鄉后,應時任福州知府的喻政之請,與名儒謝肇淛同纂[萬歷癸丑]《福州府志》,還曾與其兄林燫同纂[萬歷]《閩清縣志》,只惜未能流傳至今。此外,林烴還撰有《福建運司志》。
林氏祖輩興學重教的意識,造就了整個家族在科舉上的驕人成績。明代福州存世的府志共計三部:[正德]《福州府志》、[萬歷己卯]《福州府志》、[萬歷癸丑]《福州府志》),皆有林氏優秀子孫參與。閩縣林氏之于明代福州府屬方志所呈現的精彩,功不可沒。但反過來,明代福州的修志事業也為閩縣林氏的盛名錦上添花,更讓林氏一族積累了寶貴的志書編纂經驗。
福清縣傍山面海,海壇島、南日島、小練島等皆為其附屬島嶼。縣城面對城南玉融山,故以“玉融”作為福清之美號。
郭萬程,字子長,福清人。嘉靖十四年(1535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嘉靖間撰有福清縣屬志書《海壇記》《南日記》《小練記》《福清辨》《玉融山圖記》,只可惜悉數散佚,未能流傳至今。其子郭萬程,字建初,號海岳,萬歷初年[3]以貢元身份入選成均,其詩文蒼老流麗[4],年少成名,曾被大將軍戚繼光禮為上客[4],明代抗倭名將胡宗憲、火器研制專家葉夢熊都很器重他。“海岳公于萬歷初年歸而撰《玉融古史》,舉福邑山川交配錯綜,了若指掌。”[5]另撰有《防閩山寇議》被收入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郭萬程之孫郭應響,字希聲,萬歷三十四年(1606年)解元[6]。“知祁州,擢刑部員外郞,轉戶部,督理甘肅固原糧儲,兼三邊贊畫,駐蘭州”[6]。崇禎年間出任鄜州兵備副使,時陜西農民軍蜂起攻鄜州,應響率領士卒拒守,殉難,贈太常寺卿,乾隆間謚“忠烈”[7]。其生前所撰十卷萬歷《玉融新志》未刊而散佚,實為可惜。郭應響可謂福清歷史名人,其選著有《補釋戚少保南北兵法要略》,此書可實證,明時福清人在抗倭保家衛國的戰斗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郭萬程曾孫郭文祥,撰有《福唐風雅》《玉融人物志》。
郭氏祖孫四代,為明代福清縣屬志書的修纂做出了巨大貢獻。單是由郭氏主修的福清縣屬通志就有5種,包括官修縣志、鄉鎮志等,分別為《玉融古史》《玉融新志》《海壇記》《南日記》《小練記》。他們世居福清,憑著對故鄉地情的熟知,還撰寫了不少專志,諸如《玉融山圖記》《福清辨》《福唐風雅》《玉融人物志》等。
關于地方志的修志申批制度,遼寧大學歷史系教授王曉巖先生認為這是清代的一項修志制度;[8]而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巴兆祥先生則認為,這一制度在明代就已施行。[9]
在著名方志學學者巴兆祥先生的研究成果《論明代方志的數量與修志制度》一文的啟發下,筆者通過一系列整理研究,在明代福州府屬方志中同樣發現了有關“修志申批制度創立時間”更早的例證:[萬歷]《古田縣志·修志申文》。這一例證,相比前輩學者論文中的例證:崇禎《嘉興縣志·修志申文》的成書年代還要更早。
不僅如此,[萬歷]《古田縣志》附有《本縣修志申文》和《本縣重修志申文》二則,以及發出申請之后接收到與之對應的“上級批文”又二則。現擇抄部分內容,以求管中窺豹。
《本縣修志申文》
知縣劉曰旸
福州府古田縣為創修縣志事:
古田治縣已逾千年,志書一何寥寥乎?間有野史筆記,亦多斷簡殘篇,稽古者心切恨之。……顧事體鴻巨,而體裁宜議、事實宜核、潤色宜精,卑職寡聞渺識,茫乎未有適從。……如蒙批示,指南本縣,一一奉作憲章,仍延訪宿儒只史事而心術正者數人,諏吉修舉,催督告成。……至于諸所經費,當此搜刮空虛、閭閻瀟條之候,既不敢索之庫藏,又不可斂之民間,惟捐薪俸贖鍰積谷之稍羨者可作支銷耳。但事干纂修,本縣未敢擅便,合就申詳為此,理合備由,另具書冊具申,伏乞照詳施行。[10]
《本縣重修志申文》
福州府古田縣為重修縣志事:
該本縣知縣王繼祀,看得古田素號巖邑,縣志舊稱缺典,經前任知縣劉曰旸請允鼎修。今卑縣蒞任五年,……間有一二興革事宜,如革牙減稅、拆碓設渡等事應纂入,以杜奸豪謀復之端;如修學建廟、葺城筑橋等應纂入,以防異日傾頹之漸;如復站濟驛、墾田加額等事應纂入,以備經制;如修舉賢祠、旌表節孝等事應纂入,以彰風化。……實欲增修未備、竊附前志之末。……緣系修志重典,未敢擅便。合就通詳為此,理合備由,另具書冊具申,伏乞照詳施行。[11]
《本縣修志申文》后附
奉蒙:
提督軍門,金批:該縣既無志書,準照創修,繳。
福建布政使司,陳批:……該縣拮據民事,而于此獨銳意創修,可謂知所重矣。通如議,兩院示行,繳。
福建按察使司,馬批:該縣纂修縣志,不擾民間,不取官帑,誠善舉也,仰候兩院詳行,繳。
本府,彭批:仰候兩院并司道詳行,繳。[10]
《本縣重修志申文》后附
萬歷三十四年四月□日,蒙:
福建布政使司批:縣志誠不可闕,且便后來查考,況捐俸為之,不煩官帑,尤善舉也。仰候兩院詳示行,繳。
福建提刑按察司批:仰候兩院詳示行,繳。
福建布政使司左參政,程批:地方興革事宜當垂永久者,縣志未修,自應增入,據詳且見留心不朽事舉,仰候兩院詳示增修,完日繳。
本府署印同知,許批:據申修該縣志書,關系甚重,且不動費而垂不朽之業,誠循良之盛舉也,亟修之,用觀厥成。仰候各上司詳行,候完日繳。[11]
上述資料不僅佐證了明代地方修志需要申請報批、志書纂修完成需要送繳,而且還提供了撰寫“修志申文”“修志批文”的格式,可謂意義重大。可見明代的修志事業有很多是依照朝廷明確下達的指令或聽從上級地方政府下令而實施的,也有不少是地方官員后來根據當地實際情況的需要而申請增修的。地方官員自行修志是否需要上報申請并得到上級的批準?關于這一問題,在明代方志的序跋中多是語焉未詳,幸而還是有文獻證實了這一制度的存在。
因此,地方志的修志申批制度雖然多見于清代,確實是在明代就已施行,并且方志史上最早一例《修志申文》并非始于明末崇禎時期的嘉興縣,而是在明代萬歷時期的古田縣即已出現。至于萬歷之前《修志申文》是否還存在于其他地區,尚待志海鉤沉。
修志申批制度的創立,一方面體現出明代朝廷對修志事業的重視,有意規范修志行為,讓各地修志事業在中央的監管下有條不紊地運行;另一方面修志申文中有涉及到呼吁社會各界踴躍參與的內容,多方籌集人力、物力、財力,推動了各地修志事業的發展與進步,標志著中國地方志發展進入一個新的歷史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