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慧
港珠澳大橋的施工用了7年,它的設計同樣花了7年,島隧部分總共涉及到一百多道工序,由于是第一次做,每一個技術的攻關都經歷了無數次的試驗、創新和驗證,整個工程邊勘察邊設計,邊設計邊施工。林鳴把它總結為走鋼絲,并且是“讓4 000人共走一根鋼絲,走7年,而且這7年都要保持狀態,因為在鋼絲上,不保持狀態都不行”。
現在回過頭再看整個設計建設全過程時,林鳴用了一個詞來概括自己的感受:不可思議。
“這么多工程問題、難題,我們挑戰那么多風險、工程的困難,甚至好多是我們自己職業生涯從來沒有碰到的,我們工程界都沒有碰到的,中國也是第一次做這個事情,我們去挑戰它了,還把它做成功了,而且每一個都把它做成功了,這就叫不可思議。”

作為中國在外海隧道方面的第一次嘗試,建設港珠澳大橋前后,林鳴走訪了許多國家、考察了許多工程,以便尋找工程上的感覺和技術上的方向,但最后拿到的只是一張整平船的遠景照片。
國外的考察在兩個方面給林鳴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個是做事要整合全球資源。“在參觀韓國釜山到巨濟的巨加大橋時,安裝的部分是荷蘭人幫他們做的,設計有丹麥的團隊,丹麥、荷蘭、日本人都參與了。對那個工程的印象就是整合了全球資源,因為它是當時最大的一條沉管工程,所以我覺得整合全球資源是正確的方式。”
一個是核心技術只能靠自己。“一旦你有了這個能力以后,人家馬上會以很低的價格賣給你,相反要是沒有相應的能力,會把你憋死。其實一切合作,特別是在競爭年代能不能合作,能不能獲得這些核心技術,中國面臨很多問題,包括能源、糧食安全。你有這個能力的時候啥都能得到,沒有了能力,一定會被人家制約,對方會提出很高的要求和條件。”
林鳴去得最多的國家是日本,在日本他考察了兩項世界級大型橋梁——明石大橋和多多羅大橋,先后去了許多次,從裝備、工法到管理,林鳴在考察過程中深刻感受到日本在工程方面的精細和精致,這種追求極致的精神在港珠澳大橋的工程建設里也隨處能看到。
港珠澳大橋的島隧工程難,難就難在一個剛剛開始學著做沉管的團隊遇到了一條完全沒有先例可循的深埋沉管隧道。
過去的沉管隧道,在結構上主要分為剛性和柔性兩種,但兩種方式都沒有在深埋環境下用過,沉管深埋的問題怎么解決?林鳴和港珠澳大橋島隧工程團隊創造了一個新的工法——“半剛性”。
新的工法要讓各方面專家認同和支持不容易,起初,林鳴團隊的方案并不被看好。作為一個在沉管方面比較年輕的團隊,步子是不是邁得太大?有沒有過度創新?有能力做成嗎?論證會上,對于半剛性結構,專家們幾乎是一邊倒地質疑。“第一天會開完,感覺到好像不怎么行,我當時也想,如果不做半剛性該怎么辦,怎么帶著團隊繼續往前走?當時壓力大得很。”林鳴說。
針對半剛性沉管的設計方案,林鳴請了6個不錯的團隊做背靠背平行分析,“我也很謹慎,九死一生的事兒不謹慎不行,背靠背地平行分析,看看分析的結果是什么樣的。我們的信心就在于,6個團隊都成功了,它的方向都是一致的。”
后來,6個團隊的報告贏得了孫鈞院士的認可,孫院士是中國在隧道與地下建筑工程方面的權威專家,他的認可為半剛性結構方案獲得其他專家的認同提供了關鍵性的支持。
談到當年的半剛性結構論證會,林鳴總結道:“對那些探索性的、復雜的東西用一條什么路線去做,你不能一廂情愿,要講究方法。如果方法不對,也許一百年后人家才承認這是真理,但如果方法對了,也許只用50年、5年,你的真理就會被別人認同,方法非常重要。”最后他又補充了一句,“你要相信柳暗花明,也要相信天道酬勤,科學方法會為你提供一些意外的支撐。”
在港珠澳大橋籌建期間,林鳴帶領團隊攻破無數難關,一起熬過無數個夜晚,但他也有熬不住的時候。就在第八節沉管安裝的關鍵時刻,林鳴鼻腔大出血,情況十分危險。在做了兩次全麻手術后,他立馬又投入安裝工作,醫生只好跟著上船。10年來,幾乎每到關鍵和危險的時刻,林鳴都會像“釘子”一樣“釘”在工地,但海底隧道建設中的辛苦,這位“不聽話”的病人談得很少,只有他的身體外在的變化暴露了一切:他瘦了整整40斤。

橋的價值在于承載,而人的價值在于擔當。對于港珠澳大橋島隧工程的建設者而言,總工程師林鳴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有人困倦難熬,有人想要放棄,而林鳴則是靜靜地守在安裝船上,雙目凝視著海面,紋絲不動,仿佛一根“定海神針”,穩定著建設人員的心。
十多年的時間,林鳴走完了港珠澳大橋這座世界最長、難度最大的“鋼絲”。人能走多遠?這話不是要問雙腳,而是要問志向;人能攀多高?這件事不是要靠雙手,而是要靠意志。時代的號召讓像林鳴這樣的科學家與工程師敢于迎難而上,他一肩扛著所有人的期望,一肩扛著工程建設的重任,在波濤洶涌的中國外海,架起了一道浩偉天橋。這是中國奇跡,更是人間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