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夢龍(1574—1646),南直隸蘇州府長洲(今蘇州)人,出身名門世家。馮夢龍著作等身,其中除世人皆知的“三言”外,還有 《新列國志》 《四書指月》 《智囊》 《折梅箋》 《太平廣記鈔》 《情史》《墨憨齋定本傳奇》,以及許多解經、紀史、采風、修志的著作。馮夢龍不是典型教育家,但他的各類作品卻體現了正確的教育觀。為此,筆者特地檢閱了魏同賢主編,鳳凰出版社(原江蘇古籍出版社)2007年出版發行的18冊 《馮夢龍全集》,初步整理分析如下。
《說文解字》釋“教”為“上所施,下所效也”;釋“學”為“覺悟也”。古往今來,對教學的解釋有很多,而馮夢龍認為 “教”是為了 “愛人”, “學”是為了“成人”。
1.學為了“存心復性”。習的目的是什么?馮夢龍在 《四書指月》中給出了答案:“圣賢教人學問,不過要人成個人。”這是他對孟子“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這句話的感悟,他用更通俗的語言告訴世人學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孟子認為, “求放心”是做學問的最高境界,“求放心”乃是尋求失落、放任的心靈,啟發人們恢復天賦的善良本性,把已經喪失的善端找回來,使之成為道德上的“完人”。在“求其放心”的語境下,《孟子》中“學”的目的在于“存心復性”。他認為學習的根本目的在于保持或恢復人之善良本性,這可說是儒家的大傳統。
因此,馮夢龍說“圣賢教人學問,不過要人成個人”完全符合儒家傳統。圣賢把學問傳給后世也是為了子孫能夠完善自己的人格,不僅是 “人”,還要“成個人”。何為“成個人”?筆者認為,真正的學習是要讓自己成為那個想要成為的人,能充分感受到自我成長的喜悅。因此,圣賢教人學問的唯一的或曰根本的目的就是教導后人追求心靈的曠達、境界的高遠。
之所以能有此認識,是因為馮夢龍出身世家,無論是在家中的苦讀,還是與文震孟、姚希孟等的交往,或者是數度湖北麻城的講學會友,都在他身上留下了儒家的印記。他自己為了科舉數十年苦讀,讀的主要又是 《四書五經》。
2.誨人不倦。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可以說,我們每個人都會成為他人的老師。那么,為人師者,該如何教導學生呢?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馮夢龍對這句話的理解頗有見地,他在 《四書指月》中說:“好為人師,是上人之心;誨人不倦,是愛人之心。”
顯然,孟子和馮夢龍對“為人師”都沒有貶義。“好為人師”的關鍵在于一個“好(hào)”字。 “好”字體現的是自我炫耀,自滿自足,故步自封,不思上進。這種“好為人師”為的不是傳道授業解惑,而是貪圖受人尊敬,甚至是訓斥他人的虛榮而已。真正胸有雄兵百萬的人并不急于露才揚己,倒是那些半瓶子醋自以為了不起,動輒喜歡做別人的老師的人,其結果是誤人子弟,令人啼笑皆非。不僅如此, “好為人師”的人還往往自滿自足,不思深造精進,結果是不但害人,也害自己。
“上人之心”,四個字解釋了為何 “好為人師”,因為這些人樂于凌駕于他人之上,將自己并不完善的想法強加于他人。別人接受時,他趾高氣昂;別人拒絕時,他嗤之以鼻。馮夢龍對這類人的否定溢于言表。
馮夢龍更贊同的是“誨人不倦”。誨人不倦是有前提的, “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要想對別人“誨人不倦”,必須先對自己“學而不厭”。只有自己的知識比較淵博,并且時刻保持敬畏之心,謹記“學,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才能不知疲倦地教導別人,因為在教別人的同時,也知道了自己的不足,從而繼續學習。
“愛人之心”表現出馮夢龍對“誨人不倦”的態度。教導別人并不是為了 “上人”,而是為了 “愛人”。教育是一種有目的地培養人的社會活動,它的目的在于影響和促進人的發展,而不是為了炫耀教育者的學識,更不是為了凌駕于受教育者之上。
做人,應當謙虛謹慎,虛懷若谷。對外,保持自己的氣度,以謙卑的姿態與人相處;對內,以謙虛嚴謹的態度做學問,不斷學習,不斷進取,成為一個學識淵博的人,一個智慧的人。然后,再去給別人“傳道授業解惑”,這就是“愛人”。
馮夢龍的教學觀來自于他的教學實踐。很長時間內,他曾間斷性地做過教師,他曾先后教過同鄉浦姓、莊姓、陶姓,無錫吳姓、黃姓,烏程沈姓以及麻城田姓、陳姓以及劉、周、董姓等眾多弟子,學生都很敬重這位飽學的宿彥名仕。更重要的是57歲那年以“歲貢生”的資格擔任丹徒訓導(大致相當于縣教育局的副局長),積累了大量的教學經驗。
上文說過,馮夢龍從小好讀書,他的童年和青年時代與封建社會的許多讀書人一樣,把主要精力放在誦讀經史以應科舉上。雖然他的科舉之路并不順利,但這并沒有影響到他的學習態度。
1.學無止境。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意思就是:學習好像追趕什么,總怕趕不上,趕上了又怕被甩掉。馮夢龍在 《四書指月》中寫到:“學無程途可限,若見為己及,便是自畫”,表達了對孔子這句話的感悟。
“自畫”的意思是自己限制自己。古語有云:“實墨無聲空墨響,滿瓶不動半瓶搖。”真正有學識的人會發現要學的知識實在太多,窮極一生也只能學到冰山一角,而那些只學到皮毛的人會覺得自己學富五車,已經看到知識海洋的盡頭了。
馮夢龍在 《警世通言卷三·王安石三難蘇學士》中說道:“讀不盡者,天下之書。參不盡者,天下之理。”連蘇東坡這樣年少成名的才子,都有很多不知道的知識,都未參透許多做人的道理,數次被難倒。所以說人生在世,學無止境。
高爾基曾經說過, “人的天才只是火花,要想使它成為熊熊火焰,那就只有學習。”可見,人不光是憑借自己生來就擁有的一切,更應是憑借自己從學習中所得到的一切來造就自己。想要成就一番事業,就必須擁有刻苦學習,不斷進取的精神。如果只一味地耗費那一點天資,到最后只能成為又一位“方仲永”。
如今,更是一個需要不斷學習的時代,“終身學習”已成為人類的生活方式。因此,我們更應當謹記“學無程途可限”這個道理,發奮學習,珍惜時日。我們應該成為“要看到宇宙的疆界,也要永遠看不到宇宙的疆界”的人。
當然,馮夢龍自身就是一個堅持不懈,不斷追求的人。
2.“無涯”來自 “勤”。馮夢龍在 《醒世恒言》中說:“富貴本無根,盡從勤中得。”這句話通俗地表達了勤奮的重要性。
馮夢龍在 《折梅箋》中收錄了這樣一則家書:“我今命爾讀書,無非欲其上進,耀祖榮宗,增光閭里耳。然隙駒易邁,須當焚膏繼晷,百倍其功,不負師教,曲體親心,無徒挫過時光也。勉旃,勉旃。”《折梅箋》雖然是馮夢龍收錄他人信件編輯而成,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馮夢龍自己的觀點。
這段勉學文字,可分為兩層意思。一是告訴孩子為什么讀書;二是告訴孩子如何去做。這其中飽含了馮夢龍對讀書的重視和對孩子成才的殷切期望。
在第一句中,意為讀書首先能夠讓自己變得優秀,而后能夠讓自己的家族榮耀,再次能夠讓鄰居們感到光榮。這是一個讀書人發展成才的結果,以小家蔭及大家。而第二句是告誡孩子如何做,必須要夜以繼日,付出百倍努力,這樣才能夠不辜負教師的教誨,也不會浪費時間。其中有一詞“焚膏繼晷”,原出自唐·韓愈的 《進學解》 “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本意指燃燒燈燭讀書寫作一直到第二天日光出現,今天形容夜以繼日地勤讀不怠。
眾所周知,蘇州歷來讀書風氣濃厚,人才輩出。從唐伍德年間第一個狀元產生起,蘇州共產生了50位狀元,為天下之最。其中,哪一個不是通過“焚膏繼晷”得以耀祖榮宗!馮夢龍為蘇州本地人,這種勸學思想正是受到當地讀書學習風氣的影響。文中所言勉學有據有方,感情至深,實為受用。
勤學思想在馮夢龍的作品中出現過多次,在 《太平廣記鈔》中,馮夢龍講述了姚元崇勤學的故事:“母勸令讀書,崇遂割放鷹鷂,折節勤學,以挽郎入仕,竟至宰相。”當時已23歲的姚元崇竟然能夠從一個喜歡打獵游戲、出殯時牽引靈柩唱挽歌的人官至宰相。如此脫胎換骨之變,勤學是主要原因。
現在不少人不愿意學習,認為自己不再是記憶能力、學習能力的頂峰期;或者說生活中的其他誘惑吸引著他們。他們沒有“割放鷹鷂” “折節勤學”的勇氣和決心,不愿意更新知識,涉及陌生領域。進而日漸消沉,事業沒有起色,最終湮沒在這個競爭日益激烈的社會里。我們每一個人都應當審視自己的內心,從內心出發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還應當樹立“學不嫌遲”的理念,不斷更新自己的知識庫,這樣才能在社會上立足。
當今,讀書學習依然相當重要。大到提高國民素質,提升國家軟實力等,小到每個家庭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愿望,都與教育這個途徑密不可分。然而,在當今條件下,我們更要講究科學學習,雖不必強求“焚膏繼晷”,但取其精神是理所當然。
在馮夢龍看來,勤奮學習的人會活到老學到老,而那些學習態度不認真的人才會“自畫”。
《四書指月》中有這樣一句話:“仁知非他,即人心之動靜是也。人心動中有靜,靜中有動,此是仁知合一處。舍靜求動,其流為術數之學;惡動求靜,其流為枯槁之學。”這一段話是馮夢龍對孔子“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的感悟。孔子的這句話本來是說“知者”和“仁者”的不同,古往今來有多種解讀。而馮夢龍獨辟蹊徑,將“動” “靜”之說應用到做學問上。
如果一味“舍靜求動”,那么這類人的學問將是“術數之學”,即指古代用以推算未來、趨吉避兇的各種技巧、方法、算數之類的學問,顯然缺乏能夠觸及人心的內容。
如果一味地“舍動求靜”,那么這樣的學問將是枯燥的、乏味的,沒有任何理趣活潑可言。缺少智慧的學問就像是無源之水,死氣沉沉,一味地強調仁義道德而不去思考,這樣的仁義道德只會是一句空話。馮夢龍認為這兩種學問都不能稱之為完整的學問,就像“有水無山,有山無水,不成個世界”。
在馮夢龍的心中,動靜結合的學問是“人生之常”。顯然,馮夢龍對學習內容之 “動”和“靜”的理解,已經超越了孔孟儒家學說。這應該與他多次的湖北麻城之行接收李贄的“邪端異說”密切相關。在教學內容上,李贄反對傳統教育獨尊儒學,重政教和文事而忽視其他方面的做法,指出教育應該多元博采,儒道佛三教學說并重,而且講學內容要與百姓日常生活緊密相連。李贄認為,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永遠不變的真理,隨著時代的變化,人的思想、觀點、認識也會跟著改變,后世的讀書人在學習時都有自己對知識進行取舍的權利。”可是,在目前的社會上,更多的是 “舍靜求動”的學問,或是 “舍動求靜”的學問,又有多少人能專心致志地全面研究學問呢?
馮夢龍在 《古今談概》中說:“夫人飯腸酒腑,不用古今浸灌,則草木而已。”這句話深刻地表現出馮夢龍對學習以及教育的重視。對馮夢龍的教育觀,我們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窺探一二,雖然尚未發現他的完整體系,但我們仍可以看到明末清初時期一位文學家的教育觀對現代社會的教育發展仍有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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