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方言兒綴詞研究

徐夢晗

摘 要：洛陽方言中存在大量“兒化”形式的兒綴詞，從洛陽方言兒綴詞的語音類型、音節、義類及詞性分布、兒綴詞的結構和功能角度對洛陽方言兒綴詞進行系統分析，梳理出總體特征，并與普通話進行相應地比較研究。

關鍵詞：洛陽方言 兒綴詞 語音 結構 功能

一、引言

在清代龔崧林編修的《河南省洛陽縣志》上早已有洛陽方言相關記載。現代最早的相關研究出現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圍繞推普工作的展開，產生了洛陽普通話學習手冊。此后洛陽方言的各方面研究都有一定進展，本體方面涉及洛陽方言詞匯的調查與整理，包括語源考釋、語義、語法、語用功能及虛詞研究；社會語言學視角下洛陽方言研究也有一定成果。本文從專類詞角度，對洛陽方言兒綴詞進行系統研究。

關于“兒綴”“兒化”“兒尾”，已有研究成果認為，“兒化”指 “兒”與其前韻母共同構成的卷舌韻母，“兒尾”指“兒”獨立于其前韻母而存在的音節，兩者都是語音層面的概念；“兒綴”包括“兒化”和“兒尾”，是語法和詞匯層面的概念。從語音上看，洛陽方言中的“兒綴”詞都是“兒化”詞。鑒于詞匯語法研究及術語一致性需要，以下統一使用上位概念“兒綴”一詞。

二、洛陽方言兒綴詞語料的確定

本文研究對象為狹義洛陽方言詞匯，即洛陽方言中說法與普通話不同的常用詞。首先，以《洛陽方言研究》（賀巍，1993）、《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分卷·洛陽方言詞典》（李榮、賀巍，1996）為基本詞匯材料，結合多年母語洛陽方言經驗及田野調查結果，整理出廣義的洛陽方言詞匯表。之后，將整理出的詞匯一一對照《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2016），剔除其中所含普通話詞匯。再參考《方言調查詞匯表》（語言研究所方言組，1981）、《漢語方言詞語調查條目表》（社科院語言研究所方言研究室資料室，2003），以對應的方言詞匯形式進一步補充原有詞表，共得到3024個詞條，最后從中提取出兒綴詞詞條1356條，占比約44.8%。反映出兒綴詞在洛陽方言中占據重要地位，是洛陽方言的一個顯著特征。本文以1356個詞條為基礎進行分析。

三、洛陽方言兒綴詞語音類型及音節分布

（一）洛陽方言兒綴詞語音類型

洛陽方言兒綴詞在語音上都屬于附著在前一韻母上的兒化詞，即兒化韻，沒有獨立于前一韻母的兒尾詞。現代漢語中兒化是“一個音節中，韻母帶上卷舌色彩的一種特殊的音變現象”[1]（P108）。但在一些方言里，存在本身不卷舌的舌面元音“兒”的單字音，故也存在與之相對應“舌面元音式”不卷舌的兒化韻，這在方言里是一種較為常見的形式。洛陽方言中同時存在著這兩種兒化現象。老城區、西工區等核心城區及周邊地區，兒化一律以舌面后高展唇元音[?] （文章中注音采用寬式國際音標，無方言字兒綴詞用國際音標表示）收尾，是平舌元音，如葉兒[ie?]、花兒[xua?]、門兒[m??]；在附近郊區和縣區，兒化多同普通話，以卷舌元音 [r]收尾，如花兒[xuar]、門兒[m?r]。

（二）洛陽方言兒綴詞音節分布

通過對1356個兒綴詞詞條統計，音節分布如下：單音節179條，占比約13%；雙音節745條，占比約55%；三音節398條，占比約29%；四音節及以上34條，占比約3%。

從兒綴詞音節分布來看，發現有如下特點：

1.雙音節兒綴詞占有絕對優勢，和現代漢語普通話保持一致。如：

整數兒 蔭兒 冰渣兒 圪檁兒 沙子兒 地場兒

地處兒 年載兒 多昝兒

2.在單音節、雙音節、三音節兒綴詞中都存在少量合音詞，以雙音節為最多。如：

單音節：ti?r412（第二天）

雙音節：?ou31地兒（日頭地兒） 前兒ir53（前一日） 后ir53（后一日） 改ir53（改一日）前p?r53（前半晌兒）后p?r53（后半晌兒） 多昝兒（多早晚） 拉生（落花生）

三音節：tan33m?31（tan33mu31???31，表示“故意”）

3.單音節兒綴詞主要為名詞及量詞，其中名詞122，量詞46，共占比約96%。

四、洛陽方言兒綴詞義類及詞性分布

（一）洛陽方言兒綴詞義類分布

詞義類分類主要參照《方言調查詞匯手冊》（丁聲樹，1989），并在此基礎上做細微調整。在所整理的詞表中，兒綴詞各義類數量及占比（四舍五入）如下：

從中可以看出，洛陽方言中的兒綴詞義類分布頗為廣泛，涉及幾乎所有義類，器物類數量最多，虛詞相對較少。簡單舉例如下：

天文地理：涼蔭兒 瓦茬兒云 冷子圪垯兒 冬凌橛兒 水布袋兒雪 土坷垃兒

時間：年載兒 鐘頭兒 大前兒 半晌兒

動植物：水雞兒 發芽兒 樹杈兒 竹劈兒 桑葉兒

器物：鏡兒 筷籠兒 案板兒 蘿卜擦兒 卜笿兒

動作：扎花兒 貼邊兒 不忿兒 賭博兒

農業：木杈兒 調茬兒 鞭桿兒 麥茬蛋兒 麥青兒 麥頭兒 麥挺兒

戲謔稱謂：刺兒頭 能豆兒豆兒 糠瓜佬兒 順毛驢兒 小精細兒 老虎兔兒

紅白大事：看好兒 送好兒 壓轎先兒 挨肩兒 迎魂幡兒 做七兒

其中，農業類、稱呼類及紅白大事類，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農業類清晰地反映了洛陽地處中原地區農業文化的悠久，“木杈兒”“調茬兒”“鞭桿兒”“麥茬蛋兒”“麥青兒”“麥頭兒”“麥挺兒”等兒綴詞反映了洛陽地區農業以小麥為主的特點。稱呼類中的戲謔稱謂是洛陽方言中很有特色的一部分，這類詞語結合地域文化，以詼諧幽默的方式來稱呼具有某種特征的人，雖然多數為消極意義的稱呼，但其通俗而幽默的語言風格，使之變得和諧且實用。紅白大事類兒綴詞，直接呈現出了地域特征鮮明的婚喪嫁娶習俗，如“做七兒”“做五七兒”“送好兒”，都有鮮明的地域烙印，這些方言詞語對民俗學的研究也有重要價值。

（二）洛陽方言兒綴詞詞性分布

在對1356個兒綴詞詞條進行統計后，得出結果如下：名詞976條，動詞218條，形容詞65條，副詞23條，量詞47條，數詞4條，代詞20條，介詞、連詞、助詞各一條。可以發現，從詞性上看，洛陽方言兒綴詞中，名詞占有絕對優勢；其次是動詞和形容詞。大量兒綴量詞的存在，是洛陽方言的一大特色，普通話中幾乎所有量詞在洛陽方言中都以在詞尾加“兒”的兒綴形式出現，如“枝兒”“條兒”“盒兒”等。所有詞類中，普通話不加兒綴或可加可不加的，在洛陽方言中都以兒綴詞形式出現，如“數字兒”“貼畫兒”“燈泡兒”等。

五、洛陽方言兒綴詞結構分析

洛陽方言兒綴詞結構，可以從兒綴位置、詞語構造多個角度進行分析。在兒綴位置方面，洛陽方言兒綴詞存在后綴和中綴兩種；在詞語構造方面，有單純詞、復合詞、重疊詞等多個類型。

（一）洛陽方言兒綴詞兒綴位置

統計結果表明，洛陽方言兒綴詞以后綴為主，共1219個詞條，同時存在少量中綴，共137個詞條。

1.后綴

洛陽方言后綴兒綴詞可以分為以下幾大類：

（1）普通話中沒有相應詞根，完全屬于當地方言特色的詞。如：

?ou31地兒 瓦茬兒 圪檁兒 多昝兒 扭柱兒

墩兒 卜笿兒 倭瓜胎兒等

除此之外，占比更大的是以下類型：

（2）普通話中存在對應詞根，在其后加“兒”構成洛陽方言詞匯。如：

山腳兒 石子兒 瓦塊兒 麥穗兒

雞兒 窗戶兒 小偷兒 水痘兒

襯衫兒 日子兒 松子兒 敗家子兒

孫子兒 孫女兒

（3）普通話中采用詞綴“子”，洛陽方言中變為“兒”。這類詞在洛陽方言兒綴詞中十分普遍，且多為實體名詞。如（“→”左邊為普通話詞匯，右邊為洛陽方言詞匯）：

器物類：錘子→錘兒 筐子→筐兒

籃子→籃兒 罐子→罐兒

盒子→盒兒 瓶子→瓶兒

盤子→盤兒 勺子→勺兒

鏡子→鏡兒 墊子→墊兒

繩子→繩兒 鉤子→鉤兒

棍子→棍兒 釘子→釘兒

扣子→扣兒 裙子→裙兒

帶子→帶兒 本子→本兒

方子→方兒 哨子→哨兒

毽子→毽兒 格子→格兒

食物類：種子→種兒 桃子→桃兒

動物類：兔子→兔兒

抽象名詞：法子→法兒 樣子→樣兒

（4）提取出普通話詞匯中核心詞根加“兒”，組成洛陽方言兒綴詞。如（“→”左邊為普通話詞匯，右邊為洛陽方言詞匯）：

氣味→氣兒 味道→味兒 鈴鐺→鈴兒

天氣→天兒 今天→今兒 明天→明兒

窯洞→窯兒 歌曲→歌兒 火氣→火兒

2.中綴

洛陽方言中以中綴形式出現的兒綴詞以偏正結構的名詞為主，“兒”附加在其前的一個語素上，與之構成一個整體，再對其后語素進行修飾。如：

花兒菜 水布袋兒雪 露仁兒大麥

蘭花兒豆兒 棗兒樹 哈巴兒狗 角兒門兒

將軍帽兒鍋 娘兒們 腦印兒窩兒

面糊兒糊兒 松花兒蛋 三輪兒車

三角兒板兒 地攤兒戲 頂頭兒風

對兒八仙 刺兒頭 白眼兒窩兒 單臉兒鞋

火燒兒饃。

（二）洛陽方言兒綴詞構造

從詞語構造角度，洛陽方言兒綴詞可分為單純詞、復合詞、重疊詞、疊綴詞幾大類。

1.單純式

洛陽方言兒綴詞中的單純詞以名詞為主，其次是量詞，涉及各個音節，尤以單音節為主。如：

名詞：鏡兒 墩兒 籃兒 錘兒 棗兒 縫兒

字兒 生兒 歌兒 法兒 蝴蝶兒

圪角兒

量詞：根兒 朵兒 身兒 口兒 家兒 頁兒

段兒 層兒 句兒 包兒 扇兒

動詞：刺兒、燒包兒

形容詞：刺兒、燒包兒

副詞：ian412門兒（剛好）

2.復合式

復合式兒綴詞有以下幾類，以偏正和動賓結構為主。如：

偏正：冰塊兒 山坡兒 水坑兒 木杈兒

黃豆兒 蒜苗兒 鳥窩兒 帶魚兒

窗戶兒 糠瓜佬兒 敲鍋錘兒

鍋鏟兒 布衫兒

動賓：起火兒 過生兒 發芽兒 看病兒

開方兒 生法兒 過事兒 過好兒

插簪兒 打幡兒 貼邊兒 扎花兒

補充：年載兒

并列：壓摞摞兒 打盤兒

數量：一星兒 一點兒 一脖兒 一打兒

3.重疊式

洛陽方言中重疊式兒綴詞有AB兒B兒、A兒A兒B、A兒A兒、AAB兒、AA兒幾類。如：

AB兒B兒：

名詞：能豆兒豆兒 面糊兒糊兒 藥渣兒渣兒

動詞：猜謎兒謎兒

形容詞：圪蔫兒蔫兒 赤兒兒

骨堆兒堆兒 面丹兒丹兒

數量：一星兒星兒

副詞：實拍兒拍兒

A兒A兒B：

名詞：包兒包兒菜 薺兒薺兒菜 罐兒罐兒饃

面兒面兒藥 格兒格兒紙 灰兒灰兒明

邊兒邊兒起

A兒A兒：

名詞：婆兒婆兒 嬸兒嬸兒 跟兒跟兒

動詞：搦兒搦兒

AAB兒：

名詞：蹺蹺板兒 塊塊錢兒 毛毛錢兒

AA兒：

形容詞：大大兒 快快兒 扁扁兒 輕輕兒

副詞：定定兒

重疊式結構能產性非常強，詞類相同的很多詞都可適用于同一結構中。

4.疊綴式

疊綴式兒綴詞是指詞語中含有多個詞綴的兒綴詞。如：

插頭兒 圪角兒 甜頭兒 瓜子兒 沙子兒 圪垯兒 日子兒

六、洛陽方言兒綴詞功能

對普通話的研究成果一般認為普通話中兒綴功能主要有三：區別詞義、區分詞性及表示細小、親切、喜愛或輕松的感情。洛陽方言兒綴詞的功能和普通話既有相同之處，也有獨具特色之處。

（一）語義功能

從語義角度來看，洛陽方言兒綴詞和普通話有相似之處，都可以表示細小、親切、喜愛或輕松的感情。如：綠豆兒、麥茬蛋兒、土坷垃兒、小蟲兒、圪垯兒、圪痂兒、花骨朵兒等，都表示出了細小的含義。雞娃兒、牛犢兒、羊羔兒等，既含有細小的含義，又體現了人類對這些小事物的喜愛。除此之外，普通話中也存在很多兒化詞，不表示上述含義的。這些都是兒化使用泛化的結果。洛陽方言兒綴詞中也同樣存在這種情況。

（二）詞匯功能

洛陽方言兒綴詞和相同詞根不加兒綴的詞，在詞義、詞性上都存在差別，這說明兒綴在洛陽方言中有區別詞義和詞性的重要功能。

區別詞義方面，洛陽方言中，“花”表示棉花，“種花”指的是“種棉花”，但“花兒”則表示“花朵”；相應地，表示各種“花朵”的詞，后面必須加上兒綴，如“桃花兒”“梨花兒”。“初一”表示“初中一年級”，“初一兒”則表示“農歷初一”等。洛陽方言兒綴還有“表示相反關系”的功能，如“恁些” 表示很多、那么多，“恁些兒”則表示很少、那么少；“陣大”表示很大、這么大，“陣大兒”則表示很小；“陣高”表示很高、這么高，“陣高兒”則表示很低、這么低。洛陽方言詞匯中這一現象極具特色，可能和“兒”最初表示“小”的含義有一定關系。

區分詞性方面，洛陽方言詞匯加“兒”后詞性轉換的情況十分豐富。有“動詞+兒→名詞”，如“旋”→“旋兒”；“名詞+兒→量詞”，如“家”→“家兒”；“形容詞+兒→名詞”，如“好”→“好兒”；“動詞+兒→量詞”，如“打”→“打兒”；“名詞+兒→副詞”，如“高低”→“高低兒”等。

（三）語法功能

兒綴最基本的語法功能是標記名詞，洛陽方言兒綴名詞在這1356個詞條中占有絕對優勢，便體現了這一點。但除此之外，洛陽方言兒綴詞還有自己獨特的功能。在洛陽方言中，兒綴在有些疑問句中也發揮一定作用。如“這棵樹有多高兒？”“這張床有多長兒？”以量化形容詞結尾的疑問句，在洛陽方言中，多以較高級量加兒綴形式結尾來構成。較高級量化形式和“兒”的組合，也隱含有“兒”表示“細小”的最初含義在里面。

（四）韻律功能

勁松（2006）提出示律功能是 “表示語音個性特點的功能，反映語言使用者的偏愛、習慣和語言態度。與這種功能相應的意義不是詞匯意義，而是韻律意義”[2]，這非常符合洛陽方言兒綴詞的實際情況。洛陽方言詞匯中的“兒綴”，占據很大比重的并不在于要產生新的含義，只是為了滿足人們語音和韻律上的需求，如：山腳兒、布袋兒、花兒菜等。

本文對洛陽方言兒綴詞進行語音、詞匯、語法及功能的系統研究，描寫出洛陽方言兒綴詞的整體面貌，歸納出洛陽方言兒綴詞的特征，對方言詞匯研究有一定推動作用，也有助于幫助廣大方言區人民進一步認識普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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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re are a lot of “Erhua” forms of suffix in Luoyang dialect， from the aspects of phonetic type， syllable， semantic category and part of speech， and the structure and function of the suffix words of Luoyang dialect， this paper systematically analyses the characters of Luoyang dialect， combing out the general characteristics and comparing it with Mandarin.

Key words： Luoyang dialect； suffix； phonetic； structure； fun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