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驁
咖啡廳里沒幾個人,吧臺正播放著《挪威的森林》,那是披頭士的歌,也是我最喜歡的作家村上春樹的小說。借用村上春樹的話,“海潮的清香,遙遠的汽笛,女孩子肌體的感觸,洗發香波的氣味,傍晚的和風,縹緲的憧憬,以及夏日的夢境”,很符合這個大晴天下午三點鐘的意境。日照格外充足,晴朗得要把整個春天的陽光都集中在今天。要是哪天湊巧遇到她,就太開心了。我設想的是,故意讓她知道我一直在這里,她喜歡我,就會來找我。一廂情愿罷了。
說起來,給她遞字條是兩年前的事了。第一次見,就被她的外貌吸引了。她不是那種漂亮得驚世駭俗的女孩子,而是有一種恬靜的氣質。微紅的臉頰稍稍鼓脹,精致小巧的鼻子,嘴唇的寬度和厚度剛好,在那個位置恰如其分。我盯著偷看了很久,莫非這就是自己要找的女孩?
當時的情況是,我急匆匆趕去上古典音樂欣賞課,遲到了快兩節課。從門外偷窺,看到老師正執著話筒以嚴肅辯證的語氣講,當今流行歌壇已經不成氣候,只有張學友唱得還可以,云云。我心里不自覺地唱起“我愿意這條情路相守相隨,你最珍貴……”的曲調,趁他板書時悄悄溜進去,找一個角落藏起來。
不經意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夸張一點兒說,魂都要丟了。你很容易就能拒絕嬌艷欲滴的牡丹,卻很難不在淡雅清香的蘭花前駐足。她就自己一個人,我立即想靠她近一點兒,多少可以說上幾句話,比方說,課堂討論能就近分在同一組。結果呢,我竟然慢慢走過了她,直到后面好幾排座位才停下。真是奇怪的心理,明明想接近,又怕暴露意圖——其實遲早要暴露的呀。講臺上的聲音,像“巴赫”啦“勃拉姆斯”啦“維瓦爾第”啦,間歇性地傳進我的耳朵里。我想搭訕,設想跟漂亮姑娘搭訕的情景很容易打發時間;過了半節課,我又覺得遞字條更妥當。
“嗨,你好,我想跟你交個朋友,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嗎?”我盡量寫出自己最滿意的字。寫了兩遍。第二遍還是不夠滿意,但是沒多的紙了。她八成會這樣想:傳紙條這位是個不務正業的隨意勾搭漂亮女孩的混蛋,然后她笑一笑把紙條遞回來,或者根本不笑。
她目光掃了一下紙條,朝我這邊看過來,一臉迷惑的神情,好像眼前空氣的形狀很奇怪。她像是笑了一下,像是過了好久才遞回紙條。紙條下面多了一行字,是她的名字,看得出在用心地寫工整。真是一個好聽又好看的名字。她叫藍。
老實說,我忘了后來跟她說了些什么,不過據我對自己的了解,有可能什么都沒說。隔了整整一周,終于盼來下一次的課,卻沒有見到她。再下一周, 又是同樣的情形。我一度焦灼地想在路上偶遇她,總也沒能如愿。她愛逃課嗎,還是生病了,或者她有了別的想法?均不可知。似水流年,春歸夏至。夏季白晝變長,聒噪的蟬不知疲倦地演奏,空氣中流轉著香樟的芬芳,時間在此間悄無聲息地流逝,我對她的思念也悄無聲息地、沒有緣由地一起淡去。有時候我會想,那天課堂上,她是否真的對我抱有“是個混蛋”的看法。偶爾再見到,她只是笑一笑。我討厭說很多話,因為她只笑不說話,所以每次偶爾見到,都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她可能忘了紙條的事,也可能是單單不記得那個遞紙條的人。
出咖啡廳的時候已是深春的涼夜,在人口密集的城市,有這樣一個安靜的去處,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云付月,花付影,磨鏡付輕嘆;袖藏紅,憐香伴,有人喜歡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