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林虎
童年時代,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春天到夏初,娘忙完生產隊的農活,抽空在家織土布的情形,那“吱扭、哐、哐哐”的聲音和線梭子在娘手中來回穿梭,娘的身子前后俯仰的情形。
那時,大家的生活都很艱難。物資匱乏,加之我們兄弟多,所有的吃穿用度都要依靠父母,父親當時又管著生產隊的事,為全村老少的吃喝而忙碌,所以娘就更加辛苦。我們幾個兄弟的衣服總是大的穿了小的穿,而且大都打了補丁,但娘總是給我們縫補漿洗得干干凈凈,娘說,“穿戴整齊了也是人的精神。”
每年到了秋季,生產隊分了籽棉,娘便背了去大隊的彈花廠彈成一卷卷的棉花卷,從這時起,娘便更加忙碌。每天干完活回來,娘做好一家八九口人的晚飯,洗涮好鍋灶,就盤腿坐在放在炕頭的紡車前,開始紡線。大哥、二哥則圍著一個瓦制的捻盤,將棉花攤成條狀,用高粱穗梗做的捻軸,壓著棉條給娘搓捻子(棉花條),娘用這些捻子一根續一根地用紡車搖成瓜兒(線綻)。時常我一覺醒來,還聽到紡車在嗡嗡作響,娘還在那兒不停地搖著紡車,旁邊的箱蓋上則放著一溜紡好的瓜兒。
紡完棉花,娘的空閑時間便是拐線。娘將瓜兒拐成一盤盤的線綹,全部的瓜兒拐完后,到商店買些色料,將這些線綹在鍋中煮染成紅的、綠的或其他顏色,放在漿椽上晾干,然后在紡車上將這些線綹投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線筒或用穗桿打成穗子。這些活路用去了娘整整一個冬天的休息時間,織布的準備工作才告完成。
到了來年的春季,選擇一個晴好的日子,娘會約幾個同村的伴兒開始經布。經布的場面很是宏大,首先要選擇一個寬敞的院落,用步量好距離,兩頭各釘上兩根光滑的叫做老橛的木撅,在分絞的一頭要釘一根長橛,高約一米,以便分絞和在順子(織布時拍打緯線的細竹蔑做的一種寬約十公分與布等寬的物件)上分線。再將一個上面等距釘有幾十個八號鐵絲粗細的鐵桿的筒擔(木板條)綁扎在上面,將以前做好的線筒依照預先設定的布的花分色排序,排好后再將各個線頭依次攏在手中,檢查沒有遺漏后挽起,慢慢地在釘在院子兩頭的木橛上纏繞,直到把線筒上的線繞完。然后在釘有高橛的一頭進行分交,也就是將所有的線隔一上下錯開,打上交棍。而后用一個兩端鉚有十字形木架的卷桴將打好交的線幅卷起來,一邊向前翻動交棍,一邊用豬鬃做的板刷刷掉線上小棉球,使整個線幅變得整潔、光溜,后面掌控卷桴的人會慢慢將線幅繃直卷起,直到卷完,經布一道工序便告結束。
接下來的日子,娘便將房間里的東西重新歸置,騰出一片空地兒,支好織布機,架起經好的布匹,利用每天農活及家務后的空閑時間一寸一寸、一尺一尺慢慢地織著??椄褡硬紩r,娘最多同時用六只梭子,每色一只,穿梭有序,忙而不亂。家里于是就時不時響起“吱扭、哐、哐哐”的聲音,直到深夜。當這些聲音徹底停歇時,“算黃算割”的鳥叫聲就開始提醒人們,三夏大忙就要開始了。
娘就是這樣,為了全家人的穿戴,沒日沒夜消耗著自己的身體。不到五十歲就因類風濕,雙腿疼痛,行走艱難,十年前又因腦溢血而罹患偏癱,失去行動能力。看著這一切,我們兄弟都很心疼。娘過去的辛苦是為了我們的溫飽,而今生活好了,娘卻不能像常人一樣享受生活的甘甜,卻要忍受病痛的折磨。蒼天如此不公,這是我們心中永遠的痛。
織機兒聲聲,心兒揪揪。
(常朔摘自《南京日報》2017年11月30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