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肪一樣的舊物

肖遙

我在日記里寫下：“周末，心血來潮收拾書房。”“心血來潮”這個詞很潮，現代人喜歡強調自己是在偶然為之，比如我說我準備了半年去海邊寫生，肯定不如我說心血來潮去寫生，聽上去更率性更牛。

收拾書房這件事其實是暑假就起心動念了，可是今年夏天太熱，夏天遲遲不走，我就遲遲進不了書房。說是書房，其實就是家里的一個儲物間，除了放書，還盛放閑置的衣物、廚具、家具。

收拾書房時，我聽著某個暫時停播了的音頻節目，剛好聽到嘉賓們討論的話題是，在過去，出書是很艱難的事，能寫書的人也不多，所以不需要吆喝。可現在不同了，每天世界上都能出1萬本書，不吆喝的話，就只有變成垃圾了。聽到這兒的時候，我手底下加快扔了幾本書。

想來我這幾架子書，少數在網上有免費資源，多數也有收費電子書。我經常會想，收著它們有啥意義？尤其是現實意義，比如計算它們花了我多少時間成本、空間成本、租金成本，而我能從它們中間獲得多少收益？比如我在2007年買的《金瓶梅》，當時99元，現在網上可以賣600多元。按房價近十年來漲的比率，就知道即便是增值的書也追不上房價，于是就會越扔越順手，畢竟什么貴都不如房子貴，什么都不如空間值錢，按這個邏輯來說，扔什么都是在賺錢。

不過，舊書舊物皆能言語，收拾書的過程，簡直就是跟自己過去對視的過程，既然是在整理自己的過往，那么在扔和留之間，就沒有了太清晰的界限，有的扔也就扔了，有的一念之間又留下來了。聽說整理衣服有個標準，兩年以上不穿的就扔，而書卻不一樣，兩年不看的，卻未必就是可以扔的。比如資料、典籍、哲學、古書，還有經典的社科類書和小說，都得留下，即便不翻不閱，看著它們都在，也是一種踏實。

據說旅游有助于思考人生，收拾東西也有助于思考人生，比如我收拾書的時候，就在思考：我為啥要買這么多書呢？說實話，和一本書相遇的愉悅，多則一兩周，少則一兩天，和它余下的交集，就是找個地方放置它，然后決定要不要收藏，要不要扔？現代人的人生意義就是這么買買買、扔扔扔嗎？

我的一個朋友小山，房間里干凈得像酒店，她的生活狀態也是個酒店狀態，不需要親人，不留戀過往，經常關閉感情閥門，也隨時開啟新的情感歷程。她和物之間這樣一種不牽不掛、不蔓不枝的關系，使得她很容易把自己放在一個絕境，就像在沙漠里的獨孤求敗。而我另一個朋友大貓，去他家的時候幾乎無法落腳，那些堆成山的東西，90%是不會再用的，但他家里的老人不舍得扔。這些老物、老情感也會滋養人，但這些舊物什、舊情緒就像一個蓄水池，積攢到一定程度，總有一天會被淹沒，甚至決堤。

思考人生的結果就是，舊物就是脂肪，多了臃腫，少了干枯。無論是衣還是書，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流水不腐，越是更新頻繁的，越有活力。經常收拾，是對自己和物的情感做一個交流，該了斷的了斷，該延續的延續。

（古智超薦自《三聯生活周刊》）

責編：小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