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人自殺”，那情何以堪的悲情一幕

楊柳

這是一起十分罕見和特殊的刑事案件，雙腿殘疾的流浪漢張新，一心想跳河自殺，但因沒辦法爬上蘇州河堤，便求助于同為流浪漢的好友吳濤。吳濤非但沒有勸阻，反而扛著張新將其擱置在了河堤上……

同是天涯流浪漢

42歲的吳濤是遼寧人。初中文化。有一個16歲的兒子，但自從數年前和妻子離婚后，他便離家出走，開始過起了流浪漢的生活。因一直聽人說在上海打工賺錢很容易，便萌生了到上海打工的念頭。2016年2月11日，他從青島來到了上海。可當他一下火車，踏上上海的土地，就感到了幾分“絕望”，因為以他這樣的流浪漢身份，根本不可能在這個大都市找到正當的工作。為了謀生，吳濤只得在火車站附近揀垃圾為生。由于沒錢住宿，晚上吳濤就露宿在新客站附近的白玉蘭廣場。期間，曾多次被民政部門送回過原籍，后又返回上海，繼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流浪。

也許“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緣故，沒多久，吳濤就在火車站的廣場上結識了同樣露宿街頭的一個叫張新的上海人。張新今年45歲，是上海市黃浦區的居民，左腿殘疾，父母早年就去世了。此人好吃懶做，十分喜歡酗酒，為了喝酒可以不管家里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他的殘疾左腿就是在一次喝醉酒后摔斷的。為此，他的妻子和他離異。由于沒錢醫治腿傷，他就把房子變賣了，可腿傷依然沒治好。而政府發給他的最低生活保障金，根本就不夠他喝上幾頓酒。此后他就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在火車站附近靠四處乞討為生。

那天晚上，張新見吳濤在火車站的廣場上揀垃圾，就上前搭訕道：“喂，兄弟，你是哪里來的？”吳濤一見和自己說話的是個上海人，眼睛一亮，心想，自己在上海舉目無親，正需要有個當地人替自己“指指路”，在生活上也可以有個依靠。于是，他便豪爽地回答道：“大哥，我是東北人，剛來上海，人生地不熟，得靠你多關心啊！”

“沒問題，我在上海人頭很熟啊，你不要再到處瞎逛了，就跟著我過吧。”腦子活絡的張新見對方是個體魄強壯的東北人，便決定將他“收容”下來為自己服務，因為自己畢竟是個腿腳不便的殘疾人，需要有個正常的人配合自己共同謀生。而且，在交談中他還驚喜地發現，他們倆竟然還有一個共同的嗜好：嗜酒如命。

認識后的第二天，張新就帶著吳濤在靠近火車站的恒豐路附近的斜拉橋下找了個橋洞“安居”下來。對此，吳濤十分感激張新，使他總算在上海有了個落腳的地方。他不無激動地對張新說道：“大哥，你真好啊，你是我的恩人，我一輩子不會忘記你的。”

對于未來的生活，他們也很快根據各自的情況作出了安排。白天，張新因行動不便，就在住處看管東西，負責在橋洞守“家”。而吳濤則在張新的指點下外出揀垃圾。由于吳濤人比較勤快，撿垃圾的收入也尚可。因此，他經常在中午和晚上買點酒和一些簡單的熟菜在“家”里陪張新喝酒聊天，他要報恩于張新。

就這樣，吳濤和張新的“小康”日子一直持續到2016年4月19日的上午。不料，就在那天晚上，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據恒豐路斜拉橋下橋洞周圍的人說，那天晚上，他們這對平日里關系很好的難兄難弟發生了劇烈爭吵，并且還動了手。

那么，事發當日晚上，吳濤和張新之間到底為了什么發生爭吵呢？

相爭何必助“自殺”

據吳濤說，4月19日下午三點左右，他用賣廢品的錢，買回兩瓶白酒和一些下酒菜，準備回去和張新一起喝酒。但當他回到橋洞下時，看見張新已經獨自一人在喝酒，由于知道張新根本就沒錢買酒，吳濤斷定張新喝的酒不是偷來的就是乞討來的。于是，他走向前去質問張新：“酒是什么地方來的？”

當聽說這酒果真是向對面收垃圾的老板那里乞討來的時，吳濤開始大罵張新：“你這個沒志氣的家伙，喝不起酒就不要喝，向別人討酒喝多沒出息啊！”話音未落，就一把奪下張新手中的酒瓶，欲把酒還給那收垃圾的老板，并要張新向那老板道歉。此時的張新被吳濤的行為大大激怒了，大罵自己對吳濤這么好，想不到他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不給他面子。

就這樣，兩人發生了激烈爭吵。惱怒之中，吳濤隨手拿起身邊的竹棒打了張新三四下。張新被打罵后，情緒顯得更為激動，沖著吳濤喊道：“連你也看不起我，反正我從腳殘廢那天起就不想活了，你不是有勁嗎，那你索性把我扛到蘇州河去，讓我跳河自殺算了。”說完，張新開始不停地用頭撞墻，嘴里不住地說“我要死，我要死，你不要管我。”

這時，吳濤那東北人特有的犟脾氣也上來了，他對張新說：“你這沒志氣的家伙，真要死也別死在這里，旁邊就是蘇州河，到那里去跳河吧，河上沒有蓋子的！”

張新對吳濤說：“我爬不上河堤，求求你把我扛過去吧。”吳濤平日里常常聽張新埋怨活得很痛苦，早就想死，剛好那天大家都有些賭氣，見張新求著要自己扛他去河堤上，吳濤便成全了他。”

當晚8點，吳濤將張新背至蘇州河防汛墻上，讓他側臥在上面。幾分鐘后，張新就消失在蘇州河里。整個過程中，張新沒有發出一聲呼救，但這一幕都被一名賣完茶葉蛋回家路過此地的單懷珍老太太收入眼中，她立即上前詢問：“怎么回事？那人怎么會掉下河里去的？”

此時的吳濤顯得不知所措，只是一個勁地喃喃說道：“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沒推，是他自己滾下去的呀。”

半個小時后，警方接到報案，迅速派民警趕到了案發現場的蘇州河邊。此時河面已恢復平靜，被害人已無蹤影。夜幕下，只見吳濤獨自一人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兩眼傻愣愣地望著河面。面對警方的詢問，他一言不發。當晚，吳濤就被警方帶走。

4天后，張新的尸體被人從蘇州河里撈了起來。尸體已高度腐爛，經法醫鑒定為溺水死亡。死者的上衣口袋里還完好地保留著他的戶口證明。由于張新的父母早亡，妻子又離異，雖然有6個兄弟姐妹，但在上海的只有一個妹妹。也許是她們早已不認這個酒鬼兄弟了，所以當警方通知她們來處理張新的后事時，她們均表示沒有能力處理。無奈之下，張新的后事只能由政府出面處理。

4月20日，警方以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刑事拘留了吳濤。一個月后，檢察院批準以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逮捕吳濤。之后，檢察院更改為被告人吳濤幫助被害人張新自殺，致人死亡，以故意殺人罪向法院提起公訴。9月2日，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endprint

張新的死究竟是不是在吳濤的幫助下完成的？吳濤究竟是善意幫忙還是惡意謀害？這一切是法庭在審理過程中必須調查清楚的。在法庭上，公訴人提交了目擊證人的證詞，證明當時張新是被吳濤推下河的，但由于光線太暗，看不清楚張新側躺在防汛墻上時臉部的方向。吳濤明知被害人張新有厭世情緒，而將他抱上防汛墻致他溺死的行為已經構成故意殺人罪，但情節較輕。

面對公訴人的舉證，吳濤對自己將張新背至蘇州河防汛墻上的行為表示了悔恨，但他堅稱自己沒有把張新推下河。他說：“我在上海舉目無親，張新是我唯一的朋友，是他收留了我，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他的。雖然那天他向別人討酒喝，我很生氣，和他吵了起來，但我絕不會因此而害死他啊。”接著，他說道：“我根本沒想到他真的要死，而且我是讓他臉朝著我側躺著的。我還沒站直他就翻身下去了。他在河中沒有呼救也沒有掙扎，只是撲騰了幾下就被河水帶走了。”

助人“自殺”理當懲處

自始至終，吳濤卻始終不承認是自己“幫助”好友張新完成了自殺。庭審中，嫌犯吳濤的故意殺人罪名究竟能否成立或者如果罪名成立又該怎樣量刑等問題引起了法律界的高度關注和極大爭議。

吳濤和張新平時的關系，無疑成為法庭關注的焦點，這也成為判斷吳濤有無殺死張新動機的一個重要依據。小嚴是恒豐路斜拉橋下一家飯館的服務員，她說道：“那天下午我看見大約30米遠的橋洞下有2個流浪漢在喝酒。可是，不多會兒，不知為什么他們突然吵架了，那個腳有殘疾的上海流浪漢不停地用頭撞墻，1小時后，只見那個東北流浪漢背起腳有殘疾的上海流浪漢朝旁邊蘇州河走去。后來我就聽說那個上海流浪漢自殺了。”

另據居住在恒豐路斜拉橋附近一些熟悉張新和吳濤的人說，吳濤和張新確實是一對難兄難弟，兩人都沒什么朋友，平時就相互幫助，吳濤很照顧左腿殘疾的張新。賣廢品換了錢后，就買酒和張新一起喝酒，關系好象很融洽的。“那天上午（4月19日）我還看到東北男人（吳濤）在幫張新曬被子哩！”一位老人說道。

據目擊證人單懷珍老太回憶，張新落水前，吳濤和死者張新曾有過幾分鐘的對視，但兩人一直沒說話。張新落水時，吳濤離他也有一點距離。而張新落水后也沒有喊叫過救命，也沒有明顯垂死掙扎的跡象。而法院為吳濤指定的辯護律師也著重強調既然目擊證人證明當時光線很暗，那怎么會看到吳濤將張新推下河呢？他指出：一、被告殺人動機不成立，即不是為謀財害命也不是仇殺；二、被告與受害人是朋友，關系一直很融洽，不可能殺死張新。

吳濤究竟是罪與非罪呢？法律專家對此也說法不一。同時，如果吳濤幫助他人自殺罪名成立，那么在定刑和量刑上具體又該如何操作，也引起了司法界的爭議。刑法專家說，對于幫助他人自殺的案犯，該如何定刑和量刑，司法界人士曾作過探討，在刑法理論上和具體的實踐中，大多數人都認同幫助他人自殺應定性為故意殺人。但在具體的量刑上，則要看受害人和被告的關系，如果被告有出于自身利益考慮而去幫助他人自殺，那就會判得很重；但如果兩人關系較好，被告出于好意按照受害人意愿行事，一般會處以3到10年的刑罰，兼從輕處罰的原則。

對于此案，律師則提出了不同的見解。律師認為吳濤只是把張新背到蘇州河堤上，并沒有推受害人下河，只是給后者提供自殺的誘因，后者的自殺完全是自己意愿的體現。加上，吳濤并沒有殺死受害人的動機和目的，所以并不應該對后者的自殺負直接責任，自然也就不能以故意殺人論處。

最終，法院審理查明，吳濤與張新都以拾荒為生，4月19日下午，兩人在恒豐路斜拉橋橋洞下喝酒，期間張新萌生死念。當晚8點，吳濤將張新背至蘇州河防汛墻上，先讓張新側臥，后將張新推至蘇州河里，導致張新溺水死亡。在整個過程中被害人張新沒有呼救，但都被一名路人看見。張新側臥在防汛墻上，在處于危險境地和落水后都未呼救，且被告人也講到被害人想死，故不能排除被害人張新有自殺的念頭。另一方面，盡管吳濤否認幫助被害人張新自殺，但應當認為被告人吳濤當時有幫助張新自殺的主觀意圖的可能性。公訴機關指控的事實清楚，吳濤的行為性質應被認定為幫助自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但情節較輕，應予懲處。最終，法院對這起上海市首例“助人自殺案”作出判決，判定吳濤故意殺人罪成立，判處有期徒刑6年。

編后語：刑法中關于故意殺人罪的規定可以看出任何人的生命都受法律保護而不能被非法剝奪，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非法剝奪他人的生命，一切故意非法使他人的生命陷入危險狀態或者造成死亡的行為都是故意殺人行為，其中包括直接或者間接的殺人行為以及教唆、幫助自殺行為。在法理學上有自然主義解釋和規范主義的解釋，如果采用規范主義的解釋那么幫助他人自殺的行為也是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