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就是肉包里的餡兒

睿雪

12歲那年年末，丁銘正參加班級排練舞蹈《趕海的小姑娘》，為即將舉行的全校新年演出做準備。有一次排練，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腿不能動彈，完全蹲不下去了。舞蹈老師見狀，幫丁銘糾正了許多回，但都沒有效果。最終，顧全大局的老師只能把丁銘淘汰了。正式表演那天，《趕海的小姑娘》獲得了很高的評價。當同學們在臺上羞澀謝幕的時候，丁銘就躲在黑壓壓的觀眾席中。那時，她沒有一絲沮喪和不滿，只是在心里默默想：這不過是個小小的遺憾。雖然我的舞臺夢想沒有辦法實現，但我可以當一個純粹的觀眾。

次年，丁銘被確診患有“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癥”，即漸凍癥。隨著時間的推移，病情讓丁銘越來越不能自由地行動。她的兩只手很快從端不起一盆水發展到拿不穩飯碗、電話機、杯子。剛開始，她還可以兩只手一起攪毛巾，可漸漸地，她不得不用一只手去攪，因為她必須要用另一只手扶著桌子才能保持身體的平衡。

失去行動自由之后，遺憾不斷纏身。丁銘十七歲的時候，全校要組織一場英語小品表演賽，她們班的參賽作品是莫泊桑的《項鏈》。每個同學都有機會參加初賽。丁銘分配到的角色是女主角，虛榮可愛又誠信的瑪蒂爾德。她在現場發揮得很出色，角色投入也非常到位。兩個評委中，課代表選了丁銘，英語老師卻看了丁銘一眼，面露難色地說：“哦，丁銘，要不咱就算了吧？”聽了這話，丁銘的目光立刻黯淡下來。她知道，是自己走起路來已經搖搖擺擺的狀態讓老師為難了。但很快，她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她在心里對自己說：美麗的瑪蒂爾德怎么可能是個跛子呢？所以老師的決定是對的。

多年之后，當丁銘在具有“遠東第一大劇場”之譽的天蟾逸夫舞臺欣賞到“昆曲王子”張軍演繹的戲劇《牡丹亭》時，她深深感觸道：這或許就是老天對我不能上臺表演的最大心靈彌補。

因為病情越來越嚴重，丁銘沒有機會就讀大學。她與大學的第一次交集，是有一次去聽一場有助于治療漸凍癥的氣功報告會。報告會在一所大學的禮堂舉辦。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她一走進校園就聞到了草木的清香，看到了教學樓里發出的燈光。這種沁人心脾的書卷氣深深感染了丁銘。她很遺憾自己沒能成為教學樓里的一員，但她很快就找到了一種彌補遺憾的方法——自學。

她手不釋卷地閱讀，不停地看書、看書。在書籍的滋養中，她變得博學、開朗。為了讓丁銘更多地接觸社會，母親給她買了一臺電腦。這臺電腦為她打開了外面的世界。很快，她建了一個名叫“畫兒書架”的論壇，并以“連環畫”為網名活躍在虛擬空間，不斷發帖，和網友交流讀書心得。在論壇中，她學會了用文字表達思想。一次，一位編輯得知了丁銘的故事，就鼓勵她寫自傳。丁銘花了十個多月時間，終于完成了27萬字的自傳書稿《顫抖的音符》。書籍出版后，她收到了帶著墨香的新書。她撫摸著封皮，感慨萬千：若沒有之前十幾年的閱讀積累，這本書是不可能出版的。可見，遺憾有時是造就另一種成就的跳板。

在丁銘五六歲還能跑能跳的時候，有一次跟母親去坐公交汽車。上車前，母親給她買了一個熱騰騰、香噴噴的肉包子。丁銘從小有個習慣，就是喜歡把最好的東西留到最后。于是，吃肉包子的時候她就光啃包子皮，舍不得咬那口肉餡。在車上，她一邊啃著包子皮，一邊得意洋洋看著窗外風景一層一層地朝后退去。

包子的肉餡越露越大，丁銘心里充滿著期待。她小心翼翼地轉動著包子，心想：馬上我就擁有極致的享受，神圣的時刻即將到來。可就在這個時候，司機突然來了一個急剎車。丁銘手中包子的肉餡猶如乒乓球一般從剩余不多的包子皮里地彈了出去，然后滾落到地上。眼見到嘴的肉餡不翼而飛，丁銘情不自禁大喊：“太遺憾了！”聽到“遺憾”這個過于書面的詞竟然出自一個五六歲孩童之口，車上的大人轟地一下，全都大笑起來。

別人問丁銘是怎么做到以積極的心態對待自己的疾病。丁銘總會說起自己在車上吃肉包子的那件糗事。她說：“生活就是這樣，因為各種原因，你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我的人生也許就是一個包子皮的人生，而遺憾，就是那只肉包子的餡兒。我雖然沒有最后品嘗到它，但在啃包子皮的時候，我已經聞到了肉餡散發出來的香氣，感受到了整個包子的鮮美。”

摘自《當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