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熹文
朋友10年前在德國時,20歲出頭的她經中介牽線搭橋,在一個家庭做保姆,卻受到不公待遇。在德語不好的情況下,她賭氣一個人從打工人家跑出來,沖上一列不明去處的火車。
她守著兩個大包,一張巴掌大的黃面孔在陌生的人群中,竟然毫不怯生,一路上左邊問問、右邊聊聊,看足了窗外風景。下車時,她已搞定了下一個住處和工作。
說起這段經歷,她連一點后怕的意思都沒有,眼神是驕傲的。“當年什么都不怕,一個人總是說走就走,沒有什么能打倒我!”她半晌回到現實,“如今年齡大了,當了媽反而變得縮手縮腳,去個不熟悉的地方都要說服自己半天,這兩年去超市成了最遠的旅行?!?/p>
我笑了,想當年我也是說走就走的小霸王,現在做每一件事,都要確認前方沒有懸崖、身后沒有猛獸,要顧及別人的喜好,要使表達體面,走一步要設想到一萬步后的結局。
想起4年前自己去打工餐館討薪無果,走出來時發誓要出人頭地的那一晚,夜是漆黑的,出租屋是遙遠的,黑暗里是暗藏危險的,我一步一步走回家,來不及顧及安危,只咬牙想著明天醒來一定有工作在等著我。人哭是哭了,但頭還是高昂著的。
一個人在年輕時的倔強是很珍貴的。那種昂著頭“反正又死不了”的心態是有保質期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多人開始怕累、怕麻煩、怕生死未卜——而這就是衰老的跡象。
曾看過一位知名作家在國外某城市搭車的經歷,于是認定了“人生一定要有一次在路邊豎起大拇指搭車的經歷”。我能想象到自己不足一米六的個子扛著巨大的行囊,穿著一雙沾滿土的鞋子不斷前進,大拇指豎起,成功攔截一輛普通的轎車。我對陌生司機說句簡短的“Hi”,我們心有默契地聊到終點——那也是青春等我去畫的句號。
28歲那年,我站在陌生的異國,在路邊豎起大拇指,想要圓我那18歲的夢想,卻發現此時的心里多了一個恐懼的小孩。她一步步退縮,期待躺在星級賓館的床上喝紅酒,希望疲憊時有水力十足的淋浴,她不再愛巨大的行囊和沾了土的鞋,甚至恐懼再對陌生人說一句酷酷的“Hi”。
那幾日,我自然沒有成功地搭上車。我雖然成為一名陌生人家的背包客,但要說服自己不會“客死他鄉”。我捂著余額充足的銀行卡,背包中裝著足夠的現金,手機上是幾十個親近朋友的電話號碼。而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我心里依然充滿可怕的猜想,萬一有人破門而入怎么辦,萬一有人偷走我全部的錢該怎么辦,萬一我明天找不到路怎么辦,萬一……我已經老去,當我的心里出現太多的“萬一”。我在噩夢中驚醒,躡手躡腳地起床,再三確認了緊緊的門鎖。
20歲想窮游的南美洲,等到30歲辭了職就一定會去嗎?
20歲瘋狂想去留學的巴黎,等到30歲攢了足夠的錢就一定會去嗎?
20歲想試試的全程馬拉松,等到30歲就真的會有更好的體質參加嗎?
20歲時默默愛著的人,等到30歲變成了更好的自己就一定敢去表達心意嗎?
別傻了,命運中是存在交換的,你的年齡正在交換你的夢想,削減你的熱情,透支你的倔強。幾天前我在跑步機上,試圖再跑一次25歲那年的21公里,然而10公里過后我的雙腳就敗下陣來。也許有一天我會成功挑戰半程馬拉松,但我也深知,自己再也不會有25歲那年“我一定要跑完”的倔強。
我們總是在說,10年后的我們要怎樣,其實正是此時,還有額度未滿的倔強等待使用。你一定不愿自己有這樣的未來——你已不再年輕,而你的倔強卻從沒有機會發芽。
我們都喜歡羅曼·羅蘭說的那句話:“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