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一口城里的雞

曹隆鑫

張 晨的母親從城里的醫院回來后，張晨又 把伍先生請了過來。伍先生給躺在床上的張晨母親號過脈笑笑說：“嫂子，放一百個心好了，您很快會好起來的。”伍先生跟張晨母親說了一會兒閑話，走出房間，張晨也跟著伍先生走了出來，走了兩步，想起什么，又回身把母親的房門輕輕地關緊。離母親的房間遠了些，張晨輕輕地咳一聲，正待要問伍先生，伍先生回頭壓低聲音說：“她想吃什么，就給她做，最多三個月！”

張晨走到母親的床前，說：“媽，你想吃什么？”張晨說的時候努力地笑了笑。張晨母親歪了一下頭，很久很久，才說：“我想吃雞。”

吃雞不是難事，手心里亮一把米，“咯咯咯”地一喊，雞們就全跑來仰著雞脖子緊盯著你的手心看，你只要往雞窩里做一個甩手的手勢，連一把米都不會浪費，就能引誘雞們呼啦一下全往雞窩里鉆，你把雞窩門關上，再慢慢地開一道縫隙，你要抓一只雞出來真是太簡單不過了。張晨轉身要走，母親喊住他，用商量的口吻說：“我是想吃給城里人吃的那種雞。”

張晨一愣。

張晨母親說：“那回跟你去城里看病，看過病后不是在超市里轉了轉嗎？我問你超市里賣的雞肉都是哪來的，你跟我說，這是養雞場里養的雞，雞們住大棚，大棚恒溫，冬天不冷，夏天不熱，雞們住在大棚里，風吹不到，雨淋不著，餓了低頭就能吃上配好的飼料，吃了睡，睡醒了再吃，比人還享福呢！看咱家的雞，以前還能有幾粒谷子吃，現在田都轉給了種菜種花種樹的，自己吃米都要去買，哪還有雞的份？雞們吃草，吃草籽，有時在沙泥堆里扒拉出來的自個雞屎也要啄上幾口，都瘦不拉幾的，沒一個雞樣！我想，我想吃一口專養給城里人吃的那種雞！”

張晨跟媳婦說：“我媽，想吃城里的雞。”媳婦說：“什么？”張晨就把母親跟他說的話在媳婦面前學了一遍。媳婦說：“你媽真是病糊涂了，城里人千方百計想吃鄉下的雞，你媽倒好，要吃那種飼料雞！”

張晨往門外走去，媳婦說：“你去哪里？”張晨說：“給我媽買雞去。”媳婦說：“你是不是也跟著昏了頭？放著自家的雞不吃，還要去買？”張晨點點頭，說：“伍先生說我媽最多三個月。”媳婦說：“回來，殺自家的雞！”張晨說：“這……”媳婦說：“你連好壞都分不清，你真是白有孝心！”

張晨把一碗雞肉端給母親，說：“媽，雞。”張晨母親把筷子插入雞碗扒拉了一下，突然抬起頭盯著張晨看。張晨的眼睛躲閃了一下，張晨小聲說：“媽，吃雞啊！”張晨母親不說話，一直看著張晨。突然，張晨母親細細長長地嘆了一聲，這聲嘆倒一下子撫平了張晨心中的慌亂。張晨抬起頭，舉起手，把端給母親的雞碗重端了回來，手是輕微地抖著的，聲音卻硬朗著，像宣誓般說：“媽，放心，我一定去買一只城里的雞給你吃！”

張晨騎著自行車到了街上，然后乘上一輛開往城里的中巴車，張晨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喊他，張晨扭過頭去，是伍先生。伍先生說：“張晨，你母親怎么樣啦？”張晨說：“伍先生，我媽要吃雞，我去城里買雞。”伍先生說：“你家不是養著雞嗎？你們村子里不是有好多人家都養著雞嗎？”伍先生從隔了好幾個座位的地方發問過來，伍先生的聲音居高臨下地撞擊著張晨的耳朵，撞得張晨一愣一愣的。張晨結巴著低聲解釋說：“家養的雞不合我媽的口味。”

回來的時候，在車上又看見了伍先生，剛好伍先生旁邊空著，張晨喊了一聲伍先生，就坐在了伍先生旁邊。伍先生沒應聲，扭了頭一直朝著車窗外看。突然，伍先生站起身，風一樣離開自己的座位。張晨聽見有人在問伍先生：“怎么坐到后面來了？”伍先生“嗤”地一聲，說：“惡心，惡心，那位兒有雞屎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