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籬笆
桂軍民和妻子展文蓮相識于1984年。當年,展文蓮中考失利,留級到桂軍民班里復讀初三。不久后,他們加入學校業余運動隊,兩人相約一起訓練,一起上學放學。高一下學期,友情發展成了愛情,甜蜜的初戀懵懂而至。
暑假的一天,展文蓮忽然來找桂軍民。她傷心地哭了:“我爸媽調回山東商河縣工作,我也要跟他們轉到當地讀高二。可是,我舍不得離開你!”桂軍民雖也有千般不舍,還是由衷祝福展文蓮:“轉到內地上學是多少兵團孩子夢寐以求的事,我真為你高興!”
不久,展文蓮和桂軍民依依不舍道別,隨父母舉家離開了新疆。彼時,電話還沒普及,從此,鴻雁傳書成了展文蓮和桂軍民唯一的聯絡方式。
后來,桂軍民考取了上海體校,展文蓮高考落榜,招工進了商河縣一家銀行工作。當展文蓮把她和桂軍民的戀情告訴父母后,遭到了父母反對,理由是:桂軍民家境貧窮。幾天后,媽媽就強行“押”著展文蓮去相親。見了兩次面,媽媽便自作主張,幫展文蓮跟男孩家定了親。
展文蓮倔脾氣上來了:“我這輩子非桂軍民不嫁!”第二天,展文蓮做了一個大膽決定:去上海找桂軍民!只要到了上海,這婚約自然就解除了。當天下午,展文蓮給父母留下一封信,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車,開啟了逃婚之旅。
一別四年,桂軍民每時每刻都思念著展文蓮。心上人的到來,讓桂軍民開始認真思索將來的生活規劃。他對展文蓮說:“兩年后我就畢業了,國家給我分配工作后,作為家屬,你的戶口就會調到上海來。到時,咱們就在上海安家立業,快快樂樂地生活。”
展文蓮擁著桂軍民,幸福地點頭。桂軍民大學畢業后留校任教,他和展文蓮幸福地走進了婚姻殿堂。正當他準備資料幫展文蓮調動戶口時,發生了意外——那年9月,岳父母騎自行車出了交通事故,被撞身亡!
處理完老人后事,桂軍民猶豫了:展文蓮是家中老大,弟弟和妹妹正在上初中,展文蓮一走,弟弟和妹妹怎么辦?思來想去,桂軍民最后決定調到商河縣工作,和展文蓮一起帶著弟妹們生活。
同事和領導都規勸桂軍民三思,但這個敦厚善良的漢子謝絕了領導的挽留,毅然來到商河縣體校工作。
2000年,展文蓮調到濟南市建設銀行工作,隨后桂軍民也調到濟南市體校任職,日子過得越來越順風順水。種種經歷和相同的生活觀,讓夫妻倆感情日趨濃厚。
2016年5月的一天,展文蓮不經意間摸到脖子上有一顆黃豆大小的硬疙瘩。桂軍民說:“我陪你去醫院查一下吧。”展文蓮笑笑道:“我身體一向很好,又愛運動。這個小疙瘩不疼不癢,沒事。”
桂軍民不放心,硬拉著她去了醫院。醫生摸了下展文蓮脖子上的小疙瘩,臉色凝重起來:“不樂觀,得好好查!”做完一系列檢查,展文蓮嘻嘻哈哈地說:“醫生總是把問題想得很嚴重。明天結果出來,肯定沒事。”
第二天,桂軍民起了大早趕去醫院拿檢驗報告。醫生告訴他,展文蓮的病基本可以確診,是肺癌晚期!桂軍民腦袋頓時“嗡嗡”響成一片,他抓住醫生的手哭求道:“醫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妻子,她才48歲啊!”
醫生嘆口氣說:“我們會盡力的。但多處轉移的晚期癌癥,已經失去手術指癥,就你妻子目前情況看,不樂觀。”
冷靜之后的桂軍民仍然不愿意相信,他決定帶妻子去別家醫院再確診一下。可醫生還是遺憾地告訴他:“已經不能手術了,趕緊住院化療!”
展文蓮眼巴巴地看著桂軍民,祈望從他臉上得到答案。桂軍民太了解妻子,她看似很有主見,但真遇到事,就會慌了神,完全失去了主心骨。他想,如果告訴她真相,她一定會嚇傻,失去生活信心。這事雖瞞不住,但也要一步步循序漸進地來,讓她有個接受過程。
想到此,桂軍民強裝出了微笑,握著展文蓮雙手道:“你先坐下聽我說,醫生說不太嚴重,是早期肺癌,只要對癥治療,是完全可以治愈的。”
展文蓮一聽,就哭了。桂軍民把她擁入懷里說:“有我在,你不用怕!”展文蓮擠出一絲笑容,用力地點頭,她握緊桂軍民的雙手道:“我不怕,我什么都聽你的!”
2016年7月,經過兩個月的化療,展文蓮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桂軍民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妻子,看著她一天天恢復,桂軍民內心充滿著快樂和滿足。他捏著展文蓮的鼻子打趣道:“你這輩子別想當逃兵,等我老了,你還得好好照顧我呢!”展文蓮就笑:“我不當逃兵,永遠不當逃兵,我要和你白頭到老呢。”
2016年12月的一天,展文蓮說頭疼。桂軍民趕緊給妻子吃了感冒藥,但不見好轉,桂軍民趕緊帶妻子上醫院檢查。醫生嘆息著對桂軍民說:“病人肺癌腦轉移,造成顱內出血,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桂軍民頓時腿一軟,癱倒在地……
桂軍民擦干眼淚回到展文蓮身邊,展文蓮睡著了。在此之前,因為她頭疼得厲害,醫生給她打了一針鎮靜劑。此時,桂軍民回想著醫生的話:“如果想提高病人最后這段時間的生存質量,可以做個顱內減壓術,減少病人的痛苦。”
此刻,桂軍民比妻子還要痛苦,他不忍心讓妻子忍受頭痛欲裂的痛楚,想到這里桂軍民的眼淚又止不住掉下來。
展文蓮卻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她看見桂軍民掉淚,幽幽說道:“看來這事嚴重了。”桂軍民趕緊說:“我是擔心,你別瞎想。”展文蓮忽然笑道:“實在不行,我就去那邊陪我爸媽,也挺好的。”
桂軍民抱著展文蓮說:“你把我大老遠弄到你這來,可不能把我一個人孤零零扔這兒,你得一直陪我。”“陪,我陪!”兩個人緊緊相擁,淚水撲簌簌地掉。
第二天一早,展文蓮化了一個淡妝,重新長出的頭發又被剃成了光頭,她還特意戴上一頂時尚女帽。進手術室前,她對桂軍民莞爾一笑:“老公,我美嗎?”桂軍民說:“美!”“你一定要記住我最美的時刻!”手術室門關閉的那一刻,展文蓮對桂軍民大聲說道。
顱內減壓術后,展文蓮語言表達能力出現了障礙,雖然意識清醒,但卻只能說一兩個詞了,肢體神經也出現了障礙,再也起不了床。此后,展文蓮的病情忽然不可逆轉地急轉直下,全身開始大面積爆發疼痛。

桂軍民和妻子的合影
2017年1月,桂軍民和兒子商量后,決定放棄對妻子疾病末期無意義的過度治療,把她轉入齊魯醫院臨終關懷病房,讓她最大程度地緩解病痛,陪伴她有尊嚴地走完最后一程。
一次,與病房主任類維富的偶然交談,讓桂軍民看到了一種新的希望。類維富告訴桂軍民,有一家生命科學研究院正在招募人體捐獻志愿者,即把逝者冷凍在液氮罐中,待到人類科技發展攻克癌癥的那一天,再利用醫學技術復活。但是,這種技術正處于摸索階段,誰也不能保證未來復活能成功。
讓永別變成了未來可能再見,令桂軍民激動無比。他開始與家人溝通,展文蓮的弟弟妹妹、兒子很快達成共識,都愿意讓展文蓮“人體冷凍”。有了家人的全力支持,桂軍民當即找到了這家研究院,跟相關科研人員接觸了二十多次,在實地了解了冷凍流程后,放心地和研究院簽署了捐獻書。展文蓮成了中國首例“人體冷凍”技術捐獻志愿者。
桂軍民趴在妻子耳邊跟她商量:“醫生說你這個病現在無法解決,給你換個辦法,你先睡覺,行不行?”妻子點頭說:“行。”“可是要睡很長時間,等你醒過來之后病就可以治了。”妻子抓著他的手說:“好,好。”“到時候,我叫你,你可得醒過來,可不能裝睡啊。”妻子說:“好,好。 ”
展文蓮的身體每況愈下,開始經常昏迷。2017年5月8日,展文蓮再也沒能醒來,她的心臟和脈搏停止了跳動。展文蓮的軀體立即被轉入研究院,經過幾十個小時的冷凍技術處理,被冰封在一個高約4米、零下196攝氏度的不銹鋼液氮罐中。
現在,桂軍民想妻子了就去看她,跟她說說話。雖然只能看到盛放她的那個液氮罐,但他已經很滿足。
2017年10月,桂軍民申請成為“人體冷凍”志愿會員。他想等自己去世,也冷凍起來,等待醫學攻克癌癥的那一天,和妻子一起醒來,再繼續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