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安慶
本文作者是毛澤東主席,文體新聞。這是毛澤東主席為當時的報紙寫的一篇新聞稿。這則新聞報道的是解放戰爭時期渡江戰役中的事。
下面準備讀課文。讀課文之后請同學們用三種方式把這則新聞的內容表達出來。第一種方式:用一句話說出這則新聞的內容;第二種方式:用一小段話說出這則新聞的內容;第三種方式:用幾段話說出這則新聞的內容。聽明白了嗎?
眾生翻書思考,師巡視。用時兩分鐘。
【評析】讓學生先后用一句話、一段話、幾段話概括新聞內容,這一設計神妙至極。為什么?可在不動聲色中令學生全然把握新聞的結構要素:標題、導語、主體。不是淺層的了解,而是深刻的內化;不是單向地硬灌或死記硬背,而是精心引領下學生的自由建構。這體現了教者重體知而非認知的教學智慧,將古代的“和易思”教學思想和西方現代的建構主義學習觀有效地統一起來,貫徹得水乳交融,渾然天成,由不得人不為之驚嘆、拜服。
不過,就師生的對話,從語法的角度說,措辭是有問題的。準確地說,這里一句話是指“一個單句”,幾句話是指“一個復句”或“幾個單句”,幾段話是指“一個句群”。因為指向不明,一個學生以自己理解的“一句話”回答“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從一千余華里的戰線上,沖破敵陣橫渡長江”,他的理解是正確的,卻被視為錯誤。出現這樣的理解錯位是不應該的。如何表意準確,又讓學生心領神會,還能淡化語法知識的教學,值得好好探討。
針對易混淆字音、字形加以糾正和提醒,力量用在了刀刃上;對發言不夠全面的學生,注意肯定其發言勇氣,令人溫暖。許多學生從樂于言說走向可怕的緘默,正是受到否定或嘲笑,沒有得到這樣及時的鼓勵所造成的。
按座次讀課文似未落實。不過,新聞字數較多,文字也比較淺顯,因此按座次逐個讀去實在也沒有必要。
【評析】圍繞勝利激疑:①把標題“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改成“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勝利渡江”行不行?②這則新聞寫完了先不發表,等著渡江戰役勝利了再發,不就可以用“勝利”二字了嗎?真是提領而頓,百毛皆順!既讓學生深化了對文本內容的理解,又能進一步體味新聞語言的準確性,還有加深對新聞另外兩大類性“真實、及時”的體知,可謂一舉多得!這是真正的有效教學,也是真正的生本主義,更是智慧之花的絢麗綻放!
不過,對本則新聞報道目的的介紹——把渡江戰役順利進行的好消息及時告訴全國人民,有些失之簡略。至少還有:震懾、瓦解敵人軍心,抒寫自我勝利在望的喜悅等。
感受新聞“真實”的類性,是否還要引入新聞史上的造假現象,如當下很多明星、政要被死亡的報道,以使學生更強勁地獲得捍衛新聞真實性的道德認同感,為培養真誠的言語人格而努力。還有,新聞的真實性,其實是與“傾向性”密切統一的——這一點如果不點化,是否會有失辯證?
這堂課我們還講了新聞的兩個特點。寫新聞要做到真實和及時,否則就失去了新聞的價值和意義。
下面檢查剛學過的兩個詞。(出示卡片:潰退)
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
(1949年4月22日)

【評析】把握新聞所報道的敵我雙方情況,這一設計舉重若輕。因為看似要學生理解本則新聞的精要,其實也涉及了雙方形象的簡單分析——新聞的語言也有文學性的一面,就像王君老師所說的那樣“有形象、有情懷”。教者這方面的意識雖不是很自覺,但是憑借其教學的敏感能觸及到,可貴。
板書緊扣教學內容,簡明扼要,綱舉目張,既是教學思路的體現,也可視作課堂教學的微縮版,難得!
美中不足的是,教者的教學有比較濃重的保姆心態,教學語言也比較冗余,常常一個要求能說多遍,而對重點詞“潰退”“銳不可當”的前教后習,也似無必要。
【總評】
讀寧鴻彬老師的教學實錄,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體知”一詞。
據有關學者考證,“體知”一詞最早出于《后漢書·志第一·律歷上·律準》:“音不可以書以曉人,知之者欲教而無從,心達者體知而無師,故史官能辨清濁者遂絕?!边@里的“體知”有朱熹所說的“將自家這身入那事物里而去體認”之意,和波蘭尼的“親知”(personal knowledge)說也有相通之處。不過,在中國古代傳統中,體知更側重于知“道”,即對于本體的證會,這一證會作為人之所以為人的自覺,必然表現為一個現實的轉化過程。這樣一來,體知便不是一個平面范疇,而是“一個認識論、工夫論、本體論的立體有機統一體,既是‘以身體之’的親知真知,又是‘身體力行’的著實踐履,以及‘體之于身’而‘以天下萬物為一體’的生態存在”,是一種更科學的“知”。以身體之、身體力行、知“道”通達——在閱讀實踐中建構新聞本體性知識,這些寧老師都做到了。
重 “體知”而非 “授知”體現了嶄新的教師觀——不是單維的知識傳授者,而是學生學習過程的引領者、促進者;嶄新的學生觀——不是接受知識的被動學習者,而是探索、建構知識的主動學習者;嶄新的課程觀——不再是狹隘的教材層面的知識,而是與師生的生活經歷、生命體驗融為一體的動態的知識生成。在語文新課程改革尚未展開的1997年,寧老師有如此的教學境界,確有大家風范!
寧老師的教學側重在新聞類性的體知和揭示上——結構要素的體知和揭示可謂類性體知的前奏;體知、揭示新聞的真實性、及時性盡管用時不多,卻是新聞教學的高潮;敵我雙方情況的概括、體知是類性體知的尾聲——既有對新聞要素“何事”的體知,也有對作者跨體寫作的揭秘。圍繞類性展開的對話、糾錯,對教師是固有新聞知識的溫習,對學生則是全新的體知與發現。整個教學流程看似行云流水、家長里短般的漫聊,其實背后有著認真的思維沉潛、深度的生命融合和別出心裁的教學思量。
不過,整個教學僅限于新聞類性的體知和揭示顯然是不夠的。高質量的教學,不僅要揭示共性的文本類性,更要揭示個性的文本篇性。前者是教學的基礎,后者才是教學的重點和升華。不上升到篇性的發掘,教學上的個性化創新很難有足夠的保障。這一點,朱光潛先生早就看到了。他說:“如果畫家只能夠把鼻子畫直,眼睛畫橫,結果就難免千篇一律,毫無趣味。他應該能夠把這個鼻子所以異于其他直鼻子的,這個橫眼睛所以異于其他橫眼睛的地方表現出來,才算是有獨到的功夫?!彼劦氖抢L畫創作,但是對寫作、教學一樣適用。求類性之同僅是滿足于教學的溫飽,求篇性之異才會真正觸及教學的發展和教學主體生命的自我實現。
那么,《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的篇性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面呢?
首先,主體結構上的烘云托月。先介紹渡江較為順利的中路軍和西路軍,最后介紹遭遇敵人殊死抵抗的東路軍??此瓶陀^寫實,其實是變相地突出東路軍的頑強、勇猛和執著——在21日下午至22日下午的整天激戰中,已殲及擊潰一切抵抗之敵,作者的欣賞、自豪、快意之情溢于言表。倘若按地點順序忠實介紹,這種個性化的表達魅力便無從產生。有老師在教學中設計了如下問題:東路軍很煩惱,因為他們的位置被毛主席安排在了這則新聞的最后,他們覺得為什么不把我們東路軍安排在前面呢?前面才能顯出作用的重要啊?,F在你要在文中找出依據來說服東路軍,安撫他們的心靈,告訴他們作者這樣安排是有道理的。這便是針對了文本篇性的妙問。但是,關于結構上的篇性,寧老師的教學并未涉及。
其次,形象塑造上的自然穿插。形象塑造是戲劇、小說的本色手段,但是在本篇新聞的寫作中,作者也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如對敵軍“都很泄氣”“紛紛潰退”,我軍“英勇善戰”“銳不可當”的描寫,對湯恩伯極具反諷意味的顢頇而尷尬的描寫。這些形象塑造的筆墨,突然減緩新聞敘事的節奏,產生一種類似古典小說“一會兒地動山搖,一會兒柳似花朵”的表達效果,是很有生氣的筆墨,值得好好玩味。這種跨體寫作的智慧,當下不少優秀新聞作品也在用,如《那山,那樹,那人》《三十年前驚世一跪,三十年后一座豐碑》,使新聞的知識性和文學性融為一爐,完全可以用來比較教學。寧老師引導學生體味“潰退”“銳不可當”時,其實觸及了本則新聞形象塑造上的篇性,但卻將之視為“分析的內容”而不加研究,不免有點兒可惜。
還有,言語表現上的潛隱個性。如語言的雅俗共陳,莊諧并出——說“一千余華里的戰線”而不說“500余千米的戰線”是雅,說國民黨士兵“聽見南京拒絕和平,都很泄氣”,不說“都很心灰意冷”是俗,其間蘊藏了豐富的意蘊;“我”字在文中的萬斛泉涌,汩汩不止,其實是勝利在望的大喜悅、大自信、大自豪之情的悄然流露;攻占的地區,說一兩個足可代表,卻不厭其煩地一一枚舉,這也是幸福、自得之情的歡快奔涌。有詩人說毛澤東“用平平仄仄的槍聲寫詩,二萬五千里是最長的一行……”毛澤東的這種橫槊賦詩的激情、自信和霸氣,在本篇新聞的寫作中也有所體現。教學中,完全可以用還原法讓學生體知:“一千余華里”可否換成“500余千米”?去掉“我”字,行不行?地點描述,說一兩個如何?有了這些比較,對作者敘事上的春秋筆法,學生便會有更深刻的體知。
另外,還應注意不同文本的貫通。比如,將毛澤東的 《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將勝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與本則新聞進行比較教學;將本則新聞的單純文字表述與當下新聞圖片、音頻、視頻相結合的特點進行介紹,以使學生對新聞的解讀能“跟上新媒體時代的步伐,引導學生重視和運用創新思維,在對新聞生產過程中使用新的傳播技術、新的文本形式和新的報道思維”有所認知,進而更加強化對本則新聞類性和篇性的體知。
不知寧老師以為然否?